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樓里的女孩子千嬌百媚,我在里面呆了兩年,卻無緣分到一杯羹。其實就外表而言,我并不是那種沒有回頭率的男人,只是每每發(fā)現(xiàn)中意的目標除了心動便是渾身顫抖。同事笑言此乃“美人恐慌癥”,我不置可否。
冬季的一天,接到母親的電話,被告之弟媳給家里添丁了,我不禁有些羞愧難當。找個女孩吧!母親說出的這句話久久撞擊著我的耳膜。
快下班的時候,忽然接到上司李總打來的電話。他的一個朋友的女兒要去辦簽證,需要請家教突擊英語口語,于是李總想到了我。5個晚上,每次2個小時,1000元錢。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相當于我半月的工資。我連聲道謝。臨掛電話,他壓低嗓門,那可是漂亮女孩,阿新,使點勁,別讓肥水外流!說完哈哈大笑。
我按照李總留給我的號碼趕緊撥過去,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她說她就是櫻子。標準的普通話,言談間有禮有節(jié)。我們商定下班后見個面。我說你到我公司來吧。她說你公司有其他同事嗎?我說有同事加班。她說不。然后電話那端響起了一串脆亮的笑聲,你不知道,我的英語太差了,實在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開口——我也笑了起來,為她這個理由。距離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你公司附近有個melose,6點正我過來,這樣離你近點。OK!我的心里有點暖的感覺,很難得了,在這個年頭,一個付錢的人能夠體諒一個收錢的人。
我念的是英語專業(yè),現(xiàn)在做著翻譯的工作。今天的時候,時間似乎過得很慢,桌上的翻譯文件似乎從沒有這么冗長。我盯著墻上的掛鐘,像等待一個新世紀到來。有一種暗暗的渴望把我包圍,是因為這一份報酬不薄的差事?還是因為李總說的那是個漂亮女孩?或者兼而有之?
Melose離公司很近,騎車10分鐘不到。隔著落地玻璃,一個女孩臨窗而坐,著藍色套裝,一肩秀發(fā),專注地看著一本雜志,那是個很優(yōu)雅很生動的側(cè)面。也許是我停車的時候驚動了她的視線,她抬起頭來,好像很肯定地認出了我,沖我友好地笑起來,揮了揮手。你用過晚餐嗎,要不要來點點心?噢,不。櫻子的客氣出乎上我的意料。說實話,我怕誤了時間,還沒來得及用餐,但我是老師,不能和我的學生一起吃飯,尤其是第一次上課!
我開始用英語說話,不斷地提問。櫻子顯然不習慣,她小心翼翼,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看來她有些緊張,發(fā)聲非常不標準,和她那一口好聽的普通話正好成反比。她忍不住改口說中文。我端出老師的架子,板著臉說不,你只能說英語,如果你連我的話都應(yīng)付不了,你怎么去簽證?顯然這句話說到了她的要害,她低下了頭,一臉的委屈,我發(fā)覺自己言重了。
畢竟她還是有一些基礎(chǔ),開始慢慢地能夠介紹她個人的情況。櫻子告訴我她家鄉(xiāng)在無錫,畢業(yè)于北京,在北京的一家通訊公司工作,后來被派駐上海。我不斷給她信心,櫻子慢慢地克服了最初的羞怯,逐漸進入角色。
她給我的印象,不僅僅是漂亮,還有一些女孩所不及的韻致。
課很能夠快就上完了,櫻子的口語有了很大的進步,講起來也挺順暢。最后一個晚上,照例我送她到地鐵口。上海的冬夜,寒氣一陣陣襲來,而櫻子的一襲紅色風衣在夜色里如一團火,讓我心里很暖,也有點心慌。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我這樣一個“老師”希望能夠免費為她這個“學生”繼續(xù)“上課”。
該說分手的時候了。櫻子黑亮的大眼睛在月光下閃著靈動的光芒。我終于鼓足勇氣說,如果我請你喝咖啡,你會去嗎?我把語速放慢,把每個單詞都說得清楚。她注視我,目光里透著一種熱切。
我真正喜歡上了櫻子,喜歡聽她的聲音,看她微笑時細眉下那一彎新月,看她那一頭秀發(fā)在風中輕舞飛揚。
一個陽光燦爛的周末,櫻子邀我去逛街,她說她過膩了那種自由散漫的生活,渴望重塑一個真正的自我。在商場櫻子看中了幾套服裝,不討價還價,無所顧忌地付錢。她說話時的璨然笑容襯著一張文靜的臉,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女孩特有的純真,柔柔地撞擊著我內(nèi)心的驛動。我認定這個白玉微暇的女孩是做妻子最合適的人選,有種突如其來的幻覺整個兒把我包圍住了。密密匝匝的人群在那一刻只是道具,惟一的作用就是成全我愛的表白,櫻子,我愛你!但聲音傾刻間卻凝固在喉舌間。
冷靜的時候,我一次次警告自己:她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要去簽證!我干嗎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去做一件不現(xiàn)實的蠢事。但感情像一匹脫韁的野馬,理智再也遏止不住它。我和櫻子頻頻約會,我騎單車載她穿梭在這個城市的嚴冬,經(jīng)常去一個叫“愛情倒計時”的酒吧,在那里渡過了許多浪漫的夜晚。我小心翼翼地愛著櫻子,害怕那一天她會離開我,也擔心我會自己離開。
愛情倒計時的時候,我開始改乘地鐵和大巴上班,尋找一切可能得到的機會,去深入她的內(nèi)心。
浦東的夜色美極了,我的話慢慢地向主題靠近,終于開口問起她的男朋友。結(jié)束了。半年前。櫻子的回答很干脆。因為什么?我忍不住追問。空氣在櫻子冷冷的沉默中凝固。沿江的燈火五彩斑爛,十分迷人,而我卻很難堪,后悔不應(yīng)該這樣面對她。是因為他欺騙我。櫻子停住腳步,那雙眼睛在夜色中注視著我,幽深幽深地。迎著她的目光,我不知道我應(yīng)該說什么。
我們在一起——快兩年了,也許,他一路走得太順了,半年前,我才知道——他與老總的千金好上了。櫻子緩緩而艱難地咬住了嘴唇。江風輕輕撩起她的長發(fā),櫻子的臉上并沒有痛苦的表情,只有平靜。
簽證的日子,櫻子堅持要自己一個人,不讓別人陪,包括我。
簽證前一個晚上,在我們第一次上課的“melose”,我?guī)退鲎詈蟮拿嬖嚋蕚?,反?fù)提醒她應(yīng)該注意的各項問題???0點了,我們照例去乘最后一班地鐵。衡山路站進出的乘客一向不多,這么晚的時候就更少。靜謐的地鐵站里就剩我們兩個人靜靜地坐著。
如果,明天簽不出來,我就回老家去,再不留在上海。櫻子一字一頓的,像下定了決心。為什么?我不希望她離開上海,哪怕我只是做她的朋友,就像這樣。上?!虾D芙o我什么?櫻子反問我。我一怔,側(cè)過臉去看她。櫻子低著頭,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在她凈白的臉上投下陰影。忽然間,我明白過來,留學也許只是一個借口,更真實更深層的是她需要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沒有記憶的地方,也許,這里留給了她太深的傷口和太多咸咸的淚水。
來來回回的地鐵,一班班地開過去。偶爾走過的乘客,一個一個離開。世界安安靜靜地停下來,停在這個小小的地鐵站里。
為什么不早一點認識她呢?
簽證過后好幾天,一直沒有櫻子的消息,忐忑不安地作了種種猜測,最后我打電話給她。她說簽好了,我說恭喜。她再不說話,電話里一片沉寂。那晚我陪著她去買“快譯通”,我們又去了“愛情倒計時”。酒吧里彌漫著濃濃溫馨,輕柔如水的旋律在空氣中流淌,可櫻子很憔悴,相互間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壓抑。我小心地吮著吸管,看著這杯“紅塵有愛”在一點點地減少。
離開“愛情倒計時”,她低垂的頭始終沒有抬起,她一定有很重的心事,我開始有些緊張。阿新,她終于開口了,你會跟我走嗎?她拉過我的手。去哪兒?跟我去國外,這里的冬天會把你凍壞??晌蚁矚g這里,我已習慣了這樣冷的冬天,它讓我覺得四季分明。我無力地辯解著。她說阿新,也許你想得太多,可國外有我一些很有實力的朋友,他們都可以幫助我們——櫻子堅定的目光逼著我,透過她的目光,我看到了愛情的另一種色彩,難道我真要以不堪一擊的現(xiàn)實,去期待物質(zhì)世界那易碎的愛情而最終摧毀它?
櫻子,你答應(yīng)我留下來——留下來,答應(yīng)我呀!我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該用什么語言可以動搖櫻子漂泊的決心,就像我同樣沒有辦法讓她帶走我這顆不安的心一樣。櫻子僵立著始終沒有反應(yīng)。借著江畔散射的燈光,我看到櫻子哭了,兩行淚珠兒從她姣美的臉上滾滾滑落。我擁她入懷,很緊很緊地,我想就這樣摟著她,一生一世。
天空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雨,一如我的心緒,獨自一人呆坐街頭的石階上,我像是做夢。天色暗下來,只有行人匆匆的腳步聲告訴我,櫻子真的走了。
那天,我路過“愛情倒計時”,心隱隱痛了一下,腦海里浮現(xiàn)出和櫻子在一起的日子,并幻想著假如當初我跟她走了或她留下來,今天會是什么樣子?也許,我們都是很固執(zhí)的人?
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間又到了楓葉紅的時候,我回了一趟家。陽光很暖,坐在母親身邊,看著那片片飄落的葉子,冬天又快來了。找個女孩吧,我對自己說。
(編輯/魏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