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有一天，真的會愛上余漁。這個男人身上的氣息令我著迷，以致我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認(rèn)識余漁的時候是1998年冬天，那年我還沒有離開贛東北一個叫西灣的縣城，可可就像一陣風(fēng)掠過我的身體之后又像一陣風(fēng)一樣離開了我。沒有了可可，我?guī)缀蹙蜎]有了一切。雖然我知道遲早有一天，可可會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但那一刻，我的身體還是像被抽空了一樣。我像空心的稻草人，離開了與可可同居了兩年的小木屋。

可可是個藝術(shù)家。有一天，我穿過初春茂密的樹林看到了可可。清晨的陽光細(xì)細(xì)地從綠色的樹葉間落下來。落在可可青春迷人的臉上。他也看見了我，朝我笑笑說：又看見了你。然后指著亞麻布上的一個女孩說：看看她是誰？我看到畫布上的自已。原來可可早就見過我。

后來可可說：蓮，我會對你好的。那句話在松節(jié)油的氣息里很好聞。

夏天，因?yàn)榀偪竦膼矍?，我在可可的小木屋里為他做飯。陪他喝酒，和他做愛……我的淚水沾滿了他的誓言；他的舌尖像蛇信子，拂過我身邊的長發(fā)。吻著我全身。我的五臟六腑好像被水洗過一樣，愉悅和幸福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卷上來又沖刷下去。那也是我第一次體會愛情，我看見我的傷口愈合的過程。

但我想總有一天他會棄我而去的，于是在恐懼中我力盡所能地守住我們每一次的纏綿和相依。

真的，終于有一天，可可對我說：“蓮，我們分手吧?！蔽抑牢覀兊膼矍橐呀?jīng)走到了盡頭，我沒有猝不及防。

可可離去之后，我并不恨他。我只恨那個糟蹋過我的男人，雖然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在這個塵世間消失了。那個男人是我母親的丈夫，是我叫做父親的人，但我已經(jīng)不再叫他父親，因?yàn)樗莻€禽獸，我4歲的那年，母親和一個英俊的男人走了。在我的記憶中，我一直蜷縮在自已的床頭，外面比死還寂靜。直至夜很深很深的時候，我走出房間，我看見我曾叫做父親的那個男人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睡著了，它的影子像一件黑色的衣服撒在地上。

時間被塵埃湮沒了，那套房子也漸漸地泛出霉點(diǎn)，特別是春天，空氣中充滿了靡爛的潮氣。我曾叫做父親的那個男人依然以一種姿態(tài)睡在沙發(fā)上。直到十三年以后的一個深夜，在睡夢中，我看見了他的臉，他緊緊地貼在我的身上，后來我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了，他的身體進(jìn)入了我的體內(nèi)。我沒有尖叫，只有深深的痛感。我在浴室里讓水流將我沖洗了一遍又一遍，在一面裂痕的鏡面上，我看見我憂郁的眼神。我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走了，一個月后，他徹底從我生命中消失了。

從來，我像一片含羞草的葉子，經(jīng)受不了任何的風(fēng)吹草動，我只有努力將自已裹得很緊很緊。

我沒有了一切，更沒有想到后來我會遇到可可，他就像我失散已久的親人。我躺在他的溫暖的懷抱里，像貓一樣舔洗著自已的傷口。在風(fēng)起的時候，是可可給了我一件抵御寒冷的外衣。

我愛可可，但我不敢告訴他那段難以啟齒的往事。我怕他會棄我而去，但我又覺得應(yīng)該告訴他，我不想去欺騙他。在很久以后，我終于告訴可可，那時，我感覺到從背后正摟著我腰的可可，他手部的力量在減弱，他的舌尖僵僵地停在我的耳垂上，眼神直勾勾地停在墻壁那幅巨型油畫上。畫面上是可可和一個叫小蓮的人相依花叢的情景……然后我看見可可的淚水，我看見他死勁地吸著一根劣質(zhì)的香煙。

那個夜晚，我沒有留宿在可可的小木屋里，收拾了屬于我的衣物，我走出了木屋，可可也沒有阻止我。

回到從前的屋子，我沒有了愛情，只有自已孤獨(dú)的影子。沒有了愛情我就沒有了一切。我服下大量的安眠藥，因?yàn)闆]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了，在這個塵世里，我一無所有。在睡夢中我以為我看到了天國。我沒有想到，可可會來找來，他砸掉了我臥室的門……他緊緊地?fù)ё×宋遥纳嗉庥H切、熟悉地滌蕩了我全部的悲傷?？煽蓪ξ艺f：現(xiàn)在開始，我們永不分離。我的愛在他的愛中找到了歸宿，就像水消失在水中一樣。

可是，從此以后，可可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再也沒有從前的激情，我撫摸著可可，吻著他。他依然力不從心，他很痛苦地對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辦法讓那故事在我的腦中抹去。我對可可說：再試試吧?？稍趺丛囁紱]能成功。我痛苦地覺得是我毀掉了可可，這也加深了我的內(nèi)疚。

一年后，我和可可分手了。因?yàn)闆]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我們都無法從那難堪的往事中擺脫出來。

我沒有積恨，只是有些不舍?？煽梢矊ξ艺f：忘掉我吧，就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但我想，這是不可能的，永遠(yuǎn)也不可能。在沒有可可的日子里，其實(shí)我已經(jīng)死了?？煽膳c我聯(lián)系過幾次后去了澳洲。走時，他對我說：你還有未來。我想我已經(jīng)沒有了未來，只有過去，我是一條遠(yuǎn)古時代的魚只能游在往事的水里，我生命的全部指針都停在了那里。但在機(jī)場時，我還是對可可說：我們都有未來。說完那句話時，我看見可可就再也沒有回頭地走了，我和可可曾經(jīng)多么像一個完整的物體。可現(xiàn)在被割開了。

在沒有可可的日子里，我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就是用文字去敘述我和可可的愛情，在不可回復(fù)的時光里回味著我和可可相依相偎的過程。

余漁讀到我和可可的那些故事時，是一家雜志社的文字編輯。后來當(dāng)余漁給我寄來樣刊時，在信內(nèi)夾了一張便條，只有一句話：傷痛已過去，幸福還會來。我打電話給余漁，對他說：我沒有未來，因?yàn)槲乙呀?jīng)死了。你知道一個那么深愛著你的人而且你深愛的人突然在你的生命中消失、永不可能重現(xiàn)時的疼痛嗎？余漁沒有說話。就在我把我和可可的故事鋪天蓋地寄給余漁時，我以為他已經(jīng)看清了我的全部，但余漁有一天還是對我說：“小蓮，我不了解你，你太固執(zhí)了，一個人怎么可能在往事中生存呢？”那時，我和余漁的交往已有一年了，說這句時，余漁已經(jīng)坐在我對面。余漁來到西灣是因?yàn)橐淮蝸碓L任務(wù)。于是，我見到了余漁，在一家“情緣”的茶坊，燈光暗暗地照在這個成熟而又穩(wěn)重的男人身上泛出一層淡淡的青綠。那也是可可走后，我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相見。

面對余漁，我仍然沉溺在我和可可的愛情里，我感知不到身邊發(fā)生的一切。我生命的每一個都被可可充滿了。

班車是在凌晨零點(diǎn)四十分返回余漁所在的城市。我們從“情緣”出來的時候，天空下了雨，起了風(fēng)，余漁握住我的手問我：冷嗎？我說：不。余漁說：不可能。我想巨大的寒冷在我心里，余漁難道可以看見？！直到看到夜風(fēng)冷雨中行走的班車，我才莫名地有一絲失落。我對這些年一直關(guān)注著我的這個男人突然間的離去充滿了惋惜。我寒冷的手掌上似乎還留著他的余溫。

余漁是西安人，來到現(xiàn)在這座城市的時候，已經(jīng)離婚四年。前妻麥小鳶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但后來投入別人的懷抱。她要余漁離婚。那個男人余漁見過。余漁因此不同意。他對麥小鳶說：給我點(diǎn)時間吧。但小鳶不同意。后來余漁只得走了，離開了西安。離開時，他對小鳶說：我會等你再來找我……

余漁的前妻麥小鳶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余漁摟著她的腰，她也摟著余漁的腰，他們面對面地笑著……這張照片一直掛在余漁房子朝南的墻上。我看到這張照片時是我和余漁第二次相見。我是因?yàn)閱挝坏囊淮芜M(jìn)修來到余漁所在的城市的。進(jìn)修期是半年。

那天，我叩開余漁的門時，他一臉驚訝地看著我，似乎不敢相信。余漁的房子里雜亂無章，就像余漁的生活一樣。他曾對我說：我的生活雜亂無章。我?guī)退帐胺孔樱酀O很尷尬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笑著對他說：因?yàn)槟阍鴰臀姨?，我才幫你一次……扯平吧。但很快，我的笑容就被麥小鳶驚人的美麗折斷了，我看見余漁和麥小鳶的那張照片。余漁說：那是我的妻子，現(xiàn)在不是。

進(jìn)修期的學(xué)習(xí)并不緊張，我下課后就到余漁那里去蹭飯吃。余漁帶著我滿城地去找我愛吃的東西。有時候，我也會在余漁的宿舍里聽他講他的愛情故事。故事冷冷的，透出一絲絲涼氣。那時，余漁的眼睛里不知不覺就有了淚光。

時間在摧毀一切的同時，也在建立一些新的關(guān)系。隨著我和余漁的接觸日漸頻繁以及時間的流逝，我心里的傷口正在愈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覺得是余漁在逐漸改變我。

我真的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我愛上了這個有點(diǎn)抑郁、迷茫的男人，余漁就像一顆流星劃亮了我黑暗的夜空，喚醒了我們沉睡已久的幸福。真的沒有什么原因。只是因?yàn)槲覑鬯?，我需要余漁，余漁也需要我。余漁就像一條僵死的魚，我必須給他愛情的水。只有新的愛情才能把余漁拯救出來。但余漁很多次都對我說：我們是不可能的……

但我和余漁的愛情還是在我進(jìn)修期結(jié)束的當(dāng)天開始了。

那天，我很早就守在余漁的宿舍門口，直至余漁回來，我對他說：讓你愛我吧，求你了。遲疑了很久，余漁才摟著了我：可能從很早開始，我就愛上了你，但我沒有把握，只怕不能給你一個幸福的未來……在余漁的懷抱里，我哭得泣不成聲。那是我遺失已久的愛情，我聽見愛情走來的腳步。

后來，余漁在很多個周末，會乘班車來到我們的縣城，然后會乘第二天凌晨零點(diǎn)四十分的車返回；有時候我也會去余漁的城市，在那里呆一段時間……久違的愛情使我們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在愛的海洋里我深深地醉了。但余漁總是對我說：最美麗的愛情我們往往是看不到的。我不信，我無法預(yù)知生活中潛伏了很多難以預(yù)測的伏筆。

2001年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麥小鳶終于來了，在被那個男人拋棄之后。挺著大肚子來找余漁了。她不再像照片上那樣迷人，臉上落滿歲月留下的痕跡。

那個周末，余漁很意外地沒有來找我。我打他的手機(jī)也不通。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當(dāng)我來到他的宿舍敲開門時看到了麥小鳶。應(yīng)該說我們相互都很驚訝。余漁不在，單位上也沒有余漁的影子，同事說他請假了，等了他兩天依然沒余漁的影子，我只得返回了縣城。那也是我最矛盾的一段時間，我不知道余漁最終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余漁的消息依然全無，像很多年前一樣，我蜷縮在床頭，淚水沿著臉頰滴在膝蓋上然后像一條蛇一樣滑過小腿。

其實(shí)，那段時間，余漁并沒有離開那個城市，只是借居在一個同事的家里，他不想見麥小鳶，也不想見我。余漁在兩難之中必須做出選擇。

最終還是麥小鳶離開了余漁。那天，余漁突然冒出來，站在我的門口，對我說：小蓮……看到余漁，我無法記清自已是如何撲進(jìn)他的懷里，一任淚水狂瀉出來。無論余漁怎樣安慰我，我都不想聽，我只想靜靜地貼在他的懷里，希望一生都能這樣……

是麥小鳶的電話打斷了這份靜默：麥小鳶是因?yàn)閷m外孕送往了醫(yī)院了。接到電話的瞬間，余漁瘋狂地沖向路邊。然后我看見他進(jìn)了一輛出租車，汽車絕塵而去。當(dāng)余漁在醫(yī)院里看到麥小時，她已經(jīng)氣若游然。麥小鳶走時說的最后一句話：“余漁，你答應(yīng)過我，你等我再來找你的……她的手無力地扶著余漁的臉，余漁的臉上寫滿了絕望。后來麥小鳶死了，就像一部電影的尾聲。我一直以為像這種結(jié)局是因?yàn)閯∏榈男枰Ｎ以趺匆矝]有想到，在生活中我真的看到了。

麥小鳶死后，余漁總是對我說：我真的忘不了她。我們的愛情也似乎平靜了許多。我知道，時間的流逝里，一切都是會好起來的。2002年初，我離開了從前的縣城來到余漁的城市。我要追隨這個我愛的男人。我知道我們的愛情還需要一個過程。我們需要時間去遺忘，去開始……現(xiàn)在，2002年已經(jīng)過去了，快了……

（編輯：劉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