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

曾經(jīng)看過一個笑話。有個虔誠的基督徒，遇上洪水暴發(fā)。他被困在屋頂，水都漫到腳面上了。鄰居的船劃過，讓他上去，他說，不用，上帝會來救我的。過了一會兒又有救生艇過來，那時水已經(jīng)到腰了，他說，你們走吧，上帝會來救我的。又過了一會兒，水已經(jīng)漲到脖子了，直升機扔下來一只救生圈，他仍然說，我不上去，上帝會來救我的。

后來，這人被淹死了。

見到上帝的時候，他非常傷心，哭著說：上帝，我是你最忠誠的孩子，你怎么沒有救我呢?

上帝回答說：我給了你3次機會，可是你都錯過了。

每當想起婷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這個故事。

認識婷，是在一個北京朋友的聚會上。那是我去北京參加的無數(shù)次聚會中普通的一個，一大群熟悉的或陌生的做生意的或搞藝術的或不知道做什么的朋友，圍在一起喝酒，吹牛，打牌。這樣的聚會沒有主題，沒有主持人，甚至連互相的介紹都沒有。

反正我就是在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次聚會里第一次見婷。當然，那時候，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沒有交談，或許我們的目光曾經(jīng)相視，也沒有任何特殊的感覺。

真的沒有。我們在都市里海天都會碰到很多人，都這樣如風閃過，不留一絲痕跡。

后來，我送兩個陌生的女孩子回家。一路上她們輕輕說著話，我老老實實坐在車前座，像多出來的一個見習司機。后來，一個女孩子到了，我給她開了車門，說再見。過了一小會兒，剩下的一個女孩子也到了。我又開了車門，說再見。那個女孩子撥開遮住眼睛的烏黑長發(fā)，微笑著說：“謝謝，我叫婷。”我也笑笑說：“不用謝，我叫雷峰?！?/p>

叫婷的女孩“撲哧”笑了出來，然后趕緊低下了頭，把瞼埋在烏黑亮麗的長發(fā)下面，只從發(fā)隙透出一點兒含笑的眼神，說：“再見，雷峰叔叔?！?/p>

這就是故事的序幕，也可能是故事的全部。

我沒有想過會再見到她，卻偏偏再一次見到了她。

那是一個冬日小雨的清晨，我匆匆到機場，趕早上的第一個航班去北京。天色還有點兒黑，并且很冷。我縮著脖子睡眼矇眬地上了飛機，投奔我的座位，聽每隔幾百米響起一次空中小姐標準動聽的“歡迎登機”，直到我忽然聽到了一聲動聽但不標準的“歡迎登機，雷峰同志”。

我猛地抬起頭，看到了那個有著烏黑亮麗長發(fā)的叫婷的女孩。

因為太意外了，我多少有些局促，不知道是否該和她說話，于是只在她送飲料來的時候朝她笑笑，覺得臉燒燒的。最后，只好閉上眼睛睡覺了，準確地說，假裝睡覺。

假裝睡覺的時候，我在想，這次在北京，應該有很多聚會，我會再見到她吧?

于是，我史無前例地積極參加了好幾次聚會。

卻沒有見到婷。

回上海的時候，我坐了和去時相同的航班，仍然沒有見到她。

我應該知道的，機組和航班是隨機排的。

我怎么會那么愚蠢。

回來的當天晚上，接了北京朋友的電話，醉醺醺的聲音，說我們在喝酒呢。你過來嗎?我說我已經(jīng)在上海了啊。那邊隨口罵了一句，然后說，等等，你要跟這邊的美女說話嗎?我說，都有誰啊?這時那邊傳過來話說，你等一下，還真有妹妹跟你說話。我說好啊，喂，你是誰啊。那邊說，我是婷。

“你怎么偏偏我不在的時候去啊?”我說?！皠傦w了3段國際航線回來?！彼卮稹Ｎ吟鋈?。

此后我仍然經(jīng)常在兩個城市之間飛行，并且熱衷于參加圈子里每一個可能遇見她的聚會。

卻一直沒有見到她。

她偶爾會打電話過來，我也會不時發(fā)郵件給她，都是通報彼此的行程，然后笑著感慨每一次錯過，等著下一次見面的緣分。

“嗨，我在浦東機場?！庇幸惶旌芡砹耍螂娫拋?。

“哦，停多長時間?”我問。

“一晚上，明天早上走?！?/p>

“哦，很晚了，你要休息了嗎?”

“我剛飛舊金山落地，是有點兒累，不過，我在想如果還要等下次緣分的話……”

“我去接你，一起出來喝咖啡，好嗎?”

我們又見面了，在衡山路一支跳動的燭光下。

可不是碰到的，是我們預謀的。

婷仰著頭，清澈的目光盯著我，竟然讓我突然慌張起來。我窘迫地拿出一只盒子：“送你一件禮物吧，化妝品，是我們客戶送的?！彼舆^盒子，仍然盯著我，許久才幽幽地說謝謝，然后說：“我累了，送我回去好嗎?”

那個夜晚對我像一個夢一樣，其后幾天無數(shù)次想起她清澈的直視我的目光，想起我莫名的慌張，還有她幽幽的那聲嘆息，敲擊在我的心上。

我想，我怎么不敢承認，那禮物是我跑了好幾家店為她買的。

我又收到了她的信，不是E—mail，是掛號信。里面是一張機票和一張便箋，上面淡淡地寫著，這是我們航空公司的贈票?？梢猿俗魏我粋€航班的，你提前打電話給我，或許可以再坐我的航班。

我把那張機票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錢包里面的夾層。

此后我又去過很多次北京，開始我每次都給她打電話，問她最近是否飛上海到北京的航班。她都笑笑，說你除了坐飛機，就不能有其他事情跟我說嗎?我遲疑地說，沒，沒有。她就笑笑說，正好我最近一直都飛國際航班，等下次吧。

就真的等了很多次下次。

那張機票一直安靜地躺在我的錢包里。

當然，我偶爾會把它拿出來看看，發(fā)會兒呆。我想，她的頭發(fā)真好，又黑亮，又柔順，正配了她的眼神，還有名字。我甚至想，也許，我是喜歡上她了吧。

不過，通常在我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會有很多亂七八糟的工作過來。于是，我就精神抖擻地工作，辛辛苦苦賺錢。我想，男人應該先做事業(yè)吧，再努力一段時間，我就可以在上海和北京機場附近各買一套房子了。那時，就可以松口氣了，就可以不忙了。專門等婷的航班，邀她到我的房子去喝茶，聽音樂……

于是，婷再來電話的時候，我就欣喜而堅定地告訴她，我最近不到處跑了，工作很忙，但是感覺很充實，我會努力做好事業(yè)的。婷說，好小伙子，加油啊，做少年百萬富翁吧。我說，百萬富翁怎么行，專家統(tǒng)計說500萬才能過上自由生活。她說，哦，要那么多錢干什么啊?我笑著說，看，女人缺乏理性了吧，我們使命感很強的。她就也笑笑，那就繼續(xù)工作吧，祝好運，年輕人。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我像機器一樣努力地工作。當然，我知道，婷是我心底的一個秘密。我想自己總有一天會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給她一個浪漫的驚喜。

我沒有意識到，婷給我的電話越來越少。甚至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她的消息。

直到那天，我開會的時候，突然收到了一個手機短消息，是婷發(fā)來的!上面寫著：你知道嗎?我等了你那么久，還是錯過了。

在收到這個信息的1分鐘以后，我跑進電梯，下樓，然后開車直奔機場。

那天，浦東機場陽光燦爛。

我在入口的花店里買了最大的一束玫瑰花。

我要去北京，去找婷。

在檢票口，我遞上那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機票，但是，卻被一句彬彬有禮的話震得渾身顫抖，心底冰涼，那人說；“對不起，先生，這張票昨天已經(jīng)過了1年的有效期了。”

(王宏冰摘自《祝您幸?！?00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