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傳火
A:打馬過草原
寂靜的草灘。
孤獨的“扎年”奏不出綠色的歌聲,六根尼龍弦只好在老牧人的額上靜靜地枯萎,唯有深邃的目光穿透面前這座古老的冰山。此時,雪山、草地、河流、牛羊和人都是一種默契,誰也不能分割彼此的聯(lián)系,誰也無法分割緊緊依靠的草原。
朝拜的路上。活佛,我是否與你背道而馳?那些一步一叩轉(zhuǎn)經(jīng)的牧羊人,那些馱牛的馱腳漢,那些搬遷牧場的牦牛隊,是否也與我背道而馳?
那么,側(cè)耳細(xì)聽,通向天際的曲徑,滾動著藏胞虔誠的詠嘆和我默默敲打草原的足音——活佛,你能否分清,在這綠色之海,駛向理想彼岸的紅帆屬于誰?
其實,有沒有天堂,我都會揚鞭打馬過草原。
B:山漢
從渾黃的背景里彎曲而出,挑著高原遲歸的夕陽,蹣跚于羊腸小徑。兩只汲水的陶罐,山溝溝里的窯洞般眨著眼睛——黃河從腳下沉重地流過,顯得古老又年輕。
嗩吶啥時吹紅山塬那邊一條布織的頭巾?這是河水般混濁不清的心思。
只是在一轉(zhuǎn)身時,紅黃的脊梁和赭黃的山塬融為一體,讓曲折的黃河怎么也分不清。
C:牧羊女
白絨絨的羊群,啃食著靜坐山坳時滿坡流淌的信天游,形成哥哥洞房花燭的意境。從此,失去牧羊鞭輕輕抽打的權(quán)利和幸運。不知啥時,被換親的山洪和嗩吶,吹到塬那邊一家窯洞,為一個陌生的男人,放牧粗野和枯燥的日子。
豆蔻之花啊,隨落日凋謝。青青的心思,和那一瞥間低低的慌亂,也被滿坡的羊群啃食。
驀然回首,龜裂的崖壁,睜著渾黃而迷離的眼睛。
D:黃土之寺
形成膜拜,就有無數(shù)曲徑穿插佛經(jīng)。斑駁的古鐘開始轟鳴,如天神之樂自天而降,從塬上鋪向谷底。
香火繚繞的日子擰不出水分。渾黃的天空,被烘烤成碎塊,紛紛揚揚——高原無雨。
高——原——無——雨。
排成方陣,腰鼓齊鳴,禱雨者匍匐在永恒的微笑之中。
朦朦朧朧,庭院里有綿綿的情語一邊搖著風(fēng)鈴,一邊吞吐虔誠的晚禱之誦。布衣小僧是否回首?
施主不施。有木魚咚咚,敲碎了干燥的塵封之夜。
不甘寂寞的神呵;
永無痛苦的神呵;
你飛旋于黃土之上,又為黃土塑成。問坎坎坷坷的高原,古寺不是枯井,為何沒有水聲?
E:山凹里的石屋
從新生代第四紀(jì)開始,公布你是山的凸起的骨骼——山的皮膚完成了你的造型,你和大山一起生長。
原始風(fēng)沿著墻縫,流進(jìn)懸掛著獵槍和獸皮勾勒的圖騰——端著雙銃,牽著獵犬,從你粗糙的懷抱里狂喝著奔出,獵取山林和雪濤的給予。生物鐘敲響的曠野,屏息的準(zhǔn)星,射落一串串鮮紅的果子;然后,在篝火燒紅月亮的時辰,瘋狂地舞蹈,佩刀和荷包在你面前遒勁地拂動。
幾個世紀(jì)的沉默,攪拌著苦艾味的山風(fēng),搖曳著你頭上和季節(jié)一起瘋長的歲月。當(dāng)山洪從峰巔呼嘯而下時,從這座山跨過那座山的虹,彩色地閱讀你依然醒目的主題——石生的根,死死地咬著大山的堅定。
已經(jīng)凝視許多年了,香火祭祀的神,沒能攙起你跪麻而冬眠的心;跳大神的土郎中也跳不脫的病魔,模糊了對上蒼的祈禱,和你寫在山凹里雄渾而四方的字體。只有擠擠的桉樹和鳶尾花,年輕了你愁悶的心。
依然在黃昏,豐滿而健壯的胸脯挺著古老的習(xí)俗,光屁股的孩子偎在母親的懷里,似懂非懂地讀著煙鍋里關(guān)于你忽明忽暗的傳說,以及從狹窄的山坳口擠進(jìn)來的山那邊的細(xì)節(jié)。
哪一天翻過那一道山梁?他們在你面前突然沉默,只有星星和噼啪燃燒的煙鍋醒著。
責(zé)任編輯紅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