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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

        2003-04-29 00:44:03于寶權(quán)
        遼河 2003年5期
        關(guān)鍵詞:大腳街道外婆

        外婆已經(jīng)去世十年了,每當我想起她,一種神圣的感情便縈繞著我。是由于幼時她對我的疼愛吧?是由于她那樸素、平凡而高尚的人格吧?還是由于她對事業(yè)的一片熱情?我說不清!我雖然喝的墨水不多,但想寫一寫她,記一記她這種想法卻時常地撞擊著我的心靈。幾年來由于在基層被大量的實際工作所累,這一夙愿一直沒有實現(xiàn),心里也總覺欠點什么。今天的夜晚是那樣的靜,燈是那樣的明,我坐在燈下,看著她老人家照片上那慈祥可親的面龐,四十多年的如煙往事一幕幕地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有四件小事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中。

        記得那還是五八年的事,我當時只有八歲,同外婆住在一起。解放后,受盡苦難的外婆以極大的熱情參加了各項社會活動。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她那“大腳”走得更快了。

        外婆的“大腳”很有名,像她那樣的年紀不裹小腳是極少的。在她出生的那個社會里。不裹腳就被人看不起,女孩家不裹腳簡直是不可思議。據(jù)老人講,為給外婆裹腳,家里簡直是發(fā)生了一場革命,我太姥嚇唬她說:“如果不裹腳,長大沒人要?!彼卮鹫f:“沒人要我自己要!”家里兩天沒給她飯吃,她就硬是不聲不響地餓了兩天。后來大人們拿她沒有辦法,也就只好依了她。在我的印象中,外婆不但腳與別的姥姥奶奶們不同,就是她的整個外表,都對我有著巨大的敬仰力。她中等身材,頭發(fā)盤在了腦后,高高的顴骨,眼里總放著慈祥微笑的光。她那對工作火一樣的熱情和無盡的事業(yè)心,對我尤其是個謎。

        有一天,街道張主任來到了我們家,他跟外婆說:“你是貧農(nóng),腳又大,辦事靈巧,當干部吧?!蓖馄艈枺骸爱斏陡刹??”張主任說:“就當你們居民組的組長。居民組抓不好,社會主義就建不成,共產(chǎn)主義就到不了。”外婆一聽要建共產(chǎn)主義,便馬上說:“那行,我干。”從此,她便成了不掙一分錢的“干部”。

        為了當好這個“干部”,外婆甩開了她的大腳,走東家,串西家,抓大院,建食堂,有時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外公時常嘮叨她說:“掙錢的干部還有個點,可倒好,你連個點也沒有。”到這時,厲害的外婆總是笑著說:“忙過這陣子就好了。”

        那時的居民組不但事多,會也多。三五天就一個會。而我總盼著天天開會。因為我是組長的“公務員”,每當開會,外婆就命令說:“小寶權(quán),快去通知開會。”她的命令總是那么急。接到命令,我便馬上來個立正,說聲:“是!”便高興地跑出去了。一袋煙功夫,嬸子大娘們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拿著鞋幫、鞋底、小褲、小襪等針線活,陸續(xù)來到了我們家。有的上了炕,有的倚在了門邊墻旁,這時我便又成了“服務員”,這個要碗水,那個要火柴,這些活完全是我的事。那時的會,沒有什么形勢報告,也沒有現(xiàn)在這樣令人頭皮發(fā)炸的緊張會議氣氛。開會只是外婆先說幾句,然后嬸子大娘們你一言她一語地有說有笑地講開了。會后便分頭去干。在我幼小的心靈里,好像外婆說什么就能干什么,會上定什么,就能實現(xiàn)什么。就是天塌了,只要開個會,也能把它支起來。

        那時候,人們對黨的信任,那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猶如一池清水,一望到底。

        十幾年后,我長大了,有了工作,當了干部,我常想,凡是開會就應當是那樣親切、自然、愉快和和睦。何必唬著臉嚇人,何必逢會就是八股調(diào)??墒?,這樣的會我終于沒有找到。

        六八年,在史無前例的“革命”中,街道這樣的社會角落也沒有幸免?!帮L暴造反團”來到了街道。他們說,街道也能搞資本主義,變修正主義,要深挖走資派。于是,張主任被打倒了。外婆因一直是街道工作的積極分子,獎旗獎狀得了不少。紅衛(wèi)兵看到這些東西,便有了證據(jù),說外婆是黑典型,是修正主義的走資派。在一次批斗中,改造了一天的外婆從她站著的桌子上摔了下來,她暈了過去,可頭上還帶著那個“高帽”。后來經(jīng)醫(yī)生治療,才知道是左腿骨折。

        經(jīng)過這一場災難的折磨,外婆老了許多,滿頭的青絲變成了銀發(fā),臉上爬滿了皺紋。由于治療不及時,從此,她瘸了。她變成了一個大腳瘸子。走起路來比小腳還難看。每當我看到她手里拿著棍子,走在通往鄰居家的小街上的時候,我就好像看到了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心里火燒火燎地難受,說不上是一種什么滋味。

        又是十年過去了。七八年夏季的一天中午,張鎮(zhèn)長來到了我們家。張鎮(zhèn)長就是文革前的街道張主任。她進門就笑著說:“老朱太太(外公姓朱),‘四人幫倒了,你該站起來了吧?”外婆接著風趣地說:“我腿也瘸啦,人也老啦,站不起來啦。”

        張鎮(zhèn)長接著嚴肅地說:“現(xiàn)在積重難返,百廢待興,就拿青少年犯罪來說吧,問題就很嚴重,你們西院的‘小鋼蛋就是一個,這些工作能不抓?”

        外婆說:“不能?!?/p>

        張鎮(zhèn)長又說:“眼下街道工作青黃不接,人們都不愿干這個費力不討好的活,你是‘老干部啦,應該帶個頭?!?/p>

        外婆是個熱心人,經(jīng)過一次次的打擊,她的心還沒有冷下來,聽了張鎮(zhèn)長的一席熱心話,她不顧家里人的反對,把街道工作又接了過來,又官復原職當起了居民組長。從此,門前的小街上又到處留下了她一瘸一拐的身影。

        時間如梭,光陰似箭,又是十年過去了,八八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了這個北方小鎮(zhèn),城鎮(zhèn)建設如火如荼,街鎮(zhèn)企業(yè)如雨后春筍,百業(yè)興旺,我家原在的老街建起了街道企業(yè)。外婆也不是當年婆婆媽媽的外婆,市場經(jīng)濟的大潮把她推到了“廠長”的位子。為了安置待業(yè)青年,她牽頭開辦了一家塑料制品廠,本街十二位待業(yè)青年和二十多名街道婦女成了企業(yè)的“工人”。這了這家企業(yè),她操碎了心,找完鎮(zhèn)長找縣長,找完行長找市場。在她的帶領(lǐng)下,企業(yè)也一步步地成長起來。她帶出來的“小鋼蛋”也成了她手下的副廠長。

        九0年十月十日,剛參加完訂貨會勞累一天的外婆,一瘸一拐回到了家。她顯得特別的高興,她對我說:“訂貨會上拿到了一個大訂單,工人半年的飯碗落實了。如果市場形勢好,來年我要增加設備,擴大點規(guī)模,還能多用幾個工人……”說完以后,她嘴里不住地叨咕著說:“往后就好了,往后就好啦!”外婆累了,勞累了一生的外婆確實太累了。她躺下就睡著了;她帶著微笑睡著了;帶著“往后就好啦”的希望睡著了;她永遠地睡著了!

        清晨,宏亮的報時鐘聲,把我從深沉的回憶中喚醒,我抬起頭向外看去,東方已經(jīng)發(fā)亮,新的一天開始了。我回憶著外婆最后說過的話:“往后就好了,往后就好啦!”是呀,是好了,真的是好了!往后會一天比一天好。

        [作者簡介] 于寶權(quán),遼陽市人。曾任鄉(xiāng)鎮(zhèn)長、黨委書記、遼陽市機電公司工會主席、建行燈塔支行行長?,F(xiàn)為營口市中天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董事長、總經(jīng)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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