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曾丹

我叫龔量亮,出生于1976年,在這個城市里,我的家庭也許可以算得上非常富裕的了。父親龔登華,1989年辭職下海,經(jīng)過10年的奮斗,由最初的一個專為國營大中型企業(yè)做汽摩配件的私營小加工廠,發(fā)展成了今天擁有上億元資產(chǎn)的集團工業(yè)。

在父親的熏陶下,我從小就愛車,隨著年齡的增大,漸漸對各種各樣的汽車癡迷入狂。

1997年6月,大學(xué)畢業(yè)考結(jié)束后,父親送了一輛價值20多萬元的鈴木吉普車給我作畢業(yè)禮物。那是一輛我夢寐以求的車啊,我天天開著車在重慶的大街小巷上飛馳,車上坐的全是我的同學(xué)和朋友們,我們玩遍了重慶所有大大小小的娛樂場所。我大方瀟灑的花錢也贏得了身旁朋友們的心服口服。我真的沒有想過未來,別的同學(xué)畢業(yè)后就忙著找工作,掙那一個月千兒八百的工資,我不需要,夸張點說,我一個晚上在酒吧里花的錢有時就會超過他們一個月的工資。

直到有一天,我和幾個朋友凌晨時分喝得半醉不醉從酒吧里出來,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一位高中時的同學(xué)用艷羨的口氣問我:“量亮,你運氣真好,有這樣一個有錢的爸爸,這一生都不用愁了。你每個月要用掉多少錢?”

我得意之余卻又不知道怎樣回答他?；氐郊依?泡在浴缸里的我開始仔細回想起我這個月里所有能記得起的開銷。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所有我能記得起的花費加起來竟然有二萬八千多元錢。那幾乎是普通公司里一個員工一年多的收入啊。

突然就像有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莫名地壓在我的心中。我一分錢都還沒有開始掙,每個月卻要花這么多錢,難道我的日子就永遠依賴在父親的樹蔭下?lián)]霍他的成功嗎?

第二天一大早,我攔住正要去上班的父親:“爸爸,我要工作,我要自立?！备赣H看了看我,沉吟片刻道:“量亮,你的意思是想到我的公司里來上班,你說說看,你能做什么?”我咬咬牙,說道:“爸爸,就從最基礎(chǔ)的做起吧?！?/p>

父親很嚴肅地看了我一眼,說道:“那好吧,你先到我的沖壓件工廠做裝配工吧。試用期工資700元整?！?/p>

于是,我開著我的鈴木吉普去上班掙那700元的工資,所有的工人和管理人員包括總經(jīng)理都知道我是總裁的公子,對我唯恐遷讓照顧不周。在父親的工廠里干了一個月后我就只有趕快辭職了。

這時,前幾年去深圳打工的中學(xué)同學(xué)剛好來電話,我告訴他我想找工作,同學(xué)勸我去深圳試試。

1998年春節(jié)剛過,我就瞞著母親,提著一個簡單的行李,穿條舊牛仔褲,坐上擁擠的火車,奔向遙遠的南方。

二

在深圳沒有人知道我是誰的兒子,一切都得靠我自己。在我口袋里還剩下最后幾毛錢的時刻,我被深圳新藝裝飾工程公司錄用為材料員,月薪900元,包吃包住。公司當時正承包市郊阪田的一項工程。那是一片偏僻荒涼尚未開放的市郊,我在工地上任材料員,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為每一個需要裝飾材料的工人當搬運工。我住在堆放材料的倉庫里,支一張行軍床,沒有豪華的浴缸,也沒有熱水,晚上洗的是冷水澡,和工地上的工人們一起吃那種一盆盆見不到多少葷腥的大鍋菜時,想起以往的山珍海味,我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夜深人靜,躺在空曠冰涼的倉庫,想起遠方疼愛我的親人,還有我那心愛的吉普車,我后悔得幾乎要飛回重慶去。但我咬緊牙關(guān),告訴自己要堅持。

最孤獨的時候,我和工地上一位來自四川綿陽農(nóng)村的叫劉洋的民工做了朋友。劉洋手把手教我怎樣洗衣服曬衣服,晚上一有空,也總是陪著我聊天說話。

兩個月后,老總將我提前轉(zhuǎn)正并提拔為采購員,月薪也升到2600元。從現(xiàn)在開始,我可以和公司其他職員一起,每天坐著班車回市區(qū)公司租的公寓里住宿了。有了柔軟的床,久違的熱水澡,但我依然深深懷念在工地上的那段難忘而艱辛的日子。

兩個月的打工我掙了1800元,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勞動和汗水掙回的錢,我感覺到了它的幸福和沉重。回到市區(qū)的第一件事,我買了一張60元的磁卡,在公用電話亭給重慶的父母報平安。

5月23日,是我22歲的生日,下班后,我獨自一人在附近的酒吧里喝了點酒。22年了,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過生日,第一次一個人靜靜地而不是有許多的朋友和親友環(huán)繞在我身旁,第一次沒有一個人給我送生日禮物,但我卻從未有這樣平靜和充實。

6月底,重慶一位朋友的來電結(jié)束了我的打工生涯。朋友告訴我,長松汽車俱樂部馬上要開辦一個賽車培訓(xùn)班,學(xué)費3000元,正在報名?？釔圪愜囘\動的我立即決定辭職回去參加。老總買了回渝的機票贈送給我,并歡迎我隨時隨地回去上班。

下了飛機,我坐民航的巴士回到家中,下午,我就用自己在深圳積攢的錢交了賽車班的學(xué)費。晚上父親回到家中,我打開旅行袋,從里面拿出我在深圳精心選購的禮物和食品,自豪地告訴父親:“爸爸媽媽,這是我用自己的工資給你們買的禮品?！?/p>

三

第二天我就開始參加賽車培訓(xùn)。一個月后,在俱樂部舉行的賽車大獎賽上,由于求勝心切,條件技術(shù)都很好的我反而失去了奪冠的機會。教練王少峰覺得我潛質(zhì)不錯,力薦我去參加北京舉辦的亞太地區(qū)6小時汽車拉力賽。

7月底到北京,我第一次接觸并認識卡丁車這項運動。經(jīng)過短短的培訓(xùn)后,我奪得大獎賽的第三名。在北京的那段時間里,我結(jié)交了國內(nèi)許多優(yōu)秀的賽車選手,也學(xué)到了許多關(guān)于卡丁車的知識。我知道了卡丁車是所有賽車運動中最平民化的運動項目,它比保齡球更刺激,比高爾夫球更易為民眾所接受,安全易學(xué),有驚無險,應(yīng)該是城市新興的極具前途的休閑娛樂運動。

回到重慶,一個念頭也在我的腦海中漸漸形成。我告訴父親,我要辦一個大型的室內(nèi)卡丁車俱樂部,既賺錢做老板,又可以休閑做運動。父親鄭重嚴肅地對我說道:“量亮,如果你下定決心要投資,請從一個商人的角度拿出一份可以說服我的詳細的計劃書來?！?/p>

我向一個朋友借了一萬元錢,開始對全國幾個已有卡丁車俱樂部的城市進行考察。整整一個月,我跑了北京、上海、杭州、鄭州,回家后,用了4天的時間給我父親寫了一份詳細周密切實可行的市場調(diào)查報告和投資計劃書。

計劃書打動了父親,父親并不懂卡丁車,但他懂得投資。父親問我:“量亮,你需要我為你做些什么?”

我回答父親:“爸爸,我只需要你以天人集團公司的名義幫我向銀行貸所需的資金500萬元?！?/p>

父親說:“量亮,你是否對自己選擇的這項投資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是否有足夠的耐力和毅力保證獨立將它經(jīng)營下去并成功?”

我回答:“是的,爸爸,我愛車,學(xué)的又是工商管理,我渴望有機會去實踐?！?/p>

父親說:“那好,量亮,董事會已經(jīng)決定這筆錢由集團公司投資,然后由你來經(jīng)營?！?/p>

我打斷父親的話:“爸爸,我知道您想幫助我,但我不需要您的公司來投資,我需要的只是您能借錢給我。如果您信任我,我會付您利息的?！?/p>

聽了我的話,父親看了我很長很長時間沒有言語,最后父親拍著我的肩膀,和我一起坐在書桌旁,開始草擬天人集團和龔量亮的500萬元供款合同。

我和父親簽的合同是,天人集團將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1998年12月31日前)將所需的500萬元資金到位。而我,龔量亮,將在3年內(nèi)分期還清天人集團的借款。第一年還本金加利息50萬元,第二年和第三年各還200萬元,余下金額作為天人集團的股份投資入注俱樂部產(chǎn)業(yè)。我們定的利息是1分5。

合同的最后一條和所有的商業(yè)合同一樣,如果逾期未能歸還,一切后果依照法律程序辦理。我鄭重的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向父親笑了笑。

四

說說容易,做起來卻不是那么簡單。當剛剛22歲的我每天穿梭奔波在紛繁復(fù)雜的政府申批機關(guān)和部門時,我告訴自己,再難也不能說放棄這兩個字。

我經(jīng)常都會想起我在深圳打工的日日夜夜,那些讓我學(xué)會并懂得掙錢的艱辛歲月,學(xué)會在今天的投資運作和建設(shè)上精打細算,每一分錢都力爭花在刀刃上。

辛苦了幾個月,選址在重慶珊瑚公園的天人卡丁車俱樂部終于在1999年1月1日開張了。父親參加了我們的剪彩儀式,望著在珊瑚平壩上初具規(guī)模的卡丁車運動場,父親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

頭兩個月,初嘗此項運動的山城青少年們樂此不疲,生意火爆,每個月都有30萬元的盈利,到了4月,天氣漸漸炎熱,俱樂部的生意比起剛開始已是大大不如。

我開始挖空心思尋求新的思路,說真的,我時刻不敢忘記我肩上背負著的500萬元的巨債。

5月,我毅然決定依照原計劃從美國斥資120萬元購進中央空調(diào)安裝在我的卡丁車俱樂部賽場,以改善運動環(huán)境。6月,俱樂部成員研究決定,今后每年的8月和10月都將在我們的俱樂部舉辦全市卡丁車大獎賽,用豐厚的獎品獎勵優(yōu)勝者。當然我也有一個很狂的目標,希望有一天這項運動能成為全國性的比賽項目。賽車依舊是我最鐘愛的體育運動,當我能將賽車運動和自己的事業(yè)結(jié)合在一起時,我體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和創(chuàng)造力。

我告訴父親,俱樂部將繼續(xù)修建年輕人喜愛的小型酒吧、玩具吧、車迷吧和輕吧,我有信心,在起落不定的商海風浪中握緊自己手中的槳繩。我雖然年輕,但我有年輕的激情和勇氣。而最重要的是,我已走出了父輩的億萬家財?shù)谋幼o,懂得了生活的美好要自己去創(chuàng)造。

(張宇摘自《深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