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霞

我姓胡，我家先生姓謝，兒取名胡侃，跟我姓。

兒子的姓氏打破了常規(guī)，這在我們周圍可不是一件小事。常常招來許多人好奇地問：你兒子怎么不跟你家先生姓，跟你姓呢?

是啊，兒子跟我姓，在記憶中，確實沒有什么動聽的故事和深刻的道理。

兒子的父親是一位軍人。當我決定要結(jié)束小姑娘生活嫁給他時，先生望著我瘦弱的肩胛，撫摸著我的纖纖細指，問我：“如果以后我們有了孩子，外面刮著北風，下著大雪，時間是半夜，孩子發(fā)著高燒，我又不在你身邊，你將怎么辦?”我知道，這將意味著犧牲和奉獻。果然，婚后，經(jīng)歷了20天幸福的“蜜月”后，我和先生就開始了“牛郎織女”的生活。

先生走后，突然有一天，我吃啥吐啥，見啥都惡心。當我得知自己不是有其他毛病，而是要做母親時，驚喜和害怕同時包圍了我。

為了幫助我度過懷孕的“初級階段”。先生把假期分成兩次休，回到我身邊，變著花樣給我弄吃的。在先生的關照下，我的妊娠不適應期很快過去了。一天晚上，先生撫摸著我還未隆起的肚皮突然說：“如果我們的寶貝是男孩就跟你姓，女孩就跟我姓?！蔽衣牶蠛芨吲d，心想我父母只生了我這么個獨苗，他們做夢都想有個兒子。如今想生個兒子是不可能了，有個孫子也不錯嘛。因此，我也由衷地對先生說：“你真是應驗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愛。”但第二天就什么都忘了，總認為先生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歷經(jīng)十月懷胎之苦，腹中的小生命開始“蠢蠢欲動”。也許是讓我充分體會母親“偉大”的含義，在產(chǎn)床上折騰了我六七個小時后，“孫大圣”仍在“鐵扇公主”的肚里折騰不休。在我吸上了氧氣，打上了吊瓶，受盡了煉獄般的苦痛后，愛情的結(jié)晶啊，終于像高貴的王子一樣姍姍露面。

先生俯在我耳邊輕聲說：“是個帶‘把的!”

兒子來到人世已半個月了，還未有個名字。我嬌嗔地對先生說：“你整天兒子長，兒子短的，阿貓、阿狗也總得有個叫法吧?！苯o兒子起個什么樣的名字呢?先生和我商量：首先要別具一格，不容易重名；其次要好寫，筆劃不能太多；最后要有意義，給別人介紹一次就不會忘掉。本著這三條原則，我們在《辭海》里苦苦尋找。經(jīng)過對照、比較、刪減，最后剩下“侃”、“凡”、“思”3個字。三者必取其一，先生最后說，“就叫胡侃吧!”

我當時真的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兒子真的跟我姓?看著先生“拍板”時的神氣勁兒。我知道，定了。

第二天我們對外宣布：兒子叫胡侃。

兒子半歲時，我?guī)ハ壬诘牟筷犘菁佟Ｏ壬窒碌哪切┍迨逡妰鹤痈倚?，很是不服氣?？刹环庥植缓弥闭f，只好從兒子的名字上打主意。不叫兒子胡侃，而叫“胡說”。

字典里白紙黑字，“侃”，“剛直不阿”也，也寄寓我們對兒子今后做人的準則。但由于受北方“侃大山”一詞的影響，兵們鉆“胡”與“侃”結(jié)合的空子，見到兒子就叫“胡說”。這都怪我們自己在給兒子起名時沒想到這兒，以至于被人利用。

但有什么辦法呢?兒子的大名已公開了，“胡說”就“胡說”吧。

兒子跟我姓，最不滿意的還是公公婆婆。在先生老家的那個村莊，所有男性公民清一色著“謝”裝。公公、婆婆一生盼望子孫纏膝，忽然冒出個雜姓孫子來，真是一百個不高興。那年我們回老家過春節(jié)，先生跟公公婆婆為了“姓”問題，做了一大堆思想工作：姓，只不過是一個人的代號，并不表明人的出身變動……老人家表面不說什么，可心里總有個疙瘩。有次，我要參加職稱考試，一人帶著兒子實在無法看書。為此，我把兒子送到公公婆婆家，請他們照顧一段時間。兒子在鄉(xiāng)下水土不服，經(jīng)常生病。等我考完試接回兒子時，兩位老人要我?guī)蟽鹤拥牟v及回單位能夠報銷的發(fā)票。我一看，上面的名字全是“謝侃”。拿到單位報銷，單位只認“胡侃”不認“謝侃”，搞得我真是哭笑不得。

先生調(diào)到地方部隊后，我們的家曾搬了好幾次。每變動一次，都要接觸一些新的鄰居或朋友，人們都要好奇地問先生：你兒子為何跟你夫人姓?每當這時，先生不得不一次次“重說家史”。為了使“重說家史”內(nèi)容有些新意，在一次有人問到兒子的姓時，先生編了個美麗的故事。結(jié)果，出乎意料，人們在驚訝和贊嘆中理解了兒子姓的歸屬。這個故事講得多了，連我都背得出來。

有次，朋友來我家玩，又問起兒子為何跟我姓，已“黔驢技窮”的先生突然說：“問我夫人，她最清楚”。我一不善于講故事，二從不撒謊?？涩F(xiàn)在要我回答，實在太難了。因為兒子的姓根本不存在為什么，也沒有什么動聽的故事，只是跟了我而已。

朋友見我想說欲止，更是覺得好奇，一定要我說。無奈，我只好照背先生的故事。但這個故事讓我講出來一點也不動聽，而且漏洞百出，當時真覺得臉紅，好在朋友不了解真相。

事后，我對先生說，干脆把兒子改姓“謝”吧!我不愿再解釋，也覺得解釋很累。但先生卻不依。說，定了的事就不能變。其實我心里清楚，每當別人問起先生：你兒子為何跟你老婆姓時，他回答很瀟灑，但也會觸動他內(nèi)心深處的某一根保守的神經(jīng)。在很多事情上，先生的表現(xiàn)多為保守。但在這件事上，卻那樣果斷、堅決、開通。也許是看到我十月懷胎不易，也許只為滿足我父母的心愿，也許是看到我為家庭，為他作出了很多犧牲的一種補償吧。總之，兒子跟我姓是定了，并且一姓就8年。

兒子雖然跟我姓，可長得一點也不像我。朋友們常說，看到你兒子就見到了他父親。按照現(xiàn)在時髦的語言：兒子是他父親“克隆”出來的。這又讓我有點不平衡了。兒子從小就由我一個人帶大，我花了很多心血。兒子從小多病，一病就要整夜整夜守著他，第二天還照常上班。由于晚上經(jīng)常被兒子吵醒，我得了嚴重的神經(jīng)衰弱癥。經(jīng)常為睡不著而頭痛。我這么苦心撫養(yǎng)的兒子怎么一點也不像我呢?這時，先生會說：兒子像不像你不要緊，他總是你的兒子；就像兒子跟你姓一樣，他也總是我的兒子。關鍵是兒子必須健康、聰明、活潑地成長。

兒子如今已讀小學了，有次回家問我：“我為什么不跟爸爸姓而跟你姓呢?”

回答兒子的這個問題，可不能簡單對付。這時我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認真地對孩子說：法律上規(guī)定小孩可以跟父姓，也可以跟母姓。別的孩子都跟父親姓，是因為這是一種習慣，我們改變一下這種習慣，不是很好嗎?如果你認為不好，可以改過來跟你父親姓，你說呢?兒子乖乖地說：“我跟媽媽姓。”

事后，我想，兒子是不是也在為姓而煩惱呢?如果是，還不如把姓改過來。我把想法告訴先生，可先生否定說：不要別人一說，你就動搖，那什么事都辦不成，也改變不了。

是啊，改變觀念是要有個過程的，當這個過程結(jié)束后，前面的路就會好走。兒子的姓是如此，人生不也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