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提要:彭述圣在啟新茶社擊敗擂主趙松寬,旋即又趕至飲春樓,初挫“北國棋王”那健庭。那健庭不服,特約彭移地再戰(zhàn)。
第二十三回 挑燈夜戰(zhàn) 那健庭巧下醉棋
不服強大 張德魁一和未開
原來昨日自彭走后,那健庭心中窩火,委實不甘心,他要找回這面子。
那健庭號稱“大鬼頭”,心眼特別靈活,不光反映在棋路上,日常生活中也機敏干練。
首先,他認(rèn)真研究了與彭的兩局棋,找出了失手關(guān)鍵,他要汲取教訓(xùn),不再犯同類錯誤。同時他采納摯友建議,將賽場改在比較清靜的石頭胡同,即使再敗,影響面也小,何況他還有出奇制勝的“妙招”。堂堂“北國棋王”豈能輕易言?。?/p>
再說彭、那、許、陳四人離開飲春園,分坐黃包車前往石頭胡同,撇下大眾揚塵而去。
要說北平胡同,真?zhèn)€數(shù)不勝數(shù),別看胡同不大,多為深宅大院,因為不臨街,所以顯得清靜,大戶人家要的就是鬧中取靜。
陳掌柜將茶館設(shè)在石頭胡同,也是圖個安靜,來此茶館消遣者大部分為有頭臉的熟人常客。陳掌柜特邀彭、那在此比賽,不外乎六個字:尊敬、重視、方便。
在石頭胡同茶館,無論下棋、打牌、聊天,都沒有一般茶社慣有的喧嘩,彭述圣幾十年身處熱鬧場所,對此處的文雅清靜還有些不習(xí)慣,好在他心地泰然,任由陳掌柜帶他們進(jìn)入一間雅室,室內(nèi)早已擺好了棋具。
分賓主坐定后,早有伙計端上茶來,陳掌柜以主人身份說道:“今日三位貴客臨門,乃是我陳某的榮幸,能目睹二位高手過招,且有許先生懸獎,這是多大的眼福!你們只管下棋,一應(yīng)茶飯酒菜我全包了。”
“多謝!”三人異口同聲說道。
約定四局。首局由那健庭執(zhí)先,那昨日已領(lǐng)教了彭述圣的厲害,不敢再棄子搶攻,兩人輸攻墨守,居然不溫不火,平平淡淡下了盤和棋,那健庭總算舒了口長氣。
誰知從第二盤開始,彭述圣有如神助,幾乎步步都走正著逼著,而且走棋迅捷,落子沉穩(wěn)。那健庭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老兒何以這般神勇?慌亂中居然連輸三局,直看得許闊亭與陳掌柜咋舌不已。
四輪戰(zhàn)罷,日已黃昏。彭述圣起身要走,被陳掌柜推坐椅上,笑容可掬說道:“勝負(fù)乃兵家常事,以棋會友方是真情,彭先生遠(yuǎn)來是客,他們二位也是貴客,既來之,則安之,難道我請吃一頓飯都不肯賞臉嗎?”
一邊說,伙計早麻利地撤去棋具,換上餐具。眨眼間,四碟涼菜,一壺?zé)埔褦[上桌面。
彭述圣見此光景,知道盛情難卻,索性安下心來,也許是條件反射緣故,彭述圣只覺腹中“咕咕”,也該到餓的時候了。
棋友相聚,本就惺惺相惜,三杯酒下肚,話也就多了起來,四人推杯換盞,早忘了時間。
彭述圣在蘭州偶有小酌,也是點到為止,沒想到今日他方遇棋友,你敬我敬他也敬。年事已高的彭述圣不忍拂新朋一片熱情,也是一杯一杯又一杯,來者不拒。他已記不得吃過什么飯菜,只覺得渾身燥熱,興奮異常,談興也漸漸轉(zhuǎn)濃。
有人說,酒是好東西。也有人說,酒是壞東西。這使我想起了不知誰撰的關(guān)于僧道兩派對酒態(tài)度的一副對聯(lián):
酒可助興,仙家飲之,有酒學(xué)仙;
酒可亂性,佛家戒之,無酒學(xué)佛。
看來,學(xué)佛學(xué)仙皆有道理。再說彭述圣、那健庭等人酒興濃,談興亦濃,幾乎皆無歸意。
茶館主人見此情景,遂端起酒杯說道:“彭老先生不僅棋藝高超,飲酒也是海量,但不知此時尚能下棋否?”
彭述圣正在興頭,聞聽此言,呵呵大笑:“別以為我喝多了,頭腦還清楚著呢!休說一盤,便是十盤八盤有何懼哉!來來來,咱們接著下。”
陳掌柜見狀,抬眼向那、許望去,只見那健庭默默點了點頭,陳掌柜立馬叫人撤去殘席,重擺棋具,并送上熱巾,讓每人擦了把臉。
彭述圣被熱巾一擦,頓感舒服了許多,他走子依然飛快,居然用獨創(chuàng)的“蓋馬三錘”又拔頭籌。
陳掌柜大驚,當(dāng)即贊曰:“未想到彭老先生酒后還如此神勇。若非親見真不敢相信,如不介意,容在下再敬一杯?!?/p>
彭述圣興頭正濃,那管其它,頭也不抬,伸手言道:“這有何妨,盡管拿來?!?/p>
那健庭插言:“怎不敬我?我看索性拿壺酒來,讓我倆自斟自飲,下番醉棋如何?”
“好!說得痛快!”彭述圣隨聲附合,并與那健庭剛飲一杯,開始再弈。
說也奇怪,這杯酒一落肚,好像和前面喝下的酒串了起來,身子也有些飄飄然,再看那健庭,居然又喝了一杯,彭述圣雖想就此罷手,可自己已經(jīng)說下大話,何況人家也還在喝,我豈能示弱,索性奉陪到底吧!
殊不知那健庭平日就愛杯中物,而且常常貪杯,今日之酒對他來說遠(yuǎn)未盡興,可對平日不沾酒的彭述圣來講,早已過量。
俗話說得好:棋勢酒量,不能勉強。彭述圣棋勢雖強,但酒量不成,故以后幾局愈下愈差,居然連連敗北,來了個大逆轉(zhuǎn),漸漸什么也不知道……
次日醒來,頭腦還隱隱作疼,只依稀記得昨夜大輸,至于輸了幾局,怎樣輸?shù)模X子里空空如也。
這是彭述圣在北平第一次喝酒,也是最后一次。從此,他對酒敬而遠(yuǎn)之,直到解放。而那健庭也對彭“敬而畏之,不敢再斗”。
事后,北平棋壇只知彭、那大戰(zhàn)十一局,那居下風(fēng),但詳細(xì)情況,無人能說得清。
四十年后,年已古稀的王和生對筆者談及此事,仍然形諸于色。唉!下棋人興之所致,性情使然,又何必嘆息,由它去吧!
彭述圣名頭從此在北平打響,從而也使許多人,尤其是棋界人,知道西北還有個蘭州城。
彭述圣先后擊敗趙松寬、那健庭,名聲大噪,卻激怒了一個人,你道是誰?原來正是與那健庭齊名且慣耍大牌的張德魁。
張德魁,字瑞亭,光緒二十四年(公元1898)出生于北平一個回民家庭。這一年發(fā)生了歷史上著名的資產(chǎn)階級改良主義政治運動,即戊戌變法。以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人為首的資產(chǎn)階級改良派聯(lián)合開明仕紳,發(fā)動各省應(yīng)試舉人,敦促光緒皇帝維新變法。這一轟轟烈烈的政治運動雖遭慈禧保守派鎮(zhèn)壓而失敗,卻為以后的辛亥革命埋下了火種。
也許這火種在張德魁出生時起了作用,所以張德魁一生在同輩棋手中,既不染舊社會惡習(xí),又沐浴新社會陽光——作為棋界代表,曾被毛澤東主席接見,陳毅副總理宴請,賀龍元帥對局留念……此乃后話,暫擱不提。
且說張德魁聞聽趙松寬、那健庭相繼失手于蘭州來的小老頭,又驚又怒,他真不敢相信天下還有如此強手。他也懷疑趙、那沒有使盡手段,但強敵犯境,豈能坐視!他要主動去會會這位自稱“象棋知家”的彭述圣。
張德魁在北平三強中,是最慣耍大牌的象棋大腕,他從不輕意和庸手下棋,即或下,也非饒子讓先不可,而且大都是別人找上門來。
這次為會彭述圣,不得不從他坐鎮(zhèn)的火神廟茶社走出來,并托人特約彭述圣于最熱鬧的天橋德興居棋社一決高下。
消息傳出,北平棋迷奔走相告,大為興奮。比賽這天,觀者如蜂屯蟻聚,盛況空前。
賽臺前端坐二人,一邊是高大魁偉、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一邊是瘦小精悍、神定氣閑的六旬老者。一胖一瘦,相映成趣。
但見張德魁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一臉嚴(yán)肅勁兒,他思路敏捷、走棋迅捷,敢情也是一位快棋手??稍倏煲部觳贿^對面老頭,他幾乎不假思索,有時還抬頭環(huán)顧左右,一幅輕松樣。
首局由張德魁執(zhí)先,張慣用中炮,彭起馬相迎,弈至二十多合,彭述圣一步馬6進(jìn)4,巧妙地將對方主力隔斷紅塵,爾后步法緊湊,一舉陷城。
次局換先,彭述圣習(xí)慣起馬,但他這次卻以牙還牙,也架中炮。弈至中局,又是一步“天馬行空”,乘虛而入,再下一城。
張德魁額頭冒汗,依然不服,于是再戰(zhàn)。誰知霉運當(dāng)頭,屢戰(zhàn)屢敗,戰(zhàn)至后來,幾乎氣急敗壞,終于罷手不戰(zhàn)。
據(jù)王和生《傳彭集》記載,那年彭、張之戰(zhàn),“七八盤一邊倒,張德魁一和未開”。
事隔多年后,某棋刊居然刊載出彭述圣與張德魁的兩局棋,結(jié)果是一勝一負(fù)。王和生當(dāng)時問詢彭老,彭老苦笑一聲:“我何時給他輸過棋?算了算了,何必計較!”
當(dāng)時負(fù)責(zé)監(jiān)局的北平象棋筆人胡蘭蓀曾給該刊主編寫信佐證:“張德魁不服強大,七、八局一面倒,永未勝一局焉!”
王和生后來給筆者談及此事時,也搖頭不已。時過境遷,閑言少敘,話歸正題。
彭述圣在北平連敗趙松寬、那健庭、張德魁三員大將,聲威大振。趙、那、張三人嘴上不說,心里早甘拜下風(fēng),并從此避而不戰(zhàn)。
彭述圣不甘寂寞,仍常去各茶社客串坐鎮(zhèn),茶社主人對彭敬若神明,茶資免費不說,有時還有點“小意思”,彭的到來無疑會大大的提高上座率。
您別以為除了趙、那、張三人就無人敢找彭述圣了。錯了!北平恁大,真還有幾個不服氣的會家子偏不信邪,他們雖斗不過趙、那、張,但萬一勝得了彭述圣一招半式,那是何等的露臉!
要知敢來找茬的都是哪些人?下回再說。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