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崖寺斷香之后,只留下一僧看守殘院,此僧法號靜弈。靜弈年逾七旬,他除了化緣之外,便整日緊閉寺門,潛心鉆研象棋,因而他的棋藝甚高。農(nóng)閑之時,墨城里外棋風盛行,于是就有不少弈者前來拜師。
靜弈脾氣古怪,凡是來拜師者必先和他對弈三局。若平他一局,才提收徒之事。然而十余年來,竟沒有一人能夠平他一局。
一日,靜弈化緣歸來,見一群人正在一棵柳樹底下觀棋。他走了過去,見一年輕后生正與一老丈對弈。后生棋危,舉子遲疑不定。靜弈沉吟道:“善哉,騎馬過河方為正途——”后生一愣,旋即大悟,起身再找說話之人,只見一穿靜袍的僧人,朝溝崖寺而去。后生呆立許久,才默默地點了點頭。
一道彎月掛在樹梢上,斑駁的樹影映在殘破的寺院里,顯得有些凄涼。西廂房里燭光跳躍,靜弈與后生對坐一木幾前。后生抱拳施禮道:“師父,請先?!膘o弈并不退讓,持子出擊。
爐中檀香還未燃盡,靜弈便贏下三局,而后他起身道:“阿彌陀佛,老衲有一言相告——人弈合一,棋隨人形,乃至高境界。”說完靜弈轉身離去。
翌年開春,柳子河里的冰碴兒還未融盡,一支打著膏藥旗的鬼子兵便開進了墨城。其中有一個叫松本一郎的少佐,生得肥頭大耳,人卻是異常兇狠、狡詐。當天,他就命令警察署的茍署長把墨城里的男壯勞力統(tǒng)統(tǒng)召集起來,到柳子河旁給他們修筑據(jù)點。松本一郎親自督察工事進程,只要見誰稍有不從,輕則毒打,重則送命。不到半個月,死在工地上的苦力就有十余人,整個墨城籠罩在陰霾之中。
松本一郎對中國象棋頗有研究,每到一地,他必找當?shù)馗呤謱?。在對弈之時,他總是將腰間的軍刀摘下,并擱在棋盤一側,每到關鍵局勢,松本一郎必來回撫弄軍刀“嚓嚓”作響,冷光閃閃,令那些對弈者不寒而栗,哪有心思戀戰(zhàn),三招兩勢便告饒敗北。之后,他便以刀鞘敲擊對方頭頂,傲慢地叫囂道:“我的象棋,中國的沒有對手!”
后來,松本一郎從茍署長嘴里得知,溝崖寺內(nèi)隱居著一個象棋高手。于是,他就命茍署長親自到溝崖寺去給靜弈下“戰(zhàn)書”,欲對弈一番。然而,茍署長兩次登門,都被靜弈拒絕了。待第三次,靜弈道:“老衲有一賭,他答應,老衲就跟他對弈——”
茍署長匆匆趕回來,把靜弈提出的條件告訴了松本一郎。聽后,松本一郎仰面大笑道:“大日本帝國的軍人,戰(zhàn)無不勝,沒有不敢賭的!”
茍署長把靜弈帶到憲兵隊時,棋盤早已經(jīng)擺好,松本一郎身后并排立著幾個滿臉殺氣的日本憲兵。見靜弈走進來,松本一郎順手摘下刀擱在棋盤上,黠笑道:“條件的,你說﹖”靜弈說:“如若你贏得了老衲,老衲則自絕雙目,從此不聞棋道;若輸了,你必須停止修筑據(jù)點!”松本一郎用三角眼瞥了靜弈幾眼,而后冷笑著點了點頭。
第一局,倆人出棋都十分謹慎,對弈兩個時辰也未見分曉,而此時,松本一郎還稍占一些上風,但是也步履艱難。他開始撫弄幾上的軍刀,殺氣隨之彈射出來。而坐在他對面的靜弈,竟微睜雙目,面如靜水,像是在悟佛參祥,沒有半絲懼意。忽然,靜弈的棋路一轉,待松本一朗醒悟過來時,全局已陷入絕境,回天無力。松本一郎敗了第一局。
第二局走了不到一個時辰,松本一郎又敗了下來;而第三局只用了一刻鐘。靜弈不屑地一笑,扔下手中棋子,說:“你已經(jīng)輸了。”松本一郎要再下,靜弈斷然拒絕道:“老衲與人對弈,向來只看三局?!?/p>
松本一朗惱羞成怒,拔出軍刀,朝幾上的棋盤砍去。剎那間,只見靜弈的手臂一揚,一枚棋子射了出去?!爱敗币宦暣囗懀杀疽焕墒种械能姷稊酁閮山?。松本一郎呆愣了片刻,窮兇極惡地掏出了手槍,欲朝靜弈射擊。此時,又一枚棋子從靜弈手中飛出,直朝松本一郎的面門射去。隨著松本一郎“哎喲——”一聲慘叫,那幾個憲兵手中的槍一齊響了,靜弈倒在了血泊之中。兩日后,傷勢過重的松本一郎也一命嗚呼了。
人們把靜弈的尸首,葬在了溝崖寺的寺院里。
十余年后,有一個名叫“無敵炮”的國家級象棋大師,來到墨城。他請人在靜弈的墳前豎起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吾師靜弈之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