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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寫了上告信

        1999-03-23 09:41:56關繼堯
        章回小說 1999年12期
        關鍵詞:老朱黑臉鄉(xiāng)長

        關繼堯

        一高壓鍋事件

        老張從食堂管理員的位置上下來,辦公室趙主任問他:“老張呀,你走了,你看這食堂的活兒誰接好一些?”

        老張呷一口趙主任給斟的茶,哼了一聲,說:“當然是老朱接好,老朱想入黨,正愁沒表現(xiàn)的機會呢。”

        趙主任知道老張和老朱“犯相”,就笑笑說:“不要這么說嘛,同志想進步是好事。老朱說的話,不代表領導和群眾,一家之言,就算他胡雞巴咧咧好了,別往心里去,以后常過來看看,指導指導老朱?!?/p>

        老張想:指導個屁,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真讓老朱上來,也照樣夠他喝一壺的。心里這樣想嘴上卻說:“趙主任放心,我老張受黨培養(yǎng)幾十年了,這點兒覺悟還是有的,老朱要能把食堂搞好,就是在我老張的后腚上剜下塊肉來燉了給大伙吃,我也高興。”一句話把趙主任說樂了:“還是咱們老張,連自己身上的肉都舍得貢獻,咱堂堂的縣食品公司機關食堂還愁沒肉吃?”

        實際上,趙主任已打定主意起用老朱管食堂了,老朱是文副經(jīng)理和武副經(jīng)理都能接受的人選,且老實聽話。自從半年前公司王經(jīng)理得了半身不遂住院以后,文武兩位副手便暗中較上了心勁,都想坐公司第一把交椅。這一點瞞得了眾人卻瞞不過趙主任洞若觀火的一雙眼。武副雖然仍排在文副后頭,但縣商業(yè)局已交待下來,武副主抓常務?!白コ铡笔裁匆馑?意味著過渡。所以趙主任辦事更多的是以武副意見為重。

        老張當了五年的食堂管理員,越管越糟。但憑心而論,這不能全怪老張。食品公司吃國家“皇糧”那陣子,食堂火著呢!想吃肉,一個電話下去,基層食品站成車肉拌子往公司送,公司里的頭頭腦腦兵兵卒卒哪一個不讓老張喂得腸肥腦滿?時過境遷,一改革,國家說給食品公司斷奶就斷奶了?!暗箳臁睕]了,老張再給基層打電話要肉,人家就不理他,氣得老張越想越覺得這個管理員當?shù)酶C囊。老張一覺得窩囊工作熱情隨之下降,食堂的伙食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于是公司里怨聲載道,說老張黑了心,光顧自己摟了,凈用豬食糊弄大家。

        別人都是私下里竊竊議論,老朱卻當面放炮。老朱找到老張匯報思想。老張是支部指定的老朱的培養(yǎng)人,將來老朱入黨老張就是介紹人。老朱把自己近期的思想情況向老張匯報完了,就說:“老張,我想給你提個意見,行嗎?”

        老張先是一怔,隨即說:“提嘛,誰又沒用豬屎糊住你的嘴?!?/p>

        老朱有些尷尬,想想還是說:“老張,你不該用賣飯票的錢,給自己買高壓鍋,惹得大家瞎戧戧,影響多不好?!?/p>

        老張一聽火了,指著老朱說:“你別血口噴人,你給我說清楚,外面的謠言是不是你造的?”

        老朱臉漲成了豬肝色,自己真是多嘴多舌,干嘛捅這馬蜂窩呢?老朱就說:“老張你別生氣,我也是為你好?!崩蠌埳鷼獾卣f:“你要真為我好,以后少他娘的往我頭上扣屎盆子?!?/p>

        老朱噎住了。

        老張和老朱高一聲低一聲地吵鬧,讓趙主任聽到了。

        趙主任明察秋毫,終于弄清了底細。老張的確用公款買了高壓鍋。不過,老張沒有把它拿回家,拿回家的是食堂的那口舊鍋,新鍋讓老張送給了文副經(jīng)理。文副經(jīng)理的老婆總嫌豬骨頭不好熟,早就吵著要買高壓鍋。

        這件事過去后,老張就沒給老朱好臉子看。趙主任對老張的看法也深入一層。老張也忒讓人說不過去了,食堂雖窮,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油水還是不少的,照這樣下去,食堂早晚得成他家的。趙主任想,該給老張挪個窩了。

        食堂歸辦公室管,辦公室又歸主抓常務的武副管。趙主任便找到武副,把自己的意思說了。武副屬年富力強的干部,面色冷峻,辦事果斷,只揮下手,就算同意了。

        從武副辦公室出來,趙主任又踱到文副那里,去征詢文副的意見。文副溫和地笑笑,說:“武副定了的事情我完全同意,哪里有什么意見呢?”

        二茄子辣椒誤事

        老朱干了半輩子革命工作;干得黑頭發(fā)里生出許多白毛,也沒干出啥名堂,一直是跑龍?zhí)椎慕巧,F(xiàn)在,趙主任把食堂這副重擔突然擱到他的肩上,心里未免有些誠惶誠恐,說自己是麻袋片子做龍袍不是那塊料。趙主任說干吧老朱,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先燒上他三把火再說。

        老朱想想說,那就干干看吧。

        上任后的第一頓飯,老朱告訴小劉燜大米飯,菜做兩樣:燒茄子、油燜尖椒。食堂好長時間沒弄這樣的萊了。昨天,也就是老張當任的最后一天,吃的是大頭菜湯。老朱喝那湯有股刷鍋水味,眾人也有同感,暗地里將老張一通好罵。老朱早上來了,就從倉庫里翻弄出一塊廢棄的小黑板,用抹布擦凈了,又到宣傳股要根白粉筆,將菜譜寫好,掛在食堂門口。食堂面街,地理位置十分優(yōu)越,上班的人們陸續(xù)看到了,都攢著勁等吃晌午這頓好飯。老朱見大伙喜笑顏開的樣子,很高興,騎車奔市場去買茄子辣椒。

        老朱過去從不逛市場,家里吃喝拉撤一類雜事全由老婆操辦。老婆沒工作,在家開間發(fā)廊,閑時就逛市場,買回些新上市的菜,所以老朱家里總吃新鮮菜。老朱到了市場,也要買最新鮮的菜給大伙吃,就繞過那些蔫了巴嘰的菜,奔西北角的鮮菜去了。

        老朱在一個茄子黑里泛光、小辣椒翠綠如玉的菜攤前站下,他知道老張過去經(jīng)常到這里買菜。攤主是個黑臉漢子,一張嘴呲出一口黃牙,上下打量老朱幾眼,突然問道:“你是食品公司新上來的食堂管事兒的?”老朱怔道:“你咋知道?”黑臉漢子一呲黃牙:“這你別管,買啥?”

        老朱說買三十斤茄子二十斤小辣椒。算賬時,黑臉漢子張口就要五十塊!老朱嚇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果然是五十塊。老朱說:“你算錯了吧?”黑臉漢子眼珠子一瞪:“茄子辣椒一個價,一塊一斤,五十斤不是五十塊嗎?”

        知道現(xiàn)市的茄子兩毛一斤辣椒兩毛五一斤,三十斤茄子二十斤辣椒應是十一塊整。黑臉真是黑了心了,拿我老朱當土鱉。老朱想,我不買你的了,買別人的。想著老朱就要把筐里的菜往回倒。黑臉漢子一把揪住老朱的脖領子:“不想買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這主兒也想當管理員,還是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得了?!睋]拳要揍老朱。老朱氣得渾身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市場管理員走過來,推搡著老朱出了人堆。

        老朱騎車悶悶不樂地出了市場,一口氣在胸中彌漫著。騎出一里來地,才覺出菜筐還在黑臉那里,打算踅回去討,再想又實在惹不起這個氣,便腳下一用力,蹬車出了縣城。

        出縣城五里路就是大廟屯,老朱有個朋友老李住在那里,種了好幾十坰蔬菜,老朱騎車直接到了地里。果然,老李正領著老婆孩子在地里摘菜,準備下午上市。見了老朱,老李挺高興,停下手里的活兒,把老朱讓進地頭的窩棚里。

        “我來是想在你這兒買點兒

        菜。”老朱喝下一碗涼水,抹著嘴巴子說。

        “啥買不買的,拿點兒回家吃去得了,跟我你還外里外氣的?!崩侠羁犊卣f。

        老朱擺下手說:“不是家里吃,是公家食堂用,我現(xiàn)在當食堂管理員呢?!?/p>

        老李笑了,捶了老朱一拳說:“我操,老朱,那咱倆掛鉤,以后我每天把菜給你捎去,省得你跑這么老遠,保證又新鮮,又便宜?!崩现煺f:“中,也免得我上市場受那分閑氣?!本桶言谑袌龅脑庥鰧侠钫f了。老李憤然道:“那幫小子都在我這里上菜,下晌我找他們說道說道,看誰敢欺負你?!甭犃死侠畹脑挘现斓臍庀?,說算了算了,我又沒傷著毫毛,以后不去市場就是了。

        在老李那兒坐了一會兒,老朱才開始往回趕路。等他馱著蔬菜一頭臭汗地回來,才發(fā)覺開飯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

        老張是第一個來食堂的,要吃燒茄子,小劉早就將大米飯燜好了,給老張盛了一碗,戲說茄子秧還沒開花呢。老張一陣笑,捧著碗米飯,坐在餐桌旁干噎。陸續(xù)來吃飯的人見了,就說:“老張,咋這么仔細,也不舍得買菜?”老張艱澀地吞下一口米飯,說:“我倒想買菜吃,但得等大地里的菜落了花長成摘下來再吃吧,嘻嘻?”笑聲中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老朱剛把菜買回來,等燒熟了,起碼得半個鐘頭。這樣就會把眾人的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剝奪二分之一。

        這時候,文副和武副陪著縣商業(yè)局的兩個科長有說有笑地來食堂吃飯。本來文副打算請兩位科長到外面吃館子,兩位科長都說新管理員上任的第一頓飯我們應該去吃,就當給老朱剪彩了。文副和兩位科長很熟,就開玩笑說,要剪彩應該由武副來剪,你們剪不是越俎代庖了嘛。武副聽出文副話里有別的味道,哈哈一笑,說要剪還是文經(jīng)理剪好,文經(jīng)理能剪出花樣。

        看到領導們光臨,大伙的情緒更加激奮。老朱喘吁吁地立在一旁,五官扭得走了樣,茄子辣椒堆在他的腳下,跟他一樣變得蔫頭蔫腦了。

        武副皺起了眉頭,看了一眼老朱,又看看鬧哄哄的職工,一語未發(fā)出了食堂大門。文副倒是一點兒沒有怪罪老朱的意思,溫和地笑著沖人們點頭招呼。兩位科長不知這里演的是哪出戲,莫名其妙地望著眾人。文副對兩位科長說:“不是咱們不廉政,你看這飯,實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呀……”拽上兩位科長上飯店去了。

        趙主任被武副吆喝到食堂,沖老朱直急歪:“咋雞巴整的老朱,第一把火就燒夾生了,以后那兩把火咋燒?”

        三五十塊錢好處

        老朱騎車回家,大老遠就看見老婆站在刺目的夕陽里。

        老婆見了老朱,告訴他有個陌生的男人來家找他正在等。老朱進屋,一看來人竟是上午在市場里和自己險動干戈的黑臉,不由一怔:“你來做啥?”

        黑臉討好地一笑:“俺來向你賠罪,上午的事兒,你別往心里去都怨俺昏了頭,聽信了老張那混賬的鬼話?!?/p>

        老朱被搞懵了,問到底咋回事?黑臉干咽口唾沫,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老張那婊子養(yǎng)的,昨天跟俺哥兒幾個說他不干食堂了,說你接他,讓俺們對你狠著點兒,給你出點兒難題,說這么著你就干不了了,他還得回來。以前,老張總買俺的菜,他吃回扣。他這一說,俺就應下了,今兒就刁難起你來。可沒想老李下午送菜,把俺罵了一通,還要斷了俺的菜源,他說和你是朋友。俺這才明白老張那王八犢子有多混賬,俺一個賣菜的,掙的是錢,賣誰不是賣?摻和你們的事兒干啥?所以俺來賠個不是,求你跟老李招呼一聲,別不供俺菜,以后你到俺那兒買菜,咋著都中!”

        老朱萬沒料到是老張在里面做的“扣兒”,害得自己第一把火沒燒好不說,還差點兒引火燒身,就在心里把老張罵個狗血噴頭。黑臉看出老朱對他已無怪罪之意,便掏出一張五十元的票子,塞到老朱手里。老朱慌忙往回送,連說:“使不得,使不得?!焙谀樋戳艘谎劾现炖掀牛荒樥\意地說:“就算給嫂子的見面禮,買瓶香水什么的吧?!?/p>

        老朱老婆有狐臭,一到夏天有股爛洋蔥味,黑臉怕是被熏迷糊了,順口謅出這么一句老朱聽來毫無分寸的混話。老婆倒未覺難堪,從老朱手里把錢奪下,揣進褲兜,不溫不火地沖黑臉道了謝。送走黑臉,老朱問老婆:“你咋把錢收下了?”

        老婆已從黑臉和老朱的談話里聽出個子午卯酉,就說:“你尋思我真貪他這幾個臭錢?我這是綿里藏針?!崩现觳唤獾赝掀牛掀啪涂拷现?,小聲嘀咕一番。老婆高瞻遠矚,指點迷津,令老朱茅塞頓開,竟覺得老婆身上的爛洋蔥味是智慧外溢。

        第二天上班,老朱來到趙主任辦公室,從兜里掏出五十塊錢拍到桌上,一口氣把昨天怎么買菜受欺,怎么到鄉(xiāng)下掛鉤,黑臉到家怎么說的,一古腦倒給了趙主任。老朱講的時候,重點突出了自己怎樣與黑臉斗爭拒腐蝕永不沾的細節(jié)。趙主任接過錢,表揚了老朱幾句,正想起身送客,老朱卻掏出幾頁稿紙,鄭重地呈給趙主任一份關于將公司食堂改建為餐廳的建議:

        ……公司食堂乃處于黃金之地,室外熙攘繁喧,商客如流。偶有腹饑之人,擇食無路,誤入此門。然見單位食堂,無不抱憾悻悻而退。偌大廳堂,廚灶齊備,僅供內部就餐之用,入不敷出不談,將其閑置,實屬浪費,照此閉戶,于公司于領導于職工于食堂之前途皆為不利,這不符合開放搞活之方針,尤不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之體制。

        故此老朱以為,只有將食堂改建為餐廳,立足市場,面向社會,全面開放,方可在激烈的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立于不敗。其益處有三:一可以為公司創(chuàng)收,彌補行政開支之不足;二可以利用收入,購雞鴨魚肉,改善職工膳食之結構;三可以為公司領導款待各方賓客提供方便,既可保證領導糜政,又可免肥水流入他人之田。一舉多得,豈不妙哉?老朱不才,但卻勇于實踐,深知商海沉浮,偏要揮戈上陣,愿以嬴弱之身,擔此千鈞重擔。老朱堅信,有公司領導英明指揮和公司職工鼎力相助,不愁沒有作為……

        趙主任沒等看罷,早已忍俊不止:“行啊老朱,小雞不尿尿,你還真有道兒,咋琢磨的呢?”

        老朱臉紅了,沒好意思說這是老婆智慧的結晶。這文字里還有一個老先生的墨水呢。

        武副聽了趙主任的匯報很高興,指示要把老朱當反腐敗的典型抓一抓:“請宣傳股寫篇稿子,好好宣傳一下老朱,至于食堂變餐廳嘛,以后再說?!闭f完,武副起身要去開會,趙主任忙問他五十塊錢怎么處理?武副想都沒想就說,“退給老朱,讓他看著辦吧?!?/p>

        老朱用那五十塊錢買了十多斤鯽瓜子,做了一鍋鯽魚燉豆腐,吃得大家下午放屁都帶股魚味。

        四革命小酒

        宣傳股有個秀才,領了股長的旨意采訪老朱,一訪竟訪出老朱許多先進事跡來。回去熬了兩個通宵,寫了篇文章,發(fā)表在地

        區(qū)日報上。文章在贊揚老朱的同時,也提到了武副,說武副善于用人,老朱一上任,職工食堂大變樣。

        文副看到了報紙,對描述老朱的內容不感興趣,而對吹捧武副的那段文字玩味良久。文章把武副稱為“伯樂”,他看得出,表面是寫老朱,實際上是在為武副樹碑立傳。自己再不能坐壁上觀了:“我倒要讓人們看看你武伯樂選的是什么樣的千里馬!”文副忽然有個想法,便踱到武副辦公室去商量下鄉(xiāng)的事。

        上級撥下一筆??睿糜陴B(yǎng)豬扶貧。扶貧款歸主抓常務的武副掌握,文副本不想過問,但現(xiàn)在他又改變主意了,同意他和武副各帶一隊人馬下鄉(xiāng)摸底,掌握第一手資料,為扶貧款下?lián)芴峁┮罁?jù)。先前武副問過文副下不下鄉(xiāng)?文副沒表態(tài),武副就打算自己帶人下去,無非是多跑幾天,多挨點兒累。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文副卻表示可以下鄉(xiāng),這樣人手就不夠了。文副說人手不夠就從后勤調,老朱算一個。

        武副不同意老朱去,說食堂剛有起色,調走老朱怕是釜底抽薪。文副不這樣認為,說扶貧是當前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老朱是黨的積極分子,是報紙上有名的人物,有義務為扶貧做出應有的貢獻。再說,下鄉(xiāng)是苦差事,他不帶頭,別的同志會怎么看他?武副只好同意。

        吉普車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顛顛簸簸地前行,卷起陣陣黃塵。文副坐在車首打了一會兒盹兒,忽然回過頭問坐在后頭的老朱:“聽說你打了報告,要把食堂改成餐廳?”

        老朱不知文副問話有什么含意,有些緊張地點點頭。

        “很好嘛,這個重要的內容文章上咋沒寫呢?多重的一筆呀,可惜,可惜,關于你的報告,武經(jīng)理什么意見?”

        “趙主任說,武經(jīng)理說要研究研究?!?/p>

        “研究什么嘛,不要影響同志的積極性噢?!蔽母睖\笑一下,回過頭去望向前方印滿車轍的土路,說,“你的報告其實我也看過了,說實在的老朱,我很贊成你的想法,一旦武經(jīng)理同意,馬上可以實施,不過老朱……”文副頓了頓,似乎要吊一下老朱的胃口。老朱果然將身子前傾。文副接著說,“你的經(jīng)驗忒少了,你只能給領導背后口頭上出出主意,讓領導去提嘛,怎能寫成書面的呢?這不顯得領導太平庸無能了嗎?”文副回頭望望另外倆人,滿臉感嘆。

        老朱一時竟不知說什么才好。

        轉眼就到了一個叫小嶺的鄉(xiāng)。鄉(xiāng)長副鄉(xiāng)長早就候在鄉(xiāng)政府門口,見了文副一行,書記迎上前,按職務大小一一握手,隨后把他們直接讓進鄉(xiāng)政府食堂。

        用紫木屏風隔成的單間里早已擺好了一桌席。鄉(xiāng)長讓文副坐了上首,自己挨著文副坐下。副鄉(xiāng)長鄉(xiāng)辦主任幾個也陪著老朱等人落座。老朱好生納悶,來了不談工作卻先吃飯,這工作放到何時去談?正想著,就見鄉(xiāng)長端著牛眼酒盅站起來說:“諸位,咱們邊吃邊談。”眾人也都響應,端著酒盅站起身,看著鄉(xiāng)長。

        “來,先來個三中(盅)全會!”鄉(xiāng)長一仰脖,喝盡了盅子里的酒。眾人一同喝了。剛放下盅子,文書又都給斟滿了。

        連喝三盅,鄉(xiāng)長這才帶頭坐下,從文副開始,依次給客人夾菜。菜很豐盛,有雞有魚,還有海鮮,惟獨不見豬肉。老朱把這一發(fā)現(xiàn)悄聲說給身邊公司生產(chǎn)股的人,卻被鄉(xiāng)長聽去了。鄉(xiāng)長放下筷子說:“不是不給諸位豬肉吃,本鄉(xiāng)去年糧食欠產(chǎn),飼料不足,豬羔子們經(jīng)常斷頓,所以長不大,這回好了,救星們來了,咱鄉(xiāng)的豬們也該奔小康了。為表謝意,我代表全鄉(xiāng)父老敬各位領導一杯!”鄉(xiāng)長說得極富誠意,不由得文副幾個不喝。文副有酒量,喝起來很灑脫,杯杯見底仍泰然自若。老朱也就二兩左右的量,便沒敢端杯。文副看老朱有不喝的意思,就對眾人說老朱是上過報紙的人物,是武副一手培養(yǎng)出的典型。鄉(xiāng)長聽了非要老朱拿出點兒英雄氣概來,把酒喝了。老朱無奈,喝藥一般將酒灌進肚里,立時覺得有些眩暈。

        這場酒喝得天昏地暗,直到下午兩點多才撤桌。老朱跑到茅廁吐了一場,頭腦這才清醒一些。回來從灶房窗下路過,看見灶房的案子上擺著一片豬肉,上面有幾只蒼蠅在從容饕餮,老朱就想,鄉(xiāng)長說沒有豬肉的話真是鬼話。

        老朱回到招待所,鄉(xiāng)長和文副幾個正在打麻將。鄉(xiāng)長的麻將打得很臭,經(jīng)常給文副點炮。文副的桌前堆了些零碎的票子,看見老朱,忙喚他替自己玩幾圈。鄉(xiāng)長也讓鄉(xiāng)辦主任替下來,陪著文副出外去散步。老朱打撲克都馬馬虎虎,哪里會玩什么麻將?好在鄉(xiāng)辦主任等人也是臭手,老朱身后又有人幫著支招兒,幾圈下來,老朱面前也堆滿了票子。

        不諳此道的老朱手氣極壯,玩到天擦黑兒,居然贏了六十元。

        回到家,老朱將贏來的錢交給老婆,想老婆一定會像上次一樣,讓他把錢交公。未料,老婆權衡利弊,終是將錢留為已有。老朱大惑不解,惟恐撿了芝麻丟了西瓜。老婆對老朱的榆木腦袋很生氣,點撥說:“你尋思鄉(xiāng)下干部的麻將就那么臭?人家是有心插柳呢。文副他們都得了,你若不得,那不捉弄了文副?”老婆又說,“具體問題要作具體分析,這次與上次不同,條件變了,咱的對策也要跟著變!”

        這天,文副一行來到距縣城一百里地的花子鄉(xiāng)。吉普車一進鄉(xiāng)轄地段,沿途的景物就變了,到處是破舊的草房和爛泥塘子。到了鄉(xiāng)政府門前,文副幾個下得車來,見無人迎接,便徑自跨入門內。文副的表情很復雜,問收發(fā),鄉(xiāng)長在哪里?收發(fā)說:鄉(xiāng)長找人抓雞去了?!白ルu?”文副很感興趣?!鞍Γ笔瞻l(fā)嘆氣說,“聽說扶貧的要來,鄉(xiāng)里沒啥招待的,鄉(xiāng)長說就弄全雞宴,這不,他怕一時抓不來,親自找人下屯子抓去了,也該回了?!?/p>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硪黄瑖\嘰嘎嘎的雞叫,鄉(xiāng)長一頭大汗地進來,見到文副,忙上前握手,張羅著將幾個人讓進了辦公室。

        寒暄幾句,鄉(xiāng)長開始介紹情況,說得可憐兮兮的。文副若有所思地聽著,不時地往小本上記錄。鄉(xiāng)長怕怠慢了老朱幾個,殷勤地往老朱他們的杯子里加水。老朱想,鄉(xiāng)長當?shù)竭@個分兒上,也夠沒意思的了,他的級別還比文副大半格呢。

        飯是在招待所里吃的。說是招待所,其實就是鄉(xiāng)政府后院的一溜平房,開首一間是飯?zhí)茫渌鼛组g是客房,設施很簡陋,也沒幾個人住。

        果然是全雞宴,只見大小肥瘦十幾只雞擺了一桌。酒是鄉(xiāng)里自己燒的,很烈,喝一口辣半天,所以桌上咝咝哈哈一片唏噓聲。鄉(xiāng)長就在這噓聲中給文副幾個表演小戲法,一會兒變出只酒盅,一會兒又變出把扇子。眾人也來了興致,呼應著說變得妙,酒自然喝得順暢起來。

        鄉(xiāng)長見酒已喝到火候,忽然來個大變活人。他往嘴里含口酒,劃根火柴,嘴里便往外猛噴出一股火來。眾人的目光全都被鄉(xiāng)長口里噴出的火舌吸引過去,待火舌熄滅,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屋地中央不知何時站出一個女子,手拿一把小胡琴,媚眼頻轉,望著眾人。鄉(xiāng)長忙起身,對

        眾人說讓我們的民間藝術家給大家唱上一段,增點兒雅興。

        女子朝眾人略一施禮,坐下來操琴唱了一段字謎:

        一人一口一個丁

        竹中有寺無有僧

        婦女懷中抱一子

        二十一日酉時生

        唱畢,女子叫眾人猜,竟誰也沒能猜中。那女子便端起酒盅,說猜不出要罰酒三盅。罰到老朱,老朱不敢端杯,他已經(jīng)喝晃蕩了,感覺想飛。女人卻不依不饒,將酒盅端至老朱唇邊,有些嬌滴滴地說:“頂天立地的大男人,難道還降服不了小女子這盅酒不成?城里人講話了,感情深,一口悶,來,干!”

        老朱心一熱,干了。

        干完,老朱趴下了。

        幾個人將老朱架到客房休息,文副交待鄉(xiāng)長,要照顧好老朱,他要去看他表哥。鄉(xiāng)長聽說文副表哥住在本鄉(xiāng),很高興,要隨文副同去。被文副謝絕了,鄉(xiāng)長看眼老朱,見他睡了,便隨眾人散去。

        客房里光線暗淡。老朱朦朦朧朧覺得有人推自己,便強睜開惺忪的醉眼,模模糊糊看見一團人影。一個女人的聲音徐徐傳來“我給你解酒來了……”說著,女人捉住了老朱的一只手。

        老朱腦袋雖有些渾漿,但觸覺還是很靈敏的。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另一只手的牽引下捉住了一團熱乎乎軟綿綿的東西。老朱嚇了一跳,立刻想到老婆身上的物件,剎時酒醒了,猛地把手抽回,撲楞一下從床上坐起,揉下眼睛,見剛才唱字謎的女人正坐在自己對面,衣襟裂開著,露著兩只肥碩的乳房。老朱腦袋里嗡一聲,撒腿就往外跑,不料被門檻絆了一跤。

        外面的幾個人聽見動靜都過來看。鄉(xiāng)長扶起老朱,替他拍著身上的土,沉下臉問一邊已經(jīng)系好扣子的女人:“這是咋回事?”

        “哎呀,他不吃……”女人沒說完,逃也似地跑掉了。

        鄉(xiāng)長的臉一陣白,他望眼老朱,老朱并未發(fā)覺鄉(xiāng)長神情的變化,而是松口氣,心想,若這女人說些別的,自己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唉,窮山惡水出刁民,朱同志你受驚了。”鄉(xiāng)長鎮(zhèn)定下來,說,“要是能把養(yǎng)豬款撥給我們,養(yǎng)豬致富,那女人也就不會干這下賤事了,苦日子逼的。”

        鄉(xiāng)長啰嗦些什么,老朱沒聽清,老朱想的是趕快打道回府,再呆下去自己非陷進去不可。

        文副回來了,老朱就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向文副匯報了。文副吃驚地望著老朱,半晌才說:“這個村的人厲害!”

        老朱向文副道出要回去的想法,文副說扶貧還沒扶完呢,咋能打退堂鼓?老朱說我剛摔了一跤把腰摔痛了。文副沉吟一會兒,就到鄉(xiāng)長那里,請鄉(xiāng)長派一輛小四輪送老朱回公司,其他人留下繼續(xù)扶貧。

        臨近下班時老朱回到了公司。趙主任見了,吃了一驚,問他文副呢?老朱便把在鄉(xiāng)下的遭遇和自己如何要回來的原因說給趙主任聽。趙主任很生氣,說:“關鍵時刻,咋經(jīng)受不住考驗呢?你可咋雞巴整老朱?!崩现煜?,愿咋雞巴整就咋雞巴整,他要躲開那個是非之地。

        老朱走了以后,趙主任操起電話,要通了正在鄉(xiāng)下扶貧的武副,把文副那里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五誰寫了上告信

        文副和武副各帶一路人馬回來后,關門開了兩天的會。沒幾日就把養(yǎng)豬款撥下去了。老朱看過了撥款清單,發(fā)現(xiàn)像花子鄉(xiāng)這樣的窮地方?jīng)]有份兒,而另幾個像小嶺那樣的富鄉(xiāng)卻占盡了便宜,便替花子鄉(xiāng)不平。他找到文副說了自己的看法。文副撓撓禿頭,笑吟吟地說:“僧多粥少哇老朱,況且我又有親戚在那里,撥給那里有人會以為我老文以權謀私,況且這事歸武經(jīng)理一手主抓,別人不好插手啊,是不老朱?”

        老朱弄不明白文副話里的意思。晚上回家,老婆見他臉陰沉著,就問他吃了哪門子錯藥?老朱便一五一十說給老婆聽。老婆也有些氣憤,但氣憤過了就開導老朱不要叫真,你一個平頭百姓芝麻粒兒大的官兒都夠不上,還憂國憂民的,不覺著累得慌?這次老朱沒有理會老婆,待老婆睡得死豬一般,他從被窩里爬出來,披衣到兒子的小書桌旁坐下,鋪開紙給縣里寫了封信,反映養(yǎng)豬款發(fā)放不合理,希望縣里出頭重新發(fā)撥,云云。

        轉天老朱起個大早,佯裝晨練跑到縣委大院門口。大院門側有個舉報箱,老朱環(huán)顧四下左右,見無人注意自己,便迅速將信投了進去,然后轉身跑掉。

        上了班,老朱和往常一樣里外忙活著,心里卻七上八下的,像是揣著一窩活蹦亂跳的兔子。

        幾天過去了,縣委那邊沒傳來什么聲響,老朱的心這才鎮(zhèn)定下來。

        一天,老朱正幫小劉上屜蒸饅頭,趙主任打發(fā)人到食堂找他,說縣局來人向他了解點兒情況,說得含糊其辭。老朱以為縣局為信而來,心又不免懸了起來。

        到了辦公室,老朱才長松口氣。被叫上來的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另外幾個人,有股級干部和工人代表。原來,縣商業(yè)局要解決公司的班子問題,準備提拔武副當一把手,此次是縣局組織部長帶人來進行考核的。

        晌午武副到食堂吃飯,看見老朱打個招呼。老朱便端著飯碗,湊到武副桌前。

        “武經(jīng)理,你看餐廳的事……”

        武副停下筷,說:“等我忙完了這陣兒,咱再商量好不好?”老朱不好說不好,武副當一把手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老朱正欲離去,武副叫住他,“快‘七·一了,你寫份思想?yún)R報,透露你個消息,今年你排在第一號……”武副是支部委員,他的話,舉足輕重啊。

        老朱就寫了份思想?yún)R報,遞給老張。老張已不再躲著老朱了,還約老朱下班后談談。老朱談了自己近期的思想,又具體談了對養(yǎng)豬款下?lián)艿目捶?,但向縣里寫信一事省略了。

        老張對扶貧款發(fā)放不感興趣,卻對老朱在鄉(xiāng)下的表現(xiàn)比較關心:“聽說你摸了鄉(xiāng)下娘們兒的奶子?”

        老朱臉一紅:“你咋知道的?”那件事他誰也沒和誰說過,全公司只有文副一人知道,他相信文副不會亂說的。

        老張狡黠地眨下眼:“這你別管,希望你實事求是地向黨講真話?!?/p>

        老朱見瞞不過去了,就把那件事說給了老張:“只摸了奶子,還是那女的……拽我手摸的,我是清白的呀老張?!?/p>

        “你沒想別的?”老張問。

        “沒呀,多虧咱這把年紀荷爾蒙少了,要不,還真不好把握哩?!崩现煨南?,老張你他娘的還沒這艷福哩,就玩了句幽默。

        老張就笑,笑得意味深長,笑得老朱出了一身冷汗。

        出乎人們意料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一天縣紀委和縣監(jiān)察局派下來一個工作組,說是接到人民群眾舉報,來調查公司領導在養(yǎng)豬款發(fā)放問題上的違紀問題,矛頭直接指向武副。

        工作組先找了文副談話,談的什么內容別人不知道,只是文副出來時遇到武副進去,文副說了一句讓武副費解的話:“這回咱倆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嘍?!?/p>

        武副從與他談話的人的談話中分析出,文副已把責任全推到了自己的身上。媽的文副,當初

        研究養(yǎng)豬款下?lián)軉挝粫r,你不是極力主張不給花子鄉(xiāng)嗎,說那個鄉(xiāng)長如何如何,你現(xiàn)在卻豬八戒誣告孫悟空——倒打一耙了,看來自己輕敵了。武副想一旦自己當上一把手,一定把文副打發(fā)回家不可。

        武副還沒有談完,老朱就被傳到工作組,看見武副,想起自己寫信的事,心里發(fā)虛,本想打個招呼卻張不開口。正尷尬著,一個戴眼鏡的人把他喚到另一間屋子,劈臉就問摸女人奶子是咋回事?

        老朱愣愣神,說:“我信上寫得很清楚的,是那女人……我是清白的?!?/p>

        “信?啥信?”

        “我給縣委寫的信呀?”

        “是這封嗎?這上面明明寫著你喝醉了,就摸了那女的?!惫ぷ鹘M將舉報信展在老朱眼前。

        老朱吃了一驚,這封信不是他寫的,字跡和寫信的語氣明顯不是他的。在工作組的催問下,他只得道出自己曾給縣委寫信反映情況的實情。

        工作組認為情況很嚴重,馬上派人去縣委大院的舉報箱取信。取信的人回來說,舉報箱的底是漏的,沒信。

        老朱寫的信丟了。

        老朱想這封信是誰寫的呢?

        工作組工作一段時間沒工作出什么結果就撤走了。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老朱在鄉(xiāng)下摸了女人的奶子,有的還說老朱不僅摸了奶子,還摸了人家那個顯要地方。大家再看老朱,咋看都像流氓。

        “七·一”過了,發(fā)展的新黨員自然沒有老朱,流氓咋能人黨呢?支部討論會上,老張倒是沒少替老朱鼓吹,從老朱數(shù)十年如一日兢兢業(yè)業(yè)跑龍?zhí)祝嚼现靽I心瀝血抓食堂,說了一大堆好話。當然,對老朱的缺點錯誤也一針見血地嚴正指出,說他不善于團結同志生活作風上欠檢點,摸奶子的事雖然一字未提,但卻像有根針直刺老朱的心臟。老朱的汗?jié)窳松雷?。大家都看他,他把頭埋在了兩腿之間。表決時無一個舉手,就連老張把手舉到半截,看眾人無甚反應也縮回去了。

        老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回到家,老朱病倒了,高燒三十九度,直說胡話。老婆看他那痛苦的樣子,一面用酒替他物理降溫,一面心疼地說:“我想開了,你這輩子就是跑龍?zhí)椎拿?,注定演不了大角色,咱就認命吧。你公司可以沒有你,我可不能沒有你呀?!?/p>

        老朱的眼淚下來了。

        六謎底揭開

        武副終于沒能坐上一把手的交椅,在老朱住院一星期后,局里派下來一位新經(jīng)理,姓朱,和老朱同姓,是個轉業(yè)軍人。朱經(jīng)理從武副移交過來的材料里發(fā)現(xiàn)了老朱的那份食堂改餐廳的報告,眼睛頓時一亮。據(jù)說那時朱經(jīng)理正為找不到工作突破口發(fā)愁(公司已兩個月發(fā)不出工資了,新官上任能不愁嗎),看完老朱的報告欣喜若狂,當即拎上水果到醫(yī)院找老朱商量具體方案。老婆正在給老朱擦背,明白了朱經(jīng)理來醫(yī)院的意圖,便十分客氣地說:“求領導別再折騰他了,公司里沒有他,照樣是公司,可我們家里要是沒有他,就不是家了。”

        朱經(jīng)理慨嘆不已。

        秋風吹落了一樹枯葉,枯葉默默地鋪了滿地金黃。老朱上班了,他踩著厚厚的落葉猶如踩著整個已經(jīng)了結的夏季,遲緩地走近公司大門,卻怔住了。臨街的食堂不知何時已將門面裝飾一新,門楣上方鑲一塊大匾,上書“喜來登餐館”幾個燙金大宇,老朱認出那是縣長的墨寶。縣長的字并不漂亮,但在兩側紅艷艷的幌子的襯映下,顯得熠熠生輝??磥磉@世界多了或少了誰都一樣。老朱心里正不是滋味,老張從餐館里出來,上前迎住老朱,讓他進去坐坐。老張已經(jīng)承包了喜來登,當上了經(jīng)理。老朱開始反感老張,盡管這兩個月的工資是從老張上繳的承包金里開的,但老張忒陰,那封檢舉信是老張寫給縣紀委的,這是朱經(jīng)理親口對他說的。

        老朱沖老張淡然一笑,邁進公司大門。大家見了老朱,都熱情地和他打招呼,噓寒問暖,大家畢竟是同事,這點兒感情還是有的。老朱并未感動,漠然地沖大家點下頭,大家就說:“老朱變得高深了?!崩现煲膊淮钤?,徑直去找趙主任。

        走廊上迎面走來了文副。文副握了握老朱的手,告訴老朱他快退休了,還要說什么,卻感到后塞那里有些不適,忙奔廁所去了。老朱知道,文副肛漏還沒治好。

        武副正坐在趙主任對面悠閑地喝茶,見了老朱,應了一聲端杯出去了。趙主任沖武副的背影撇下嘴,說:“操,這個武副,沒當上一把手鬧情緒呢。”回頭對老朱說,“我和朱經(jīng)理商量過了,你還抓原來那攤兒,你抓那攤兒輕車熟路,啥雞巴事沒有?!?/p>

        坐在熟悉的辦公室里,老朱給自己泡了杯茶,啜了一口,忽然想起鄉(xiāng)下女子出的字謎:

        一人一口一個丁

        竹中有寺無有僧

        婦女懷中抱一子

        二十一日酉時生

        琢磨了一會兒,老朱豁然想到,這謎底意思是“何等好醋”四個字,心里頓時涌上一股道不出的酸楚……

        責任編輯陳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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