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育明
在夜普陀門前的山道上,有許多賣鳥的人,各式各樣的鳥,其中一半是貓頭鷹。
賣鳥的有男有女,個個殷勤地沖著人笑,我買下了一只黃中帶綠的美麗小鳥,是它沖撞鳥籠的急切樣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拎著鳥籠進了夜普陀,大雄寶殿中坐滿了人,可能是當(dāng)?shù)氐木邮?,正在誦讀觀音經(jīng)。我從他們中走過,將小鳥放在佛像前的供臺上。同事老張在蒲團上伏下身來,虔誠地向佛頂禮。我在一邊無聲地笑。他可是連佛帶鳥都拜到了。
沒錯嘛,佛說眾生平等。一只小小的鳥當(dāng)然也有佛性。只有它的鳥性被囚禁了,一時不得自在。
我們又走回那條賣鳥的小路,路側(cè)的一塊案板上,一只兩腳被捆仰面朝天的貓頭鷹吸引了我的目光,它的眼骨碌碌的轉(zhuǎn)動著,腦袋微偏著像做游戲,非常天真的神態(tài)。我差點笑了,但很快地回過神來,沖賣主大叫:誰家干的,快放了它!賣鳥的笑嘻嘻的:不瞞你說,貓頭鷹難養(yǎng),買回去它會絕食,但它的肉非常鮮美。如果你不喜歡吃,也可以買去放生,做功德嘛。
我回答他們:這等現(xiàn)成好事,你們?yōu)楹尾蛔?想指望捉鳥發(fā)財,做夢吧!賣鳥的人似乎聽不懂我在說什么,一個個傻傻的笑,有的則不以為然地叉著手,把我當(dāng)傻瓜。貓頭鷹們一律沉默著,像一群啞巴。
就在這時候,一陣“嗄嗄”的叫聲和翅膀的撲打聲從地上響起,低頭一看,原來是只半大的貓頭鷹,它也是仰面朝天兩腳捆綁著,但比起案板上那只弱小的同伴它似乎要憤怒一些。
我先是嚇了一跳,因為我頭一回聽見貓頭鷹叫,那叫聲像是一種讖語。在夜普陀我沒有抽簽,因為沒有什么事需麻煩神靈,可這貓頭鷹的叫聲卻讓我想到了命運之說。當(dāng)然是貓頭鷹的命運,也許我該救它一救?貓頭鷹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眼巴巴地盯著我,那淡黃色的眼睛深不見底。
就在這時候我猶豫起來,我像那些賣鳥人一樣,把錢放上了心秤。我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我哪有這樣大的力量,可以救下所有的鳥類?我硬著心腸走過它身邊,它順著我的方向,掙扎著用背旋轉(zhuǎn)過身子,還使勁頂起腦袋仰起下巴,它的視線越過額角一步不離地追上來,緊緊地揪住了我的腳步,那定定的眼神哀哀的,完完全全的一個苦孩子樣。
我的心被打動了,我想和賣主討一討價錢。就在這時,朋友在前面叫了,他們都已等在了車前。于是,我的念頭又變了,我怕大家看著我再拎一只鳥籠的出格行動而有非議,就這樣,我心神不寧地離開了那只囚徒。
后來,我在離夜普陀很遠的地方放了手中的小鳥,并把鳥籠扔進草叢。朋友撿起一塊石子,用力向不遠處的小鳥扔去,正擔(dān)心他會砸中小鳥,他已粗著嗓子訓(xùn)道:飛遠些,小心再被人捉去。
看著那只小鳥撲閃翅膀飛去,心里感到輕松,想起那些被囚禁著的貓頭鷹,又不由沉重起來。前不久,嘉興電視臺為宣傳國家頒布的野生動物保護法,還特地來此山采訪,曝光了山民亂捕亂殺的行為,但是,仍有不少的人在山上張開大網(wǎng)。鳥們防不勝防,尤其是候鳥,蒙頭蒙腦的就撞在了網(wǎng)上。捕鳥人很省力,像摘棉花一樣的摘下掛在網(wǎng)上的各式鳥類。我看到山上那些近乎透明的網(wǎng),網(wǎng)上盡是鳥毛,在風(fēng)中零落飄抖,摸摸那堅韌如同刀刃的尼龍絲,可以想見鳥們當(dāng)時的無助。
回來后我對家人說起旅途所見,感慨那些孩子般的貓頭鷹,丈夫說:你想那么多干嗎?是我就掏錢買了。
于是我更加的后悔,為了幾元錢和一點破面子,竟然辜負(fù)了一只貓頭鷹對我的信任與求助。我一直難忘那雙緊追著我的眼神,就是在黑夜中,它也一直逼視著我。鳥類的眼神和人類一樣,也會充滿期待。我的遺憾已經(jīng)造成,只盼望有好心人能將那只貓頭鷹救下。不,最好是那些捕鳥者都成為好心人,放歸所有的鳥類。
我永遠記著那天下山的情景,太陽有些西沉,天色開始黯淡,小路上幾個算命先生花言巧語地說著兇吉,而身后的貓頭鷹們正趨向惡運,人們卻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