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田壽萬子

譯：李革飛

昭和二十六年八月八日，60歲的父親去世了。長期以來，父親在高知縣林業(yè)局印刷部擔(dān)任領(lǐng)導(dǎo)，是位寡言少語、富有責(zé)任感且待人溫和的人，決不大聲怒斥我們這些孩子，4個孩子中，大概惟一一個女孩的緣故，沉穩(wěn)的父親對我尤其慈愛有加。

父親彌留之際的那個早晨，家里其他人誰都沒能趕上，是我一個人守護著父親悄然離去的。

萬分悲痛中，公司的同事和各位近鄰一同照應(yīng)著順利舉辦了葬禮。弟弟還在念高中一年級。讓我擔(dān)心的是弟弟的學(xué)業(yè)和今后的生活。

一天，也就是父親死后服喪的“一七”還沒結(jié)束的時候，和我父親素日里有交往的K先生來到我家，“其實是這么一回事，你父親借了我的錢，可能的話請盡快還給我?！边@突如其來的上門討債，令我們姐弟幾人目瞪口呆?！拔覀冋乙幌陆钃?jù)，過幾天再給你個信吧。”聽我這么一講，來者回答說，當時沒寫下什么借據(jù)，是因為信任你父親才借給他的，不過，我想也許會記在什么地方吧。

做事一向一絲不茍的父親，會做個什么記錄的吧。結(jié)果翻遍所有的地方，最終也沒能找到。但意外的是，從他的遺物中卻發(fā)現(xiàn)了一張從M先生那里借錢的借據(jù)。M先生是位擁有很大建筑用地的有產(chǎn)者。5萬多日元的借款，這在當時算得上是一筆巨款了。

父親為什么要借這么一大筆錢呢?我們完全猜測不出。大家商量以后，認為在還K先生的錢之前，無論怎樣應(yīng)該先將對此只字未提的M先生的借款還上。也有的說，父親去世了，今后還得生活，如果少量地一點一點還的話……我想，如果眼下不還的話，難以預(yù)料什么時候誰能夠還上。有父親的退職金。現(xiàn)在用父親自己的錢還債，也是死去了的父親的意愿。我強烈主張一下子還上，便和弟弟二人帶上錢和借據(jù)去了M先生的家。

“本來是應(yīng)該附上利息還給您的，這只是本金，對不起，請您收下吧?！蔽艺f著，俯首將錢遞了上去。

“眼下，你們家突然間失去了一家的頂梁柱，而且，你弟弟還是個學(xué)生，我想，今后可夠你們受的?，F(xiàn)在不還這個錢給我也沒關(guān)系，再過幾年也沒什么關(guān)系。能還的時候，就是一點點還給我也沒關(guān)系。”M先生這樣說道，執(zhí)意不接這個錢。

“這是我父親的錢，我們是代表父親替他送來的?，F(xiàn)在不還您，那什么時候能還您呢?要是這樣。父親也會永遠感到悲哀的?！蔽液偷艿苎肭驧先生將錢收下。

M先生和他的太太耳語了幾句什么，不一會兒太太拿來了筆和墨。

他接過我?guī)サ男“?，“現(xiàn)在，確實將錢還給我了?！闭f著，M先生當場撕碎了借據(jù)，款額原樣沒動，揮筆在小包裹上大大地寫上了“靈前”二字。“請把這些錢作為你父親去世四十九天祭靈日時的費用吧?！闭f完，M先生將錢放到了我們面前。

“你們在今后的日子里，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痛苦和悲傷。不要忘記此時這一下子輕松下來的心情，不辜負你們正直的父親去過好自己的人生?！盡先生稍作停頓，又說：“你父親不是為了自己而借的錢，而是作為一項新發(fā)明的研究費用而借的?！?/p>

這時，我們才恍然大悟這一全家人聞所未聞的情況。M先生夫婦那寬厚的同情心和博大的胸懷，使我和弟弟感動萬分，一次又一次傾述了謝意。才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弟弟喜形于色，不停地念叨：“姐姐，今天真是太棒了，父親肯定放下心了，一定很高興的吧?！边@話至今我還記憶猶新。

K先生的那筆錢，也照他說的如數(shù)還了。因為我想，如果是出于信用才借給你的話，即使沒有憑證也無妨。相信這一點還給人家，是做人的本份。

不久，父親設(shè)計的新型印刷機械的專利批下來了，父親沒能看到這一天的到來，但我想，父親的發(fā)明被認可了，這也是對他最大的慰藉了。在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父親就曾不止一次對我們說，待你們長大的時候，坐在家里就能看到電影的日子也就會到來了?；叵肫饋恚赣H幾十年前就料想到現(xiàn)今會有電視出現(xiàn)。如果父親哪怕至少再活5年的話，該多好啊，這令我倍感遺憾。

曾幫助過我們的M先生、K先生都已作古了。父親從二位先生那里借款一事，深深烙刻在我們的心中，伴隨我們的人生進程，的確使我們姐弟幾人終身受益匪淺。

現(xiàn)在的親人中。僅剩下了我和弟弟二人。弟弟住在岡山，每年都要回來幾次，還時常談起當年的這些事情。

今年的八月八日是父親去世45年的祭靈日。

(王希雷摘自1999年7月9日《青島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