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作者孔淑靜是孔令華惟一的妹妹。在《唯實——我的哥哥孔令華》一書中,她追憶了作為將軍之子、領袖之婿的哥哥樸實的一生,并通過記錄哥哥與李敏的婚姻,從一個鮮為人知的側面展示了領袖毛澤東家庭生活中的悲歡離合。]
賀子珍非常喜歡哥哥。哥哥和李敏的婚事,是毛主席1959年8月在廬山開會會見賀子珍時告訴她的。賀子珍說我已經(jīng)見過了小孔,我滿意,他們結婚你同意了,我也同意。毛澤東還告訴賀子珍等這次開完會回去就為李敏和哥哥辦婚事,賀子珍聽后很贊同。賀子珍革命一生,命運坎坷,女兒能找到自己的終生伴侶是賀子珍最大的精神安慰。這位革命的老媽媽也像許多普通的母親一樣疼愛女婿。她親切地叫我哥哥“小孔”,她希望哥哥經(jīng)常能在她跟前。
我是1963年底第一次見賀子珍,當時是為了送繼寧去上海見外婆。哥哥和李敏那時忙于工作學習,就把他們這個惟一的兒子放在我父母家,由我們家照顧。賀子珍很想見到這個外孫,她非常疼愛他,工作人員去送她不放心,指定要我這個當姑姑的送。賀子珍住在上海湖南路262號,這還是陳毅當市長時給她的房子。我到了上海賀子珍的住宅,第一次見到了這位中外馳名的井岡山的女將軍。她待我很熱情,再三地要陪我去上海幾處名勝地方轉轉,但我因為當時工作繁忙,不能多住,星期六晚上到了上海,星期天晚上就得趕回工作單位。那個年代正是學雷鋒的時期,大家對自己要求很嚴格,賀子珍也能理解我要走的心情,星期天傍晚急急忙忙帶我到黃浦江邊轉了一圈,當晚我就返回了南京。當時我在南京解放軍炮兵工程學院工作。多年后,有人問我去過上海沒有,我只能說等于沒有,只是賀媽媽帶我在黃浦江邊轉一圈,并給我介紹說那個公園在舊社會時入口處寫著“華人和狗不得入內(nèi)”的牌子,使中國人民受盡了侮辱。今天解放了,這里變成了勞動人民的公園,可以隨便出入。此次上海之行給我留下的惟一深刻印象,就是賀媽媽給我說的話和她那樸實、親切、通情達理的神情,她身邊的工作人員很尊敬也很喜歡她,都叫她姨媽。
賀子珍說是江青害了毛澤東
1971年夏秋交替之際,賀子珍在青島療養(yǎng),哥哥和李敏去看望她老人家。到青島沒多久,他們就聽說江青要來青島,要把賀子珍趕走,還說是周總理的安排。我聽說后很不理解,偌大一個青島為什么江青要來住,賀子珍就得走呢?此事一直到四人幫揪出后,我才弄清楚。原來是江青大耍淫威,明明知道賀子珍在青島,就非要去不可,并揚言誰也阻止不了她想要去的地方。江青到了青島就拼命地玩,由林彪的死黨,四大金剛吳法憲、李作鵬陪同前呼后擁地逛公園,爬海島,洗海水,拍照片。她還叫李作鵬為她提供軍艦到大海游覽,供她拍照,顯示威風??赡苁侵芸偫砼鲁鲆馔?,才安排賀子珍返回上海家中?;厣虾:?,賀子珍從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說的是一個國家的總統(tǒng)去世,他的妻子繼任總統(tǒng),賀子珍就對哥哥和李敏說:“這個總統(tǒng)夫人把總統(tǒng)害死了,自己當總統(tǒng)。江青像這個總統(tǒng)的妻子,也是個野心家,她也會害死毛主席的?!?/p>
由于江青的阻止,不準李敏和哥哥到中南海去看望重病的主席,直到主席病危時,華國鋒同志才派人找到李敏。當時李敏住在哥哥工作的38軍駐地保定,把她接去見到主席時,毛澤東主席已不能講話,直流眼淚,還拉著李敏的手畫著一個圓圈,這是在懷念李敏的媽媽賀子珍呀!因為賀子珍的小名叫桂圓。主席去世后李敏和哥哥及他們的兒子繼寧去守靈,在這萬分悲痛的日子里,我們?nèi)以诟绺缂以O放的靈堂前祭奠主席,看到當時的合影,至今我的心情還很激動。
賀子珍得知毛澤東去世的消息哭了好幾天,情緒極為低沉。這段時間在上海的賀子珍不分晝夜往我家打電話,這些電話都是我接的。賀子珍媽媽抱怨說李敏和哥哥沒有照顧好爸爸毛澤東,毛主席是被江青害死了。后來,當李敏和哥哥去看望她時,她一面哭一面說:“你們的爸爸去世了,臨終時連兒女都不在身邊,他,好可憐??!”她再次埋怨李敏和哥哥,不該搬出中南海,沒能很好地照顧爸爸,他果然被江青害死了。又說要告訴宋任窮、葉飛等老同志要注意安全。李敏與哥哥在主席的治喪活動結束后又馬上奔赴上海,守候在賀子珍身邊,他們怕老人家經(jīng)不起這個打擊。
想不到老人家在悲傷流淚之后變得非常鎮(zhèn)靜,她整天不吃飯,只哀痛地對哥哥反復地說:“你們沒有照顧好爸爸,他果然被江青害死了?!辟R子珍媽媽她怎么能知道江青“四人幫”之流對李敏、令華哥哥的迫害,根本就不讓他們接近主席又怎么可能照顧主席呢?1978年,我陪同父親到上海參加一個追悼會,順便去看望了賀子珍和哥哥與李敏的女兒東梅,這時的賀子珍媽媽身體和精神狀況都很讓人擔憂了。
賀子珍初進北京
我第三次見賀子珍是1979年。
1979年秋天,賀子珍一生中第一次來到了北京。這位井岡山秋收起義時的女英雄,全家都參加了革命,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革命斗爭史中是有名的賀氏“三兄妹”,她的父母也是為革命犧牲的。歷史就是這樣捉弄人,本來她早就可以到自己為之奮斗的新中國首都居住,我曾聽哥哥講1949年毛主席有過要把賀子珍接到北京的想法,也與岸英商量過接賀子珍媽媽到北京。此事是主席派賀子珍的妹妹賀怡去辦的,不料賀怡剛將賀子珍接到天津,康生派人告訴賀怡,如果要接賀子珍到北京,就要開除她的黨籍。賀怡是一個武將,是毛澤潭的夫人,被敵人抓后關進監(jiān)獄,受了很多磨難,才回到了部隊,自然把黨籍視做自己的第一生命,此事只能留下歷史的遺憾。后來賀怡為找尋毛澤東和賀子珍的兒子,不幸出車禍身亡。由于江青對賀子珍長期迫害,致使賀子珍只有在粉碎“四人幫”之后才第一次來到了北京。
賀子珍在301醫(yī)院治病,并瞻仰毛主席遺容
1979年秋天(9月中旬),我陪同父親、母親和哥哥、李敏去飛機場接賀子珍。那天到機場接賀子珍的還有她的戰(zhàn)友康克清、曾志等人。301醫(yī)院來車把賀子珍直接接到了醫(yī)院,醫(yī)院安排賀子珍住在南樓高干病房。301醫(yī)院離我家不遠,我陪父母親經(jīng)常去看望她,哥哥和李敏經(jīng)常守護在身邊,賀子珍媽媽感到了晚年的幸福。
賀子珍來北京最大的愿望是要瞻仰與她在革命最艱苦的歲月中生死與共相守十年的毛澤東的遺容,毛澤東是她一生的精神支柱。
哥哥和李敏陪同她到毛主席紀念堂,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個花圈敬獻在毛澤東的坐像前,花圈的緞帶上寫著:“永遠繼承您的遺志,戰(zhàn)友賀子珍率女兒李敏、女婿孔令華敬獻?!碑斮R子珍見到主席遺容時,滿面淚水橫流,久久不肯離去……
賀子珍媽媽在北京301醫(yī)院住了一年多,由于哥哥和李敏的精心照顧,她非常開心。每次我們?nèi)タ此?,她都笑容滿面地問長問短,還經(jīng)常和我們掰手腕比手勁,她想到病好后還能為黨工作。女兒女婿和孫子們能在她的身邊,她對生活充滿了信心,她的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關心她的戰(zhàn)友、朋友、親友都為之高興。
就是這一年初,我父親寫信給鄧小平同志,反映了賀子珍的狀況。她是井岡山秋收起義的惟一健在的女同志,長期受江青之流的迫害,建議能增補她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我父親當時是全國政協(xié)常委。很快鄧小平批示,賀子珍增補全國政協(xié)委員。那年增補的委員還有繆云臺、王光美。聽我父親說全國政協(xié)常委根據(jù)小平同志的批示,決定增補賀子珍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時需查她的檔案材料。這時才發(fā)現(xiàn)無論上海還是北京的中組部都沒有她的檔案材料,這個從1926年就投身革命的老紅軍戰(zhàn)士,竟是一個沒有檔案的黑人。這是江青一伙人一手遮天企圖把她從歷史上,從現(xiàn)實中抹掉。當時參加通過賀子珍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常委們都義憤填膺,為賀子珍打抱不平,大家認為江青對賀子珍這樣的迫害是最毒辣的一手。
賀子珍增補全國政協(xié)委員后,報紙上發(fā)表了她和外孫女孔東梅的照片,人們到這時才知道這個隱姓埋名幾十年的賀子珍還活著。四面八方的人來信詢問賀子珍的情況,有的跑到北京來看望她,特別是她家鄉(xiāng)永新的父老鄉(xiāng)親更是念念不忘為國為民打天下的女司令,他們紛紛來北京看望了賀子珍。在永新,人們還給她立了塑像紀念她的豐功偉績。
賀子珍在301住院期間,當時的中央領導胡耀邦同志送過花籃,許多老戰(zhàn)友來電話或看望她,她在長征路上曾經(jīng)用自己的身軀擋住敵人的子彈而救過的宋任窮夫婦也來看望她。她身上的子彈到她去世時也未能取出。
賀子珍盼望、等待了一生才來到自己為之奮斗一生的新中國首都北京,與她惟一的最親愛的女兒、女婿團聚,她想久住北京歡度晚年。但是,根據(jù)組織的安排,賀子珍最終還是回到上海養(yǎng)病。
多年來,在醫(yī)生精心治療下病情穩(wěn)定,好些時,她就回到湖南路262號家中住,犯病時就及時住進華東醫(yī)院醫(yī)治。但這次回到上海之后,賀子珍一病不起,病情不斷加重,她痛苦地和疾病斗爭著……
1984年4月15日,哥哥正在照顧生病臥床的李敏,中辦突然來電話通知說賀子珍病危,并說已經(jīng)準備好去上海的飛機票,要李敏、哥哥全家馬上到上海去。李敏急忙爬起來,哥哥扶著她上了汽車,飛機到達上海后,他們一家直接到了華東醫(yī)院。他們天天看望著賀子珍,守候在她身邊。賀子珍退燒后神智清楚時,就高興地看著身邊的親人說:“你們是不是怕我不行了,都來了?!贝蠹乙詾樗牟∏楹棉D了,誰知道這只不過是回光反照。18日晚上病情突然惡化,體溫連續(xù)兩次升高,人又處在昏迷之中,醫(yī)生們緊張地進行搶救。哥哥、李敏通宵守候在外間。到19日下午賀子珍的心臟跳動越來越弱,心電圖再也不顯示,她終于離去了,享年75歲。
為賀子珍送終
親人們擁到她的床前,悲痛萬分地流著眼淚,向她的遺體告別。哥哥非常悲痛,李敏哭得氣都回不過來。賀子珍的后事怎么辦?哥哥和賀敏學(李敏的舅舅)給我父親打來了電話,讓我父親想辦法向當時的中央領導說明哥哥、李敏和親屬們的意見,因為她的女兒、女婿在北京工作和賀子珍本身的具體情況,應把骨灰安放在北京八寶山。接到電話后,我即刻陪父親去找了習仲勛同志,講了我們的意見:一、把賀子珍的骨灰安放在八寶山骨灰堂。二、賀子珍是井岡山的老同志,又在革命最艱苦的歲月與我黨領袖毛澤東相伴十年,對革命有特殊的重大貢獻,應在報上發(fā)表消息和簡歷。
習書記很快向當時的中央領導胡耀邦報告。在這之后幾天,組織通知哥哥和李敏批準賀子珍的骨灰安放在八寶山。第二天《人民日報》發(fā)表了賀子珍去世的消息,并在消息中簡要地介紹了賀子珍的簡歷。
賀子珍的骨灰運到北京時我陪同父親去飛機場迎接,哥哥抱著賀子珍的骨灰盒與李敏一起走下飛機。我和父親看到這種情景心中十分沉重難過,把他們送到地安門家中,大家一路無語。
第二天,我陪同哥哥和李敏一同去八寶山安放賀子珍的骨灰。好多老同志從報紙上看到賀子珍去世的消息,把電話打到我家詢問如何參加追悼會,然而我們無法奉告,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處理這件事。眾多的人都自發(fā)地來到了八寶山悼念賀子珍,她畢竟是井岡山時期的老同志,她的戰(zhàn)友、生死與共的朋友、同志大都在北京。
從賀子珍生病到她最后離開人間,哥哥盡了最大的努力,關心和照顧,如對親生母親,勝過親生母親,為賀子珍送了終,可算盡到了孝心。為了賀子珍晚年能愉快幸福地和他們生活在北京,他受了不少的委屈,但他能忍耐,能顧全大局。九泉之下的賀子珍媽媽也許能理解這個樸實無華的她心中的“小孔”的心。
(選自《唯實——我的哥哥孔令華》/孔淑靜 著/海南出版社/2003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