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1995年考入山西大學歷史系讀書。從入校開始,便知道喬志強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但由于當時他已退休,且身體不適,很少參加系里的活動,所以沒見過幾次,對他的印象也極淡。
1998年夏,學校征求學生意見、建議時,由于本科學生強烈要求聽到名學者、老教授的聲音,學校便決定在新學年把老先生們送上“前線”,給大四學生授課,于是我們得以聽到許多渴望已久的聲音。對于我們歷史學專業(yè),知名度最高的是喬志強、程人乾兩位老先生。另外還有幾位博士,講課都相當有水平。可惜的是大四的同學大多忙于找工作,力不從心,課堂上有時人很少。而我由于找工作比較順利,大四時也不再擔任系學生會干部,又聽說有博士們的課,故幾乎每課必到,對他們的講義乃至講話特點也記得比較清楚。在我看來,學生的參差不齊或多或少影響了老先生們的心情,雖然他們也知道同學們的難處。特別是程人乾先生(原山西大學校長,著名學者),記性特別好,哪位同學沒到,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并且要微笑著用他那濃重的南方話問大家:×××為什么沒來?———也許是因為這點,也許是因為他的話不好懂,不豎起耳朵就根本不知所云,總之,數(shù)他的課人多。此外,就是喬志強先生的課人多。和程先生不同的是,喬先生的話好懂,而且提綱挈領,講義不多。還有,他從來不問誰沒來。在對學生的要求上,前者嚴而后者寬。我想,這也許就是南方學者和北方學者的不同之處吧。然而在講課風格上,兩位先生卻又反過來了。程先生一般提前三分鐘到達教室,他的講義內容很多,但他從不帶書稿,天下大事,任他在三尺講臺縱橫馳騁,且總是高昂著頭,在臺上踱來踱去??赡芨缒暝跉W洲留學有關吧,他個子不高,但總是西裝革履,很有紳士風度。與他不同的是,喬先生常常身著淺灰色便裝,提前十多分鐘進入教室,由于身體不好,講課時總是坐著,且不時喝水。同學們總是在喬先生到來之前準備好開水,并且預備一個凳子。與喬志強先生的身體狀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講課要言不繁,邏輯清晰,語氣和平,———同樣不帶手稿。
喬先生崇尚平淡,就像品味杯中的清茶,亂世治世,寵辱不驚。他總是默默地享受著學術研究給自己帶來的無窮快樂,而對于其他的,卻并不十分在意。他是中國近代社會史方面的名學者,著作等身,桃李滿天下,以前都是給研究生講課,現(xiàn)在來教我們,他說,他喜歡和我們在一起,因為看到我們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就像找回了自己的青春。
其實當時喬先生的身體狀況已經很差。開始還能堅持一個人走到教室,口齒伶俐地講課,后來就有些口吃,且走路必須有人扶著。但在課堂上,他是那樣地自制,以致我們常常顧了聽他的課而忘記他有病在身———一個69歲的人,思路如此清晰,大概不會有什么大病吧??晌覀兌枷脲e了。
突然傳來消息說先生去世了。這怎么可能?上個禮拜還給我們講課呢。我們不相信,覺得這是謠傳,就都去了教室,課前10分鐘到了,喬先生沒來。該上課了,還是沒來。10分,20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空空的講臺似乎也在等待,可他始終沒來。我們去問系里,老師們紅著眼睛說,他去世了。我們大為震驚,想去見他的遺容。系里說,喬先生生前有言,不許驚動學生,且一定要簡辦。
原來,喬志強先生已到腦癌晚期,只是他一直瞞著大家。直到臨終前,他還看書,還微笑著和家人說話。
我們班的全體同學都參加了他的葬禮。那天天氣不好,雙塔陵園陰風怒號,揚起漫天塵沙,挾著飛舞的紙屑,還下著時斷時續(xù)的毛毛雨。老天,你也在為失去這樣一位優(yōu)秀的學者、和藹的老人而難過么?
當時去的人很多,有省里的領導同志,有山西大學的領導、先生生前的親朋好友,也有系友及其他社會各界人士。先生的在天之靈,當感到欣慰吧!本來,我與喬先生交往不多,對先生也沒有太深的記憶,可是,在那場追悼會上,我還是忍不住流淚了。或許,是出于對他的崇敬和惋惜吧。
昨日春雨清寒之中,回到山西大學,感受世紀老校的暮鼓晨鐘,忽然想起喬志強先生。今年是母校百年華誕,他卻沒有趕上?!氨椴遘镙巧僖蝗恕?,他若有知,定會魂歸山大,來一睹盛況吧!
2002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