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恕文●褚大偉圖

北方家私有限公司范偉長得挺帥氣。10年前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借當經(jīng)理姨父的光落到公司文秘科。范偉一向深居簡出,每天上班供職,下班回家。偶爾歪腳到市場、書店轉(zhuǎn)轉(zhuǎn),捎兜青菜,夾回幾張報紙,就算外事活動了。可近年,到處卡拉OK,歌廳舞廳,連燒眼睛再拱耳朵,加之朋友這個扯那個拽,范偉居然也漸漸闖入這個五彩迷離的領(lǐng)地。這一涉足舞廳不打緊,范偉就像珍珠出土,潛在的素質(zhì)大放光澤。沒開發(fā)幾個月,很快就出人頭地,名聲斐然。

范偉的妻子盧娟,原本是鄉(xiāng)下姑娘。人雖然進了城,頭腦仍舊不太開化。她見丈夫的業(yè)余生活引進了新項目,起先沒松口,后來見周圍的人都涌向娛樂圈,張三解釋李四勸的,再一想孩子離手念書在外,閑暇時間過剩,確實也沒事干,丈夫又不老,沒病沒災的總困在屋里也不是回事。于是答應范偉每周周六可以玩一次。

最近,范偉姨父調(diào)離,公司新來位姓梁的經(jīng)理,竟把范偉挪下文書的寶座。為啥,范偉自己也清楚。他是靠關(guān)系塞的,業(yè)務上差好大一截。盡管這樣,冷丁兒離位下崗,心情自然有些郁悶。人一悶,就容易往舞廳鉆。盧娟體諒丈夫的心情,可總擔心范偉在舞廳轉(zhuǎn)久了,不小心就會被壞女人勾引。于是放寬政策,每周允許范偉活動兩次。但卻嚴格約法三章:一不準跳貼身舞;二不準同女伴搭理搭訕;三不準手位越界。啥叫手位越界,范偉自然明白。

一開始很正常,范偉每到周二周六,飯碗一推便高高興興地玩。盧娟一人不聲不響干家務。不料,最近竟接連幾個晚上,范偉6點走,半夜回。問他,說是幫一位鐵哥們裝修陽臺?？擅看挝缫够貋?盧娟都發(fā)現(xiàn)他有點差神兒,時常仰在床上獨自傻想。這一下,盧娟可犯了核計,估摸范偉心里添了事兒。

這天,范偉照例回來很晚,衣沒解,鞋沒脫,一頭扎在床上,打起了小呼嚕。盧娟怕他腰著涼,拽過一床被子就往身上壓。這被貼身一忽拉,盧娟憑女人特有的敏感,聞到幾絲女人涂抹香脂后打肉皮兒里散發(fā)出來的那股氣味。盧娟猛地一愣,俯身湊近丈夫,拿鼻子一檢查,味源就在范偉胸脯上,盧娟伸手就要搖醒丈夫,想當面問個明白?？赊D(zhuǎn)念一想,男人若沾花惹草,你就是摳掉舌頭都不會承認。于是把手又抽了回來,琢磨好了一個主意。

第二天晚飯后,范偉依舊稱去朋友家收尾沒完的活。盧娟說:"我身體不適,正想一個人早點歇息,你走了倒也安靜。"說罷脫下外套,拽過一床被,懶懶地倒下了。范偉見妻子躺下,也沒多想,便推門而去。門一響,盧娟"騰"地坐了起來,穿衣服登鞋,"咔"的一聲鎖上門,就悄悄尾隨出來。

盧娟閃到樓口,見范偉推自行車剛好拐過墻角,便三步并兩步竄到車棚,拽過坤車麻溜跟著騎了出來。這時,路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你來我往,正是高峰。盧娟緊盯著范偉,始終保持一根電線桿的距離。當時,范偉壓根兒也沒想到自己后邊有妻子在秘密行動。

范偉順柏油路騎了好長一段,左拐右拐鉆進一片林蔭,在一座七層白樓前跳下自行車。他支上車梯,鎖上鎖,繞過門口停放的一輛黑色轎車,便匆忙閃進二單元樓口。盧娟抬頭一撒目,心想這也沒有新裝修的陽臺啊煼段罷獠皇塹裳廴齷崖稹熕決定躲起來看個明白。躲哪兒呢,左右一看,正巧樓口斜對街有家小吃店。盧娟掀簾進去。在緊靠窗戶的桌前坐了下來。要過一碗湯面,一邊拿面條占著嘴,一邊拿眼睛瞅著樓口,看范偉啥時候出來。

約莫有聽一盤磁帶的工夫,忽然傳來說笑聲。盧娟一瞅,打樓口走出兩個人,先露頭的那位是個中年男子,中等個頭,長得挺墩實,天庭飽滿,肩平胸鼓,小蒜頭鼻子周周正正,精氣神很足。后邊那位,西裝筆挺,腰板溜直,烏黑的頭發(fā)用發(fā)膠定型,梳得很俏,儼然像個闊老板。盧娟細一瞧,當時就愣得脖子都不會轉(zhuǎn)了。心說,這不是范偉嗎熕干嘛進了樓變成這身打扮熣饈巧夏畝熌侵心耆聳撬熞渙串的問號正在腦海里盤旋,忽聽發(fā)動機響,停在門口的那輛黑色轎車緩緩起動,駛出巷口。盧娟猛地回過神來,急忙丟下三塊錢,沖上馬路,攔住一輛"的士",連聲說:"快牽旄上前邊那輛車"

兩輛轎車一前一后奔馳在路面上。穿過高樓大廈,駛過立交橋,停靠在廣場旁邊一座燈火交映的樓前。盧娟隔著風檔一瞅,樓臉上方的彩色燈泡正一閃一閃地打出"玫瑰娛樂公司"字樣。這時,門口走出一位穿著華貴的高領(lǐng)真絲紫旗袍的女人。那紫旗袍臀大腰細,發(fā)髻高聳,很有魅力。中年男子和范偉下了車,登上臺階,同紫旗袍親切地握了握手,便一塊走進落地式玻璃轉(zhuǎn)門。

盧娟做夢也沒有想到范偉會偷偷來到如此高檔的地方消遣,而且還有女人恭候。心想,今兒我倒要看看背著我竟搞些啥名堂。想到這兒,盧娟急忙付了錢,跳下車,剛走幾步,又站住了。細一琢磨,這樣進去不妥。范偉若認出自己,啥節(jié)目也沒了。怎么辦熉娟靈機一動,忙到附近一個夜市攤前買了件深色對襟女衫套在身上,又買了茶色眼鏡戴在臉上。走到娛樂公司門口順手撒開發(fā)髻,對玻璃一照,完全變成了一位時髦少婦。她確信范偉絕不會認出來,這才穩(wěn)穩(wěn)神,款款走進去。

娛樂公司主體是個舞廳。廳內(nèi)彩燈閃閃,音響悅耳,光束交叉,醇香彌漫。對對雙雙的男女有的裙帶飄飛,有的正在有滋有味地品飲酒水。

盧娟見范偉和那中年人正陪紫旗袍坐在舞廳邊酒桌旁,忙閃進角落一張小桌前坐下。她感到這里并不顯眼,非常適合觀覽整個場面。小姐拿過菜單,她要了一盤點心,兩杯扎啤,便自飲起來。盧娟一邊喝著,一邊拿眼睛掃去。透過攢動的人頭和肩膀,見范偉正滿面春風地向紫旗袍敬酒。中年男子比比劃劃,面帶微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從三個人的笑態(tài)中可見,那紫旗袍喜形于色,喝得挺酣暢,正入火候。

忽然,那中年男子笑呵呵地伸出手,作了個"請"狀。接著就見范偉同紫旗袍相視而起,大大方方地一塊拿起麥克風,片刻,音箱響起《夫妻雙雙把家還》的黃梅戲選段。

歌聲不錯,鄰座的賓客都鼓起掌來。掌聲落下,舞廳又蕩起柔和而溫馨的樂曲。那中年男子說了些什么,就見紫旗袍笑瞇瞇地伸出白生生的胳膊,毫無拘束地搭在范偉的肩胛上。接著,范偉和她兩個身影雙雙滑入舞池。

范偉和紫旗袍唱《夫妻雙雙把家還》時,盧娟胸脯就鼓得直勁呼達。這回見兩人勾肩搭背像對情侶似的跳開了舞,肺都要氣炸了。她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朝范偉狠狠瞪了幾眼,忿忿地離座而去。也許光顧生氣了,迎面來個人都沒看見,給人家撞個趔趄,連"對不起"也沒顧說,扶了扶茶鏡,便捂嘴沖出門去。

盧娟打"的士"回到家,燈都不開,一頭撲到床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兩只高跟鞋甩得東一只西一只的。心說范偉呀范偉,沒曾想你瞞了我這么些天,竟背地尋歡作樂?？上н@么多年我對你的一片心哪犓越想越氣,越氣越哭,淚水流成了小河。

墻上的掛鐘"當當"響了11下,樓梯傳來腳步聲。從腳音判斷,盧娟聽出是范偉回來了。于是急忙脫掉外套,鉆進被子里假裝睡起覺來。片刻,房門鎖眼鑰匙響動,那熟悉的身影閃了進來。

燈亮了。范偉站在床頭,以為盧娟早已睡著,不便驚動。于是輕手輕腳脫掉衣服,伸手去關(guān)燈。當他的手剛剛觸摸上開關(guān),盧娟猛地坐起來,披頭散發(fā)地瞪著眼睛,一把按住他的胳膊。

盧娟冷丁兒這一拽,范偉一愣神兒,沒等他緩過勁,盧娟說話了:"你給我說實話,干什么去了"

范偉沒想到妻子突然問這么一句,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不是告訴你去朋友家?guī)椭b修陽臺了嗎"

"你騙我,你去了舞廳"

范偉暗中吃了一驚,以為妻子在詐他,于是裝出輕松的樣子說:"這不是瞪眼胡扯。我去那兒干嘛,今天既不是星期二,也不是星期六。"

盧娟一把拽住范偉的袖口:"行啊,裝得挺像啊。要不要我把夫妻雙雙把家還給你學一遍"

范偉一聽,當時就傻了。斷定自己已被妻子跟蹤,想瞞是瞞不住了?？捎衷趺聪蛩忉屇責苏灸莾阂粫r找不出詞來。這可讓盧娟抓住了把柄,忙發(fā)起總攻,滿嘴的話全帶了刺兒:"怎么樣,我不是瞎編吧,趕明兒天天去唄,連喝帶唱,有女人陪著,又摟又抱,多瀟灑呀犇愀我如實坦白,瀟灑走幾回了"

"娟兒,你先壓壓火。"范偉點了一根煙,鎮(zhèn)定一下情緒,說:"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再瞞你。不過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說好不好""不行牻淮不過夜,不說清甭想睡覺""我說你咋這樣呢""少廢話,快點坦白"

兩人正吵吵嚷嚷,突然傳來敲門聲。范偉說:"來客人了,別讓人笑話。"說完,抬身去開了門。

盧娟一瞅,進來的正是陪范偉進娛樂公司的那位中年男子。沒等主人吱聲,客人先說話了:"我先自我介紹一下,論官場,我是北方家私有限公司梁經(jīng)理。論私交,我是梁老弟。嫂夫人,您好。"

"坐吧。"盧娟冷冷地應酬一句。明顯看得出不大歡迎這位深夜來訪的不速之客。

梁經(jīng)理依然笑容可掬:"嫂夫人,這么晚破門做客,打擾了,不好意思。不過,我估摸范兄今晚上必遭感情劫難,所以,所以特來救駕的"梁經(jīng)理說完,點燃了范偉遞給他的煙,坐在沙發(fā)上。

盧娟白了他一眼,沒吱聲?？闪航?jīng)理還是談笑風生:"嫂夫人,今天我和范兄在舞廳的事你看得清清楚楚,你的舉動我也見得明明白白。你走時撞到我的一剎那,我就斷定你與范兄的關(guān)系,剛才你和范兄的口角,我在門外也聽見一二。歸根結(jié)底一句話,無非就是把范兄陪歌伴舞的事整明白。其實,你不問,我遲早也要登門說清的。作為經(jīng)理,我要對原下屬負責;作為小弟,我要對兄長負責;作為男子漢,我要對女性負責。"梁經(jīng)理說著話,從懷里掏出一疊偉人票,"嫂夫人,先收下這一千塊錢。"

"什么錢""我說完嫂夫人自然清楚。"

原來,梁經(jīng)理走馬上任,頭件事就對公司搞了摸底調(diào)查,很快弄清了公司的經(jīng)濟潛力、勞動態(tài)勢、供銷往來和管理結(jié)構(gòu)體系。其中包括對科室人員能力問題的復核。發(fā)現(xiàn)范偉業(yè)務上很一般。從公司生存競爭和長遠利益考慮,梁經(jīng)理果斷地將范偉作了下崗處理。

但梁經(jīng)理頗通人意,深知如今能找個飯碗端也不容易,下崗人員都應盡量有個恰當?shù)陌仓?。剛到公司時,他就聽說范偉交誼舞跳得特別出眾。梁經(jīng)理從側(cè)面一了解,一點不假。有兩次又特意打發(fā)朋友去舞廳暗中觀察,果然名不虛傳。于是初步考慮,把范偉介紹到姐姐開辦的玫瑰娛樂公司,當交誼舞培訓教師。

正巧,一周前,深圳木器貿(mào)易公司來談生意,準備定購一批北方特色的木質(zhì)家具。從意向看,這是一筆效益相當可觀的交易。這個木器貿(mào)易公司出頭辦業(yè)務的是老板太太。據(jù)情報科提供資料,這老板太太業(yè)余生活特別迷戀跳交誼舞,而且是位高手。梁經(jīng)理深知,只要想方設法讓這位老板太太舞跳得高興,交易極可能成功。于是,梁經(jīng)理自然想到了范偉。當然請他幫忙,也有讓姐姐看看范偉的功底的意思,以便順利錄聘。

這天,正到處找工作的范偉剛走到樓梯口,就被梁經(jīng)理拉到就近的一家酒樓,在酒桌上道出了本意。并申明事成之后定有酬謝。范偉犯難了,心說我都被你趕下崗了,何苦再獻這個殷勤,幫這個忙。梁經(jīng)理察顏觀色,看出了范偉的心理,于是端著酒杯說了一通過心的話:"范兄,咱弟兄嘮點真嗑,你自己會知道自己八兩半斤,我當經(jīng)理的如不從全局和長遠利益考慮人事安排,不等于砸自己的飯碗子嗎。不過,有句話你應記住,一個人面前的路可不是一條,往往有一條會被你忽略了,但卻是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坦途,你可以展示一下,在實踐中認識自己,重塑自己啊。"

范偉一聽,頓開茅塞。見梁經(jīng)理如此豪爽坦誠,事辦的又挺夠意思,不禁備受感動,涌上來義氣勁:"梁經(jīng)理,為兄竭盡全力就是了。只是暫別告訴我愛人。她這人……""啊,這個我懂,我會有安排的。"

梁經(jīng)理講到這兒,笑了:"嫂夫人,往后的事就無須我多言了吧。今天晚上公司拍板,我十分高興,現(xiàn)在我替姐姐正式轉(zhuǎn)告你們,范兄從明天起到玫瑰娛樂公司上班"

盧娟聽罷,頓時笑逐顏開,連連稱謝,又轉(zhuǎn)臉沖范偉抿起了嘴:"是我錯怪了你。往后哇,你上舞場的活動就全面放開啦"

一句話,把兩個男子漢樂得前仰后合。

選自《民間文學》199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