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自習課,班里亂哄哄的。
原因是班主任小白沒來。
小白一貫是個認真的班主任,沒有一節(jié)早自習會不來的。
語文課代表是維丹利,他去了小白的辦公室一趟,一無所獲地回來了。
“找不到他!”維丹利說。
大家都罵維丹利多事,“沒有小白的日子里,你就放縱你自己!”飛豬大膽地大聲篡改歌詞。
我問咪咪:“該不是煤氣中毒,全家身亡了吧?”
咪咪震驚,問我:“你有這么恨小白嗎?”
我趕緊搖頭:“我只是為他擔心而已么!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讓維丹利到他家去看一看。”
咪咪搖晃著身體,不在意地說:“可能是小小白病了吧?!?/p>
小小白是小白的兒子,生下來才五十幾天,聽說他一天24小時基本上都是在睡覺,就連便便,也是和睡覺同步的。
說實話,小小白是我最最羨慕的人了!
放學的時候,有時候會看見白太太推著小車幸福地從校園里走過,小車里躺著睡覺大王小小白。
我們肯定會拉住小車,盯著小小白開始猛拍馬屁:
“好可愛哦!”
“是啊。好胖哦!”
“和媽媽一樣美美哦!”
小小白的媽媽就在一旁無比幸福地瞅著我們笑。
小小白的媽媽是個很美麗的女人,我相信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肯嫁給小白這樣的男人,有一次把我的想法告訴咪咪,她竟然笑我蛋白質(zhì)。
等小小白被他媽媽推走以后,我們的議論就變成了這樣:
“單眼皮,像小白。”
“好看嗎?”
“丑死了!”
咪咪說,像小小白這樣的毛頭,會三天兩頭生病,這是生命的規(guī)律。
小白終于還是來了,他來的時候,教室里早已像一鍋滾開的粥一樣了,班里的兩大演說家飛豬和花輪各擺了一個龍門陣。
花輪的聽眾基本上是男生,他說娶老婆應是小昭,交朋友應是令狐沖,做男人最好是喬峰,出來混還得是韋小寶。說得男生直點頭。
飛豬的聽眾一貫是女生,大概只有女生才能容忍他的胡說八道吧。他居然說劉蘭芝得不到焦母的關(guān)心是因為她練不成“九陰白骨爪”;荊柯刺秦王失敗是因為沒有配備瑞士軍刀;項羽為什么天生神力呢?那是因為他媽媽喝了“太太口服液”!女生們笑得東搖西擺、樂不可支。
就在這樣的時刻,小白像一只貓,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小白在講臺上站了大約有3分鐘,他的臉變得更加煞白了,大約是被我們氣的。
這時候,下課鈴響了起來,顯得格外刺耳。
不過大家都不敢動,像被小白施了定身法一樣。
小白卻什么也沒多說,他只問維丹利:“作文本收齊了沒有?”
維丹利簡直是連滾帶爬地沖上去的,又加上懷里抱著全班的作文本,差點跌倒在小白的長腿之下。
全班都為維丹利擔著心,今天小白一反常態(tài)地隱忍,反倒把大家鎮(zhèn)住了。
小白伸出瘦長的胳膊,試圖去接維丹利遞上來的本子,可是他好像病了,顯得有氣無力,結(jié)果—
嘩啦!本子都掉到地上去了。
維丹利嚇壞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蹲下來劃拉著地上的本子,好可憐!
小白皺皺眉頭,輕聲對著維丹利說:“等會你送到我辦公室去?!?/p>
說完,小白沒有再多看我們一眼,就毅然決然地走了。
維丹利重新把本子抱在懷里站起來時,看著我們關(guān)切的目光,無辜地說:“不是我的錯哦?!?/p>
這時,班里最胖的女生朱立文斜背著書包走進來,她的身影一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瘦小的維丹利立即就被籠罩在寬大的陰影之下了。
朱立文慢吞吞地走向她的座位,維丹利也逐漸重新暴露在光線中。
重見天光的維丹利慢慢地瞪大眼睛,到眼睛瞪得不能再大的時候,他便沖著朱立文的背影叫道:“哇拷!朱麗葉,你整整遲到30分鐘哎!”
朱立文雖然胖,卻沒有胖人的優(yōu)點。胖人一般都是樂天分子,心胸寬廣,而她皺眉頭的時間卻幾乎跟小小白睡覺的時間一樣長。
還有,誰叫她朱麗葉她也會跟誰鬧別扭,雖然這個綽號一點也不難聽。
總之她是個林黛玉式的胖妞。
今天朱立文依然繃著臉,雙眼迷蒙,眼皮似乎還化了什么奇怪的妝,估計大概把口紅抹了一撇在眼皮上了吧—記得表姐曾經(jīng)教過我這樣化妝的。
朱立文剛把書包塞進桌肚,就朝桌上一趴,嗚嗚哭了起來。
維丹利傻了。
好人維丹利趕緊小跑著來到朱立文面前,把懷里的本子擱在朱立文桌上,騰出雙手開始打揖:
“對不起對不起,朱立文!都怪我,以后不敢喊你綽號了!”
停了一會,沒有效果,朱立文還在哭。
維丹利沒辦法,順手拉過旁邊看熱鬧的飛豬:“你來代我道歉!拜托拜托!”
說著,維丹利抱起本子就向外邊沖。
飛豬倒好,一把拉住咪咪的衣袖:“咪咪,你來勸勸她。”
這時,朱立文突然停止了哭泣,她堅強地抬起頭,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淚。我趕快遞上一張手巾紙,朱立文還沒忘說聲“謝了”。
她把大家都弄得有點發(fā)昏。
朱立文擦好眼淚,居然笑了笑:“沒事了?!?/p>
大家頭就更昏了。
維丹利沖進教室,嘴里叫著:“不好了不好了!”
大家把朱立文丟開,都圍了上去:“出事了?”
哇!好緊張好興奮哎。
維丹利神情嚴肅地警告大家:“你們今天要當心!”
原來是對我們不利的消息?。?/p>
興奮沒有了,只剩下了緊張。
“我剛才去給小白送本子,看到小白在發(fā)脾氣,好大好大的脾氣耶!”維丹利張開雙臂,大概想把好大好大的脾氣形象地表現(xiàn)出來。
“哇!怪不得今天覺得小白不對勁呢?!?/p>
“就是么,我們可得要小心點?!?/p>
飛豬對維丹利說:“沒有關(guān)系啦,不過今天大家都要乖點嘍!”
好事的我拉住維丹利不放,問他小白是跟誰吵架呢?
我覺得老師也吵架,煞是有趣。
維丹利說,搞不清楚。好像是在和別的人控訴校長。不過校長不在那里。反正不是吵架,是憤怒的控訴。搞不清楚。
他以搞不清楚開頭,又以搞不清楚結(jié)尾,我當然也搞不清楚了!
二
這是第二天的事了。
還是在早自習的時候,小白倒是按時來了,不過他臉上郁郁的,看來今天大家還是要小心為妙。
大家都在搖頭晃腦地讀書,飛豬這個神經(jīng)病正在大聲朗讀歷史書,他總是把“醞釀著一場農(nóng)民起義”中的“醞釀”讀成“醞嚷”。
小白背著手,在教室里走過來,又走過去。
不經(jīng)意間,我們看見小白朝教室外走,大家的讀書聲都小了下去……
令大家感到意外的,朱立文慢吞吞地跟在小白后面,她低著腦袋,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就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
大家的眼睛齊齊離開了課本,伸長了脖子看窗外—
小白走啊走,一直向西邊操場走。
朱立文呢,也走啊走,一直向著小白的方向走。
我怎么覺得他們今天有點怪怪的,就像是……像是搞對象似的,想到這里,我嘻嘻一笑。
“小白搞什么名堂?”有人問維丹利。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維丹利回嘴道。
“我看見小白剛才跟朱麗葉說話,大概是叫她出去談話,好像朱麗葉還不太樂意,反正我看見她低著頭不吭聲。小白又說了一些話,然后朱麗葉就點頭了?!蔽衣犚娀ㄝ喴謸P頓挫的聲音,他的座位就在朱麗葉旁邊。
我忍不住湊過去咬咪咪耳朵:“花輪真是個女人精!”
咪咪皺了皺眉,“不對吧!小白叫朱麗葉出去談話,朱麗葉敢表示不樂意?還有,朱麗葉昨天干嗎要哭?”
我正在費神想咪咪的話,維丹利下位跑過來樂顛顛地告訴飛豬:“昨晚我夢見你咧!”
飛豬警惕地看著維丹利,因為維丹利笑得有點狡黠和陰險。
“夢里的你呢,舉著一把殺豬刀在追趕一頭肥豬……”維丹利故意停頓了一下。
我們都在聽著,并且呵呵地笑。
飛豬舔了一下嘴唇,什么都沒說,他只是繼續(xù)警惕地微笑著看著維丹利。
飛豬的風度真是好!
維丹利說:“豬跑啊跑,沒地方了,只好回頭沖你跪下,念了兩句詩……”
說到這里,維丹利又停住了,惹得我們好心急:“什么詩???快點講?。 ?/p>
但是維丹利不講,只是壞笑著看飛豬。
我們催他,他就說:“你們猜??!”
結(jié)果,猜出來的那個人卻是飛豬。他冷靜地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p>
大家都笑得絕倒,飛豬沒笑,他看著維丹利,但眼睛里卻有笑意。
正樂得翻天,朱立文哭著沖了進來,舉座皆驚!
反應慢的趕緊去安慰朱立文:“乖朱立文,你怎么了?不哭不哭?!蔽揖褪瞧渲械囊粋€。
反應快的呢,趕緊探頭尋找小白—很可能是他把朱立文搞得這樣悲慘!
“小白呢?”
“剛才還跟朱立文在操場那邊談話呢?!?/p>
“不見了!”
聽到周圍的議論,我才想起來跑到窗戶前往外看,早就站在那里的咪咪敲敲我腦袋:“雷龍!小白早就溜了?!?/p>
咪咪喜歡喊我“雷龍”,因為她認為雷龍反應奇慢。
我瞪大眼睛看咪咪:“為什么?”
“嗯?”
“小白為什么不來管我們了?再說,他都把朱立文惹哭了耶!”
其實小白是個仁慈的老師,他對飛豬這樣的皮厚男生管得很嚴,但是對女生基本上還是很溫和的,好像還有點怕女孩子呢—咪咪說年輕的男老師都是這樣的。特別是像朱立文這種規(guī)矩老實又嚴肅憂郁的女生,小白似乎從來都沒說過一句重話。
咪咪老謀深算地說:“小白大概遇到麻煩了?!?/p>
我笑咪咪缺乏常識:“切!小白會有什么麻煩哪?我看,八成是他在找朱麗葉的麻煩!”
說著,我轉(zhuǎn)身看了朱立文一眼,她趴在座位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就像一座山一樣呢。
咪咪甩甩手:“雷龍,拜托你不要這樣遲鈍好不好!”
我一時無語,不是不想說,是怕說出來又遭到咪咪的攻擊。
三、四兩節(jié)是小白的作文課。依照慣例,第二節(jié)下課后維丹利就要去辦公室抱作文本。
可是,我們看到維丹利空著手出教室,然后又是空著手回來的。
第一小組的組長是性急的猜猜,她跑過去問維丹利要作文本:“本子呢?”
維丹利小聲對她說了句什么,猜猜居然興奮得滿臉通紅:“真的啊真的?。俊?/p>
我們齊齊圍上去:“怎么啦怎么啦?”
猜猜漲紅著臉,眉飛色舞地告訴我們:“維丹利說,小白的辦公室吵成了一鍋粥!”
她說話很小聲,還偷偷看了朱立文的座位一眼,還沖我們“噓”了一下。
搞什么名堂?
不過大家還是回頭看了朱立文一眼,還好她座位空著,大概上WC去了。
猜猜又熱心地代我們問維丹利:“什么人在那里吵?”
維丹利不回答,反倒憂郁地嘆口氣:“你們素質(zhì)好低下哎!”
我著急,一把揪住維丹利衣袖:“拜托拜托!我們就是趣味低下,求你滿足我們的好奇心吧!”
“哎!”大家一起點頭表示通過。
我覺得我們很賤咧!
維丹利看我們一副自暴自棄的樣子,就只好告訴我們了:“是朱麗葉的媽在吵小白,校長和教務主任還有很多很多老師在勸!”
朱麗葉媽媽?我見過,她是一個又高又胖又兇的女人。有一次她來教室找朱立文,嗓門宏亮得要死,聽起來像寒山寺的鐘聲,害得朱立文忙不迭地把她媽朝教室外邊推,好像很害怕被我們看到她媽的風采。
朱麗葉媽媽和小白吵—只要在心里把這兩個人擺在一起,再稍微想象一下他倆狹路相逢的樣子,你就會知道小白肯定衰透了!
咪咪問維丹利:“小白到底把朱麗葉怎么了?”
維丹利又沖我們伸出手指頭小聲“噓”了一下,伸頭確認了朱立文還沒回教室,于是就開始匯報:“不知道。”
猜猜急的嗓音都發(fā)抖:“求你了維丹利!”
維丹利好心對猜猜說:“我還沒說完呢,你別著急。我只聽見朱麗葉的胖媽咪在說什么說什么……”
說到這里,維丹利又住口不說了,只顧著抓頭皮。
飛豬干脆把自己的手放在維丹利頭上;“好了讓我來替你抓癢癢,你就滿足一下她們的好奇心吧!”
維丹利沒辦法,只好說:“朱麗葉媽說,這樣道德敗壞的老師,為什么還要讓他上課????我要告,告到教委!告到教育部!哼—”
有人嘿嘿地笑,因為維丹利憋細嗓門學朱立文媽媽說話,顯得很好笑。
大多數(shù)人沒笑,而是倒吸一口冷氣:“不會的吧?小白的道德……不會有問題吧!”
這時,維丹利已經(jīng)說上勁了,他也不需要大家催,就像放了水的龍頭一樣一瀉千里。他說小白為自己辯護了,說你這么造謠是要負法律責任的。而朱立文的媽卻說,天下都難找到這么不要臉的老師,居然勾引未成年少女,和自己的女兒談戀愛。
聽到這里,我們開始泄氣:“十三點!”
我們說的不是維丹利,而是朱立文媽媽。
飛豬嘀咕著說:小白那樣枯燥乏味的男人怎么有興趣談師生戀呢?就是他肯,斷斷是不會找朱麗葉的—看看小白老婆的姿色,就知道小白的口味并不低啊!
聽到這里,我蠻有把握地對咪咪說:“我知道了,一定是小白批評了朱麗葉,然后她回家向媽媽告狀,然后她媽就跑來反咬小白一口!”
咪咪拍拍我腦袋:“小米真聰明!”
我瞪她—她明明是在諷刺我。
這時,上課鈴聲響了起來。
走進教室的不是小白,而是教務主任老田。
滿臉皺紋的老田說:“今天這兩節(jié)課你們白老師有事來不了,改上自習?!?/p>
朱立文一直到第四節(jié)課才回來,她的臉上有淚痕。
三
下午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老田又來了,他宣布了兩件事,第一件事:班主任暫時由數(shù)學老師代;第二,語文課暫時由2班老師代。
小白怎么了?
老田沒說。
說實話,我們都為小白擔心。
想問問朱立文,她又擺出一副不搭理人的樣子,真叫人著急。
不過在下午第二節(jié)課下課的時候,花輪終于從2班同學那里得到一點消息,他是在操場玩的時候告訴我們的—教室里有朱立文在,我們都不敢大聲議論。
花輪告訴我們的消息是具有驚人效果的—小白和朱立文談了整整1個月也就是30天也就是720小時的師生戀!
“這是真的!”花輪強調(diào)。
花輪說,這事是給朱立文媽媽發(fā)現(xiàn)的,她看了朱立文的日記,“日記里記得清清楚楚!”
我們一致懷疑花輪這消息來源的可靠性。
花輪甩了甩頭發(fā),說今天上午是朱立文媽媽第二次來學校吵架,昨天是第一次。她要求學校禁止讓小白這樣不合格的老師繼續(xù)上課,而且還要求學校處分小白。大概校長說要調(diào)查清楚才能決定,但朱立文媽媽認為學校在包庇小白,所以一直在吵。吵的時候,手里還拿著女兒的日記本。
哇噻!鐵證如山—我們倒吸一口冷氣。
都知道2班有幾個教師子弟,他們和花輪在一起踢足球的,從那里傳來的消息,大致可靠。
但我們還是半信半疑。
我想起朱立文的淚痕,其實朱立文也相當難堪的!
“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可能!”我對咪咪說。
我想起小小白躺在小車里睡覺的胖樣子,還有白太太幸福又美麗的笑容。然后我就繼續(xù)對咪咪發(fā)議論說:“小白這樣做真叫人受不了哇!”
咪咪點點我的腦袋:“你一會說不可能,一會說受不了,到底你有沒有主見啊?”
我們回教室的時候,數(shù)學老師已經(jīng)站在那里了,但咪咪告訴我,她發(fā)現(xiàn)教室里少了幾個人,其中就有朱立文。
數(shù)學老師讓我們做練習,我想他是沒法上課,因為不斷有人被叫走,又不斷有人給放回來。
教室里的空氣有點緊張。
我也給老田喊走了,他讓我去校長室。
校長室很豪華,擺了一大圈黑色真皮沙發(fā),有三個穿西服的人一本正經(jīng)地坐在沙發(fā)上,還有一個人吃力地趴在茶幾上記著什么。
我站在門口,看著這幾個人,遲疑了片刻。
老田沖我招手:“你進來!”
我于是進去,但沒有享受到坐真皮沙發(fā)的待遇,老田讓我坐在一張又高又硬的椅子上。
我覺得自己有點像受審的犯人。
老田一直是個和氣的老頭,他今天尤其和氣地對我說:“他們是教委的領(lǐng)導,想找你們班一些同學了解一點情況,你要如實向他們匯報。”
我緊張地舔了舔嘴唇,說實話,我可不想滿足他們的要求。
不過,不想和不敢又經(jīng)常是矛盾的。
一個胖男人問我,平時有沒有聽到關(guān)于白老師和哪位女同學關(guān)系的議論。
當然聽到了!不過我不—想—告—訴—他!
于是我搖頭。
胖男人聽了我的回答,垂下眼皮,鼻子里“嗯”了一聲,又接著問我,朱立文平時和我關(guān)系怎樣。
我說:“一般。她在班里沒有特別好的朋友,她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p>
胖男人又垂下眼皮,鼻子里又“嗯”了一聲。
我看見那個記錄的人在飛快地把我的話往本子上寫,我擔心他把背彎成這么大弧度,會變駝背的。
這時,一直坐在胖男人身邊沒有吭聲的瘦男人開口了,他問的是,小白平時有沒有對朱立文特別好或是特別不好的時候。
我想早點離開這里,就急促地說:“沒有沒有!小白……哦……白老師,他對所有女生都是一樣的?!?/p>
瘦男人似乎很注意聽著我說話,他沉思著點頭:“哦,是這樣?!?/p>
我對他的感覺漸漸好起來。
“那你認為白老師是個好老師么?”瘦男人問我。
“當然是!”我大力點頭。
其實這個問題平時自己真的沒有認真地想過哎!
胖男人似乎有點生氣,他對我說:“好了,你可以走了?!?/p>
我很高興自己終于解放了!
小白和朱立文的師生戀事件,就像是長了翅膀,天下每個人都知道了。
咪咪說:“這就叫好事不傳人,壞事傳千里!”
別班的人對我們說:“哇拷!想不到你們小白竟做出這種事啊!”
我們聽了這種話,心里都不是滋味—那種語氣,怎么聽都是在嘲笑我們。
數(shù)學老師姓郁,是個老古董,還是什么教學的權(quán)威呢,不過他只管我們的數(shù)學成績,其它一概不管,就連運動會期間,他也不露面。
讓他做我們代理班主任,還不是等于沒有班主任!
沒有班主任的日子,過得有點孤獨、有點無奈,好像沒有爹娘的小孩子一樣。
運動會期間,我們班拿了全年級倒數(shù)第一,校長還在閉幕式上不點名地批評了“一盤散沙的幾個班”,不用說,其中就有我們班!
這時候,我們竟一點一點地想起小白的好來了……
下課聊天的時候,我們會不由自主地說起小白,說他以前給我們上課時鬧的一些笑話,說白太太一年四季都穿裙子,說小小白含著手指頭睡覺的模樣……
可是,小白、白太太、小小白似乎都從這里消失了。
有人開始探究他們的去處。
還是花輪探聽到的消息,他說小白一家人還在學校里,大概是因為丑聞的緣故,不好意思出來露臉。
小白肯定要受處分—這也是花輪說的。
我還問了花輪一個愚蠢到極點的問題:“那么受了處分后,小白還帶我們班嗎?”
惹來好幾個人罵我:“蛋白質(zhì)!只要用腳指頭想一想,就知道不可能!”
朱立文在班里顯得更加沉默,她整天都埋頭在課本里,不過她比以前出名多了,走到哪里都會有人指點議論她:
“就是這個胖妞,居然和老師談戀愛?!?/p>
“什么老師??!那么多漂亮女學生,干嗎偏找她?”
“喂!搞不好兩人還有地下來往呢!”這是飛豬偶發(fā)的一次議論,不過立即招來維丹利的怒罵:“來往你個頭!”
飛豬看著維丹利:“怎么啦?又沒說你!干找茬?”
維丹利歪著腦袋:“我就是不高興,怎么著?”
飛豬看看維丹利,然后錯開身子,嘴里嘀咕著:“當心我炸你家郵箱,哼—”
聽說飛豬最近搞了大堆黑客軟件,動不動就威脅說要炸誰的郵箱。
期中考試結(jié)束后,我們也聽到了小白的消息—他下崗了!
也就是說,不當老師了。
“那,他當什么?”我想不出除了當老師,小白這樣的人還能夠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楷F(xiàn)在下崗的人多著呢!”咪咪無聊地玩著鋼筆,毫無心情地對我說。
終于有一天放學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小白。
不僅是小白,還有白太太、小小白—整整一家!
小白抱著小小白、白太太緊緊靠著小白,兩個人面色肅然,從學校外邊走了進來,乍一看,就是相依為命的一家人。
我們這群人大吃一驚,還是咪咪乖巧,第一個大聲喊出來:“白老師好!白師母好!”
我們也跟咪咪鸚鵡學舌地喊了一通,大家都嘻嘻哈哈的,似乎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小白和白太大的驚訝和感動明顯地表現(xiàn)在他們的臉上。
我們不管那么多,擠在小白身邊爭著看小小白:
“哎呀!長大好多嘞!”
“又胖了一圈啦!”
“睡得好香香哦!”
白太太說,小小白病了,他們給小小白看病去的。
咪咪像個大人似地:“什么病啊?要緊嗎?”
“不要緊,感冒了,發(fā)燒?!毙“仔χf。
告別小小白后,我們個個都沉默無語。
四
星期天,我和媽買了兩斤餃子皮,為了買到新鮮的韭菜,我們特意跑了兩家菜場。
我們是為了招待劉叔叔的。
劉叔叔最愛吃媽媽包的韭菜水餃。
我們買了東西回來,媽媽讓我去寫作業(yè),她獨自在廚房剁肉末。
我想和媽媽說說話,就在水龍頭下沖洗韭菜,一邊問媽媽:“劉叔叔這次從黨校學習回來,會不會提拔呀?”
結(jié)果腦門上挨了媽的一記巴掌:“吃飯不多,管事不少!”
我摸著腦門,不滿地說:“別人事我就不會管,可是我干爸的事我當然要關(guān)心關(guān)心么!”
劉叔叔是我干爸—這只是我自己私下里安排的,天下只有兩個人知道,那就是我和我媽。
實際上,別人知不知道我也無所謂,因為劉叔叔一定是我未來的爸爸—雖然這也是我私下里設想的,不過我覺得有很大的合理性。
因為我一直和媽媽兩個人一起生活,而劉叔叔現(xiàn)在也是一個人,并且他和我媽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并且他老是喜歡到我們家坐坐。
我雖然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但從幾年前開始,就在心里把劉叔叔當作我的爸爸了!
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一看到他倆不緊不慢的樣子,我就急!
媽媽調(diào)好了餃餡,我就和媽媽包起了餃子。我問媽媽,如果我是朱立文,她會不會吵到學校去?
媽媽不假思索地說:“那當然會的!老師怎么說也該講究師德呀。和學生談戀愛,是不可饒恕的!”
我吐吐舌頭:“哇!你夠狠。我原來以為我媽是個很溫柔很溫柔的女人呢!”
媽看我一眼:“再溫柔的女人,在女兒受到傷害時,都會變成一只母老虎的!”
我望著天花板,夸張地哈著氣:“要是那個媽媽原本就是一只母老虎,那她會變成一只恐龍的!”
媽又敲了敲我腦袋:“怎么說話的你呀!”
我不以為然地問媽媽:“看過《窗外》沒有?”
不用問,我就知道她沒看過。
有時候,我覺得大人真可憐,他們?yōu)槭裁匆褞熒鷳佼敵珊樗瞳F呢?
如果看過瓊瑤的《窗外》,你就不會對師生戀反感。
不過這種話是萬萬不可和大人去說的。
可是我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白太太緊緊靠著小白的樣子,美麗的白太太像一支幽怨的丁香,我為她而嘆息。
我不知道她如何去忍受小白的師生戀。
11點多鐘的時候,小陶來了。
我興奮地跳起來,拍拍小陶肩膀:“哥們,好久不見啦!”
小陶是劉叔叔的助手。
忘了交代,劉叔叔是警察—公安局的副局長。
媽笑著罵我“瘋丫頭”,小陶望著我咧嘴一笑—我喜歡男生這種憨厚的招呼方式。
小陶要幫我們包餃子,我媽不讓,硬是讓他坐著什么都別干。
小陶坐下來沒事干,就和我們閑聊天。他說劉局長遲點來,他在處理一個中學生自殺的案子。
我一聽,嘩地站起來。
小陶看著我,忽然一拍腦袋:“那個自殺的女孩,好像是你們學校的!”
連我媽都關(guān)心了:“誰呀?為什么要自殺?”
我心急得那就更不用說。
小陶說:“咳!是個女孩子。不過已經(jīng)搶救過來了?!?/p>
“叫什么名字?幾年級的?”我大聲問小陶。
小陶抱歉地對我說:“哦,那我還不知道呢。聽說期中考試沒考好,母親要求很嚴,女孩子感到對不住母親,就吞安眠藥了?!?/p>
我瞪大眼睛:“考得不好,就自殺啊,真是白癡一個!”
我媽嘆口氣:“家長也難做,管得嚴又不是,管得松又不好……”
我一聽方向不對,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這是應試教育的悲??!我們學校就知道抓考試成績,可惡可惡!”
小陶的BP機在響,他看看機子:“是劉局長呼我呢!”
小陶去打電話,我聽見他對著話筒說:“哦,是這樣,那好,我也過去吧。”
“完了!”我對媽說,“客人都不會來了?!?/p>
果然,放下電話的小陶一臉歉意,說他必須現(xiàn)在就去醫(yī)院,因為那個女孩的事情,有了新的情況。
我媽老好地說;“那你就快去吧。“
我卻攔住小陶,一定要他告訴我那個新情況是什么。
小陶抓抓頭皮,就告訴了我:“聽說那個女孩留下了一封遺書,遺書里提到,她曾經(jīng)在日記中記錄了自己和老師談戀愛的事情,其實那全都是她自己憑空想象出來的,她感到對不起老師。所以,她的自殺動機,大概并不單純……”
我呆在那里像個泥塑一樣……
以至于小陶是什么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