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提要:彭述圣東征北平,一路水旱兼程,歷盡艱辛。初來北平,趕赴天橋。
第二十一回 牛刀初試驚四座 不是猛龍不過江
北平天橋地段歷來是各路藝人練攤獻(xiàn)藝混飯吃的地方,大都為外鄉(xiāng)人。你看那道邊,這兒一圈,那兒一簇,有雜技、耍猴、吹糖人、賣大力丸、狗皮膏藥,幾乎應(yīng)有盡有。
彭述圣心無旁鶩,只注意下棋去處,誰知逛來逛去,僅看見兩個棋攤,卻尋不見比較像樣的茶社,無奈只好站在孫記棋攤旁邊觀瞧。對弈者水平一般,可看到緊要處又忍不住出聲指點(diǎn),這不啻犯了棋家大忌。
過去無論棋攤棋館,凡下棋必博彩已成通例,彩金可多可少,卻不可沒有,故下棋者最忌諱旁觀者支招,有的棋攤攤主甚至在棋盤河界上寫有“河地?zé)o青草,不要多嘴驢”,以警觀者。
孫記棋攤雖無此字,但同樣招惹了對方,他抬頭一看,是一位陌生的外地小老頭,便激他下場練練。如果在蘭州,彭述圣肯定不屑一顧,因?yàn)槠鍞偵系乃胶芤话恪?蛇@是北平,彭述圣初來乍到,兩眼摸黑兒,如此亂撞,何時能尋到高手,不如下場先殺殺他們的威風(fēng),有道是“打了孩子娘出來”。
你想,彭述圣何等身手,只見他隨意揮灑,信手走子,幾乎不假思索,不到一個時辰,敢挺身而出者皆遭慘敗,棋攤眾人面面相覷,知道遇上了高人,遂不再戰(zhàn)。
攤主熱情地對彭述圣說:“以先生本領(lǐng),應(yīng)當(dāng)去會會高手,我介紹一個去處,那兒有高棋坐鎮(zhèn),不知先生敢去否?”
彭述圣一聽,正中下懷,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忙抱拳一揖,說道:“多謝指教,不勝感激,敢問這位高棋坐鎮(zhèn)何處?”
攤主一看這位貌不驚人的小老頭真敢碰硬。遂如實(shí)答道:“不瞞您說,我們北平像我這樣的棋攤子非常多,可叫得上名號的棋茶社只有十來個,名家高手幾乎都是棋茶社的座上客,您不妨先去會友軒茶社看看?!?/p>
彭述圣聞言大喜,原以為尋覓高手要花費(fèi)時日,沒想到如此快便找到了正主兒,于是問明了地址路線,謝過了攤主,步履輕快地回到了會館。
次日晌午時分,彭述圣徑直來到會友軒茶社,這兒果然比棋攤子體面多了,掌柜的見生客上門,忙上前招呼,彭述圣見二十多張茶桌,大部坐滿,便走到離下棋較近的位子上坐下,這些聊天、下棋的??皖^也不抬,根本不理會進(jìn)來了什么人。
掌柜端過茶來,小聲問道:“客官光喝茶嗎?”
彭述圣向下棋方向瞅了一眼,不答反問:“你這兒可有象棋高手?”
聲音雖輕,卻驚動了正在廝殺的一幫人,他們幾乎都停下手來,齊刷刷將目光向發(fā)聲方向掃去,只見其中一人站起身來,大聲招呼:“這位朋友,既是下棋來的,就請上場,我雖算不上高手,愿奉陪二局,只是……”
彭述圣截住話頭:“我明白你要講彩頭,這樣吧,如果你勝,你們哥幾位的茶資我全包了,倘若小老兒我僥幸勝了,彩頭全歸掌柜,免我茶資即可?!?/p>
眾人聞言,發(fā)一聲喊,立馬讓出位置,請彭入座。
掌柜一聽此言,先有幾分高興,他倒盼望這位外鄉(xiāng)人能羸,但可能嗎?他可是茶社的“鎮(zhèn)盤子”,一般人輕易不敢捋虎須,于是他有意無意地提示道:“客官可知和您下棋的是誰嗎?”
彭述圣道:“正要請教?!?/p>
掌柜道:“他可是人稱‘鎮(zhèn)東方’的王振東,王高棋,您剛才說的話還算數(shù)嗎?”
彭述圣微微一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何況我這把年紀(jì)!掌柜大可放心,能和高手印證,正所愿也,以棋會友,輸了也值?!?/p>
說完又向?qū)Ψ揭槐骸敖袢招視咂?,還望不吝賜教?!?/p>
王振東見對方貌不出眾,穿著土氣,但說話還算客氣,遂不經(jīng)意地應(yīng)酬道:“好說,好說,請開棋吧!”
彭述圣成名后,除對涼州陳外,還從來沒有走過先手棋,見對方催促,還真有點(diǎn)不習(xí)慣,但入鄉(xiāng)隨俗,無可奈何,只好炮架當(dāng)頭,拉開戰(zhàn)幕。
彭述圣原以為,對方既稱“鎮(zhèn)東方”,肯定不含糊,誰知一稱量,心中有了數(shù),估摸著約跟自己的小徒弟“肉架子金剛”差不多。于是不再戀戰(zhàn),逼著狠著迭出。
王振東壓根兒沒想到,一個不起眼的小老頭兒下起棋來居然咄咄逼人,幾乎毫無還手之力,苦撐至二十回合左右,因失子失勢不得不拱手認(rèn)輸。
第二局換先后,想借先行之利挽回面子,不料三變兩變又落下風(fēng),敗勢之速較上局更慘,于是長嘆一聲,起身離座。
另外幾位,平日也是愛挑刺的主,水平與王振東差不多,今兒見王振東一蹶不振,以為是心緒不寧所致,于是紛紛上場與彭較勁。
你道怪也不怪,今天確實(shí)邪門了,因?yàn)闊o論誰上場,只要在小老兒面前一坐,就覺得不對勁,彭述圣的那份鎮(zhèn)定、那份從容,叫人不敢看他的眼神,這哪兒叫下棋,真可以叫砍瓜切菜。半日光景,上場六人,敗下來三對。
直到這時,“鎮(zhèn)東方”一幫才知實(shí)力懸殊,遂停手罷弈,王振東突然覺得面前的小老頭高大起來,不由肅然起敬,坦言道:“老丈如此神勇,我等甘拜下風(fēng),不知老丈敢不敢找北平‘三星’?”
彭述圣接問:“何為三星?”
王振東介紹道:“老丈有所不知,我們北平地面很大,棋迷很多,棋窩子數(shù)不勝數(shù),像我這樣小有名氣,即所謂的‘鎮(zhèn)盤子’就有幾十個人,但出類拔萃者僅數(shù)三人——張德魁、那健庭、趙松寬。他們?nèi)嗽诒逼狡鍓ψ愣?,堪稱北平三星,我等只能望其項(xiàng)背,敢問老丈有興趣否?”
彭述圣一聽,雙目閃光,立馬追問:“請問如何能找到他們?”
王振東言曰:“他們?nèi)寺暶蘸?,各有定所。張德魁坐?zhèn)火神廟茶社,那健庭坐鎮(zhèn)飲春園茶社,趙松寬坐鎮(zhèn)三義軒茶社。其中惟趙松寬最為活躍,他幾乎走遍北平所有茶社,聽說這幾天正在啟新茶社懸獎設(shè)擂,約會天下弈林英雄,老丈何不先去攻擂?”
彭述圣聽到這兒,早就坐不住了,趕忙起身謝過王振東等人,直奔啟新茶社。
話說啟新茶社,位于北平城南,由于場地敞亮,茶客極易光顧,此處信息靈通,許多棋迷都愿來此打探消息,了解四城的棋戰(zhàn)情況。
正因有此優(yōu)勢,一些名手也選中啟新茶社作為宣傳窗口。這不,號稱北平棋壇‘第一猛’的趙松寬自負(fù)棋高,特地在此懸獎掛牌,敬候天下弈林英雄,大有求敗之意。
說起趙松寬,確也是北平城一位響當(dāng)當(dāng)人物,他不光學(xué)棋,還有一身武藝,但他的成名還賴以象棋。
兩年前,他曾發(fā)起一場比賽,參加者共四人,即北平張德魁、那健庭,南京萬啟有和他本人,這幾人可都是棋壇上頭面人物,當(dāng)時取名為“段位賽”,實(shí)際上就是爭霸賽。
雖然這場比賽因萬啟有缺席而未能圓滿,但他與張、那二人的悍斗場面與不俗成績令人刮目相看。
自那次賽后,張、那、趙三人在北平棋壇儼然呈鼎足之勢。之后,三人各據(jù)一方,很難再聚。
不甘寂寞的趙松寬雖然先后開設(shè)了德昌棋茶社與三義軒茶社,可他卻拋開自個兒門庭,偏去啟新棋茶社設(shè)擂,并自懸獎金,公開向天下棋人叫陣,可謂藝高膽大。
設(shè)擂已過三天,卻不見高手上門,一般庸手自知不敵,誰肯去自討沒趣!高手如張、那者自重羽毛,也不會輕言上陣。誰知等來等去,卻等來一位煞星——彭述圣。
彭述圣自昨日聽“鎮(zhèn)東方”王振東的一番介紹后,早就心癢難耐,吃過晌午飯,便三腳并兩步,直奔啟新茶社。
百步之外,一幅寫著“趙松寬懸獎設(shè)擂”的布幌招牌迎風(fēng)飄擺。進(jìn)得門來,對面墻上一個斗大的“擂”字赫然入目,靠墻一張長條大棋桌旁圍坐著七八個人,看樣子不像對弈,倒像在一起拆棋研究。
茶主人見客人上門,便上前招呼,彭述圣輕聲問道:“請問趙松寬先生就在這設(shè)擂嗎?”
聲音雖輕,卻驚動了正在拆棋的一干人,不待茶主人回話,棋桌旁已站起一人,朗聲說道:“在下正是趙松寬,先生如來攻擂,就請上坐?!?/p>
彭述圣有備而來,遂不再客氣,分賓主坐定后,這才打量對面擂主。
但見趙松寬三十出頭,個頭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一身短打扮,精干利落,雙目有神,雖說年歲不大,卻顯得渾厚老練,頗具大家風(fēng)范。彭述圣暗暗贊許,好個一表人才。
同時,趙松寬也在打量彭述圣,來人身材偏瘦,個頭不高,瓜皮小帽,青衣長袍,三綹須髯足以說明飽經(jīng)滄桑,一幅茶色石鏡半掩眼神,令人捉摸不定。坐在椅上,不動如山,看這舉止氣勢,似乎大有來頭,但不知是何方神圣?
想到這兒,擂主趙松寬開口問道:“請問老丈仙鄉(xiāng)何處?如何稱呼?”
彭述圣見問,這才一捋須,含笑答曰:“小老兒乃蘭州人,名叫彭述圣,來北平不幾天,欣聞先生懸獎設(shè)擂,特來捧場?!?/p>
趙松寬對蘭州在神州何處確實(shí)不知,不怪他寡聞,只怪蘭州太偏僻了,他只知道彭述圣是初來北平的外地人,也許手底下有兩下子,可他卻不一定知道我趙某人乃北平棋壇的通城虎。但常言說得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倒要小心了。
按打擂慣例,凡擂主皆給攻擂者讓先,可彭述圣卻堅(jiān)持分先,趙松寬因?qū)Ψ侥觊L,遂同意分先,兩局為限,懸獎有效。
有人會問:何為懸獎?
懸獎乃有錢人贊助的獎金或獎品,賽前公開,勝者獲獎,常用以激勵高手較量所采用的一種手段。如現(xiàn)在常見的“××杯”、“大獎賽”等就是懸獎的繼承和發(fā)展。
而趙松寬的懸獎卻是自個兒設(shè)的,即自掏腰包,會天下高手,如果無人勝他,這獎還是自己的,這足以說明趙松寬非常自負(fù)。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