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子!”“哎,施藝!”我轉(zhuǎn)過臉去,正迎著施藝燦爛的笑臉。
“快走吧?!蔽依?,擠過人群,直奔樓下。驀地,猛一抬頭,一眼看到的竟是爸爸!暮色中,他一人立在樓下,一手提著個(gè)大紙袋,雙眼茫然凝視著另一方向。
“爸!”我叫了一聲。
“?。彼仡^看到我,便急急走來,露出一種仿佛老友重逢般的笑容?!澳愕目谇俸驼掌谶@里。喏,給你帶了一盒月餅,”他指著禮盒,“過節(jié)嘛……”“爸!”我打斷他,“這是你買的?”“嗯?!卑职致冻鲈幃惖男θ??!罢娴??你怎么買這么貴的東西……別騙我!”爸爸哈哈一笑:“騙你呢,這是單位發(fā)的。”見我放下心來,他隨即又恢復(fù)了那種嚴(yán)肅表情:“不耽誤了。我走了,晚安!”
“什么,晚安?”我話未說完,爸早已消失在人群里,留下莫名其妙的我和施藝……
“那么,今天晚自修完了我們一起賞月吃月餅吧?”“好呀!”施藝說。
隨著老師的一聲“下課”,我站起來,長長地伸了個(gè)懶腰,把包往背上一甩,沖出教室。
夜色涼如水,市郊的夜格外黑。這是一個(gè)霧濃云重的夜晚,灰暗的模糊不清的云垂在頭頂,一片墨色。
“沒有月亮?!蔽业吐曊f?!暗悄憧?,云!”施藝望著天,驚喜地喊。果然那是一片淡紅的霧靄,發(fā)著微光,在天頂猶如飛鳥般靈巧地飄移著。
“那是探照燈,施藝。”我說,同時(shí)興奮起來,“但是,我真希望那是云,希望它快些飄走,讓月亮露出來。我想看月亮……”
躺到床上已是九點(diǎn)多了。睜著毫無困意的眼睛,盯著帳子頂。
“今天是中秋節(jié),”我想,“照理說是團(tuán)圓節(jié),可是月亮也沒出來,家人也沒團(tuán)圓。我想回家去,說不定那里的月亮正圓呢……”
我嘆口氣,又忙指著自己說:“沒用!不許想家!”
那就想想別的吧?!啊都t樓夢》里說,中秋節(jié),賈府里吃月餅,吃西瓜。我是沒得吃了?!毕氲竭@兒,猛然記起床頭還有剩下的半塊月餅,遂坐起來,摸黑無聲無息地吃起來。
吃著月餅,眼前浮現(xiàn)的是爸爸那張疲倦的臉。最近與爸爸的關(guān)系每況愈下,“代溝”似乎也越挖越深。爸常發(fā)火,不知是工作不順心,還是我真的表現(xiàn)差勁。每到?jīng)_突的時(shí)候就咬牙切齒地恨他,然后又指著自己鼻子說自己沒良心。
想著爸又想起媽媽。我知道今天這月餅一定是媽媽叫爸送來的,只有她才會想得這么細(xì)致。媽媽常說自己老了,是我磨老的。我也覺得對不起媽媽。眼前閃動的是媽媽鬢角的白發(fā),和她干瘦的手上粗糙的印痕。住校是我自己要求的,媽媽也不反對,但不知為什么這么想家,是因?yàn)楣陋?dú)嗎?
漸漸,我看到了一張衰老的臉,滿頭銀發(fā),慢慢地從我前面飄過去--那是外婆嗎?外公佝僂著背,緩緩地走遠(yuǎn)了。大姨瘦了,靠在那張白躺椅上,閉著眼睛??悼蹬苓^來,眨著眼,還穿著那套荷蘭隊(duì)的球衣,用武漢話大聲說:“露子姐姐,冬天你可要來??!”
突然,一個(gè)沙啞的聲音輕輕傳來:“小露子,幾年不見了!”
我大叫一聲,猛然坐起,已是冷汗?jié)M頭。大姨夫!我居然夢見了他!
大姨夫……大姨今年的中秋是怎么過的呢?康康沒了爸爸,還會有心情吃月餅嗎?兩個(gè)月了。大姨夫去世兩月,他們又該如何面對團(tuán)圓的中秋呢?
外婆外公都老了,年過80。明年中秋他們還能安度嗎?我的哥哥姐姐,此時(shí),他們是否還在燈下奮筆疾書呢?
我明白了,我不但想家,更掛念遠(yuǎn)方的親人?!拔蚁肟丛铝??!蔽夷樫N著帳子,凝視這漆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