粲 然 劉華萍
年屆70的《失樂園》作者渡邊淳一說,要寫出火一樣的作品就需要火一樣燃燒著愛;但他批判傳統(tǒng)的婚姻卻不肯放棄自己的家庭
9月底,應文化藝術出版社之邀,日本情愛小說家渡邊淳一到北京,為《渡邊淳一作品全集》出版作宣傳。渡邊說,他喜歡北京的秋天,所以選擇這個時節(jié)抵達。這也是渡邊先生自1982年后第二次來到中國。
在中日合辦的歡迎會上,男人們西裝革履,女人們身著盛裝。人們說,“我們在舉辦婚禮,迎娶的是不相信婚姻的渡邊淳一”。(然而這位在所有作品中都對婚姻持悲觀態(tài)度的人,并沒有放棄自己的婚姻——他的解釋是“女人傷心也是一種美”)。
70歲的渡邊淳一滿頭白發(fā),依然挺拔帥氣,顯出日本人特有的恭謹和謙遜。在座談會現(xiàn)場,他雙眼微閉,正襟危坐。會后,看到美麗女子的時候,他卻會饒有興趣地微笑著,指著她們說:“你,漂亮!”
入夜,剛喝完“五糧液”的渡邊淳一彬彬有禮地接受了記者的采訪,講述他的寫作,和自己無拘無束的情愛觀。他的坦白和率真有些出乎記者的意料,但也使得采訪比想象的愉快許多。
“從我的書中看到的
就是我每天生活的樣子”
新聞周刊:渡邊先生不停寫作情感作品,素材從何而來?您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樣的?
渡邊:我一直不斷寫男女題材方面小說,如果沒有體驗當然就無法寫作,寫出來的小說也不可能被別人承認,沒有現(xiàn)實感。不停的創(chuàng)作中,我自己也在不停地體驗著愛。
新聞周刊:是您自己去體驗嗎?
渡邊:是的。(他肯定地說)沒有像火一樣燃燒地愛,就不可能寫出像火一樣燃燒的作品。當然這樣的體驗也是很累的。但我不斷地嘗試,不斷寫作男女題材——這是因為我喜歡愛,我喜歡女性。我覺得兩性互相喜歡,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沒有必要隱藏或者掩蓋。作為一個作家,沒有把自己剖開的勇氣,不可能做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
既然如此,我每天生活的樣子,就可以從我的書中看到。沒有必要再說什么了。(眾人大笑)可以說我過著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喜歡受到外界拘束。
新聞周刊:“情死”是渡邊先生小說一個常見的結局,請問這樣的結局是一種賺取讀者眼淚的情節(jié)呈現(xiàn),還是認為男女感情發(fā)展到最高峰,出路必然是死亡?
渡邊:感情到了最后無法解決的階段,最后的方式之一,是自殺。在哈佛大學的講座上,《失樂園》的美國讀者也問我,如果兩人強烈相愛,為什么不能結婚,而要死亡呢?我的回答是,要是結婚后,就和平常男女一樣,沒有了燃燒的激烈情感。我對結婚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
結婚前男女熱戀,到了結婚這個階段,就失去了原來的意義。結婚對于生小孩和家庭是個有利的組織方式,但對愛,性愛來說,是負面的組織。我認為結婚對強烈的戀愛造成不好的原因是,兩人的距離太近了。兩人因相互習慣的慣性,就不再有熱戀的可能。所以,我主張,強烈的愛到高峰時,采取自殺,將會使真愛永恒。我希望你們從我的作品中讀到我對傳統(tǒng)婚姻的批判。
另外,日本文化中死并不消極,而是強烈、精彩發(fā)射自己的力量的積極方式。
新聞周刊:在體驗火一樣感情時,您本人并沒有選擇死亡。這和您上文所推崇的“愛的最高方式”不是相違背了嗎?還是您所體驗的感情,對您來說,有什么另外的意義呢?
渡邊:對,在燃燒愛的途中,我很快就熄滅了,投入另外一段愛當中。我僅僅是愛情的表現(xiàn)者。
每個人自身都存在兩種東西,其一是不斷進步的社會科學;其二,不可能進步的永恒話題:愛。我認為愛、性愛是個人的事。愛可能在人身上循環(huán)往復地出現(xiàn)。如何愛,如何廝守,用什么方式愛,根本不該受到別人的質問和社會的干涉。
“社會倫理和人性愛是不能共存的”
新聞周刊:您在不同作品中不斷提到“阿部定事件”,這事件對您影響很大嗎?
渡邊:“阿部定事件”發(fā)生昭和年間。當時,日本籠罩在戰(zhàn)爭前夕的陰影之中。阿部定出于對愛人狂熱的愛,最后竟將他殺死,閹割了他的尸體。這件事在當時引起極大的轟動,甚至對后世都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許多日本人同情阿部定,因為在大戰(zhàn)之前,能拋開國家、戰(zhàn)爭、乃至一切而相愛,這本身就是人性的表現(xiàn)。
“阿部定事件”中女子是非常強大的,而男子則沉淪下去,完全屬于從屬位置。從這點上說,和我描寫的對等的愛并不相同。
新聞周刊:社會倫理和個人性愛的糾葛搏斗一直是您作品表現(xiàn)的主題,您認為兩者無法共存嗎?
渡邊:絕對不能共存。我一直在寫戀愛倫理小說。但我認為我的戀愛小說實際上也是反社會倫理小說。
新聞周刊:您是否因為您作品中出現(xiàn)的大膽描寫而受到來自社會的指責?
渡邊:17年前,報紙連載了我的小說《一片雪》。當時我收到大量讀者信箋,其中很多人對我惡言惡語。但我還是堅持寫“讓讀者不快”的小說。到我寫《失樂園》時,也受到批判,但那時已經(jīng)產(chǎn)生能夠容納這部小說內(nèi)容的社會基礎。
我的作品是那些老學究們無法體會的。我也從來不寫那類頭腦聰明、接受教育很高,但毫無情商的人。我不喜歡他們。
新聞周刊:您對經(jīng)由您的小說所改編的電視劇、電影滿意嗎?
渡邊:對比起小說來說,它們就像我的養(yǎng)子。導演、演員都有自己對作品的理解和再創(chuàng)作,這樣,這些作品就不再全出自于我。很多地方都不符合我的意思。
“喜歡《金瓶梅》,中國當代作家一個都不認識”
新聞周刊:您的小說一直是擺在暢銷書架上。有人說您的創(chuàng)作走的是“中間路線”,您對此抱怎樣的看法?
渡邊:把商業(yè)文學和純文學割裂開,使之涇渭分明,本身就是錯誤的。要是你還糾纏這個,就是一個老古董。當然,作家只能憑借自己的天才寫東西,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一旦在寫作前存在一個心理預設,一心想寫出“賺錢”的東西,必然會失敗。因為,讀者是非常聰明的。他們需要真誠的心靈來打動。
新聞周刊:您認為自己在日本當代文學中扮演什么角色?
渡邊:從來沒有考慮地位、角色,我就是寫我自己喜歡的東西。
新聞周刊:除了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還有小一輩的村上春樹,在中國都擁有大量讀者。您對他們做何評價?
渡邊:川端康成的文筆纖細、優(yōu)美。我個人非常喜歡。但川端康成有很多文字,連日本人也看不懂。我懷疑它們是如何被翻譯成英文,并介紹到英文世界里去,獲取諾貝爾獎榮譽的。從某些意義上說,諾貝爾文學獎證明不了什么。
(我認為)村上春樹寫的還是年幼階段的事情,和我寫的中年人不一樣。
新聞周刊:您閱讀過中國小說嗎?對哪些中國當代作家有所了解?
渡邊:我從小就開始接觸中國文化,非常喜歡《金瓶梅》。這是一部美麗的張揚人性的作品。至于當代中國作家,我一個也不知道。很少有中國當代作家到日本發(fā)展,也沒看到過介紹他們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