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　外

一種僅分布于中國西部阿拉套山的世界珍稀動物，自從1866年被俄國科學(xué)家偶然發(fā)現(xiàn)后，在地球上神秘“失蹤”。100多年后，為揭開這一史前遺留下來的古老精靈之謎，一位新疆女性策馬闖入深山，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搜尋大行動——

1997年秋天，一位女性從首都北京剛回到烏魯木齊，立即成了全疆普遍關(guān)注的新聞人物。看外表，人們簡直難以相信，眼前這位普通女性竟是傳說中“有著世界級發(fā)現(xiàn)”、“把西方人驚得目瞪口呆”、有著傳奇經(jīng)歷的黨的十五大代表王秀玲。

一位牧民翻動小溪里的石頭，忽然從水里躥出一條“怪物”；為尋找“怪物”王秀玲在大山深處策馬狂奔……

中國西部阿拉套山的渾圓曲線，勾勒著下午5點鐘金黃色的光暈，從山頂蔓延過緩緩起伏的山腰和山腳下深密的草叢。牧民敬永雄在中哈交界處這塊海拔3000多米的貧瘠土地上，平平淡淡的生活了幾十年。此刻，他做夢都沒想到，再過一會兒自己將有一個石破天驚的發(fā)現(xiàn)。

羊群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啃著草，敬永雄懶洋洋地在太陽下躺著，顯得十分孤寂。他想給自己找點事干，便起身來到附近的一條小溪邊，胡亂翻起水里的石頭消磨時光。小時候，他和伙伴們常玩這種“筑長城”的游戲。當他翻動一塊一二十公斤重的大花石時，忽然，“嘩”的一聲從石頭下面猛地躥出一條“魚”。這位牧民眼疾手快，一把將“魚”緊緊抓住并提出水面。他定眼一看，嚇得“媽呀”一聲驚叫，一下把它扔出好遠!

原來這種“魚”的頭像蛇頭一般，不僅莫名其妙地長了4只腳，還拖著一條細長的尾巴。敬永雄長這么大，從沒見過這種怪物，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世界上還有這種“怪魚”。消息傳出，迅速在當?shù)匾鹆宿Z動，甚至有人斷言這是“妖魔的化身”，一時，這怪物被人們傳得神乎其神。

新疆師范大學(xué)生物系學(xué)生王亞平回家鄉(xiāng)溫泉縣捷麥克度暑假時，恰好碰到了這事。當時她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這里是寒冷的邊境山區(qū)，年平均氣溫只有攝氏0.4度，而兩棲類動物通常生活在高溫環(huán)境里。如此寒冷的高山草原，怎么會有這種動物呢?剛回到新疆師范大學(xué)，她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找到講師王秀玲，侃這件趣事。

王秀玲聽完大吃一驚:“天吶，這難道是北鯢!”她知道，這種兩棲動物，在地球上僅分布于中國阿拉套山一塊狹窄的區(qū)域里，早被列入國際保護自然和自然資源聯(lián)盟紅皮書。據(jù)考證，新疆北鯢比恐龍祖先的歷史還長，所以有人稱它是“第一恐龍”。遺憾的是，自從1866年俄國動物學(xué)家凱塞爾在新疆最后一次發(fā)現(xiàn)后，北鯢便在地球上神秘“消失”，一下就失蹤了120多年。為尋找這種奇珍無比的古老精靈，中國著名學(xué)者和動物學(xué)家王國英、謝志強等，曾多次在阿拉套山一帶的伊犁、博樂、塔城等地區(qū)展開“梳頭式”大搜尋，但最終一無所獲。所以，不少西方學(xué)者認為，新疆北鯢和恐龍一樣，早已滅絕，中國不可能再有這種珍稀動物。而現(xiàn)在王亞平卻帶來這樣一個“含金量”極高的消息!

當晚王秀玲興奮得徹夜難眠。此刻，她的心情決不亞于哥侖布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找到堪稱“國寶中的國寶”的新疆北鯢，這是多少專家、學(xué)者朝思暮想的愿望啊!而今天，機會竟突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她索性起來收拾行李，第二天天不亮就帶著600元錢，“殺”奔中國和(今)哈薩克斯坦交界的阿拉套山。一路上，那長著蛇一樣的頭和4只腳拖著細長尾巴的“怪物”，一直在她眼前游動。她有種預(yù)感:這種神秘的小生靈，肯定是“滅絕”已久的北鯢。

1989年9月5日，王秀玲來到了地處新疆溫泉縣西部的捷麥克。她費了很大勁，終于找到了20世紀世界上第一個見到“第一恐龍”的人——牧民敬永雄。王秀玲借了一匹馬，就立即和他一起策馬狂奔……

一陣狂風(fēng)把王秀玲卷入滾滾洪流，直到抓住岸邊的一棵矮樹才死里逃生；夜半惡狼襲擊羊群，王秀玲再次歷險

馬踏著疾速的步子，穿過溝溝坎坎的荒原，又越過層層迭迭的丘陵，開始艱難地上山了。在龐大、縱橫交錯的山谷與山谷之間回身四望，進入眼簾的是光滑的山脊和溝底斷斷續(xù)續(xù)的灰色石堆，只有一條馬與人踏出來的“棧道”，勾勒著阿拉套山的線條，顯示出些許生氣。她忽然感到渾身上下有一種莫名的緊張與恐懼。

王秀玲終于沖上了一片“平原”，視野猛地開闊起來，她心里不由陣輕松。忽然，遠處飄來大片濃重的黑云，接著雷聲隆隆。大雨要來了，肯定會有山洪爆發(fā)!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探險者被西域的山洪吞噬。

大雨撲天蓋地傾瀉而下，騎在馬上，王秀玲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接著呼吸也緊迫起來。

人馬在泥濘中艱難地跋涉著。忽然，一條大河擋住了去路?！跋?qū)А睕]想到，原來的一條小河，現(xiàn)在卻因洪水暴發(fā)變得波濤滾滾。就在這時，一陣大風(fēng)吹來，猛地把王秀玲掀下了馬背。她忍著疼痛，趕忙掙扎著從泥水里爬起來，撿拾從馬背上掉下來的工具，不料腳下一滑，她竟跌進了洪水滾滾的河里。

河水裹著泥沙瘋狂地咆嘯著，眨眼間王秀玲就被沖出幾十米遠，在水中時隱時現(xiàn)，眼看要隱入滅頂之災(zāi)。護送她的牧民敬永雄看到眼前的一幕，只驚得目瞪口呆。他反應(yīng)過來后，一邊急得大聲呼喊，一邊追著落水者拼命狂奔。

王秀玲在濁浪中不停地掙扎著，女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時間不長，連嗆了幾口水的她就覺得渾身發(fā)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接著，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不停地往下沉，她絕望了……

也許是蒼天有眼，就在這位勇敢的女性即將被洪水吞噬時，奇跡出現(xiàn)了:她竟意外地抓住了岸邊一棵矮樹。又好在牧民敬永雄及時沖到跟前，才把她拉上了岸。王秀玲得救了，但那個驚心動魄的場面，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記憶中，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天快黑時，王秀玲終于策馬闖進了一塊風(fēng)景秀麗的大草地。不遠處一座孤零零的小氈房，彌漫出烘牛糞的清香。這個時節(jié)，牧民們都趕著羊下山了，絕少有人上來，所以，主人對他們的到來感到很驚奇。尤其得知這位敢策馬闖深山的漂亮女性是來自烏魯木齊的大學(xué)講師時，主人一家7口人更是對她敬佩不已。燒著爐子的氈房非常暖和，煮沸的奶茶散發(fā)著一股清香。王秀玲和主人一家老小圍成一圈，喝著濃濃的奶茶，嚼著新疆人愛吃的烤馕，感到無限的暢快和興奮。一路的饑渴勞累和雨雪風(fēng)霜，把她折騰得半死不活，直到今晚，才算找到了一個平靜的小“港灣”。

此時，原想完全可以美美睡上一覺的王秀玲，做夢都沒想到，夜里竟會遇到狼群的襲擊。

夜像一潭平靜的水，悄無聲息地淹沒了草原。夜半時分，酣睡中的王秀玲忽然被一陣嘈雜聲驚醒。她起身往氈房外一瞧，不由大吃一驚!只見一盞盞藍瑩瑩的小“燈”，散射著怵人的光，正從遠處快速向這邊聚集。羊圈里的羊騷動起來，并不時發(fā)出急促的叫聲。為驅(qū)散這些小“燈”帶來的恐懼，牧羊犬也狂吠起來。“狼群!狼群!”王秀玲不由大聲驚呼。

主人一家像一支訓(xùn)練有素的部隊，翻身起床后，個個手持木棒等武器，一聲怒吼一家老小齊齊沖出，立即撲向正在襲擊羊群的餓狼?？吹窖矍暗囊荒?，王秀玲也沒有了先前的恐懼，一起和主人打起狼來。由于人少狼多，餓狼并不愿輕易“罷兵”。周旋中，王秀玲幾次被狼圍住，幾次遇險，又幾次被剽悍的男主人救出，總算沒丟掉性命。經(jīng)過一番較量，狼群終于一步步后退了。趕走這些兇殘的家伙，王秀玲躺在床上毫無睡意，眼前不斷晃動著北鯢的影子?？蓯鄣男∩`呀，尋找你為何這樣難!她輕輕感嘆。

翻著石頭，王秀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不久，一篇僅有一頁的論文，震驚了生物學(xué)界

跋涉千山萬水后，王秀玲終于來到了牧民敬永雄發(fā)現(xiàn)“怪物”的那片神秘土地。沐浴在暖暖的陽光里，她的心情格外激動。雄偉的阿拉套山那直刺蒼穹的雪峰，呈一片比紫色還要深邃的藏藍；棉絮一般的云彩，濕淋淋地橫在山腰，亦幻亦真，飄飄渺渺。王秀玲瞇著眼睛用專注的、沉醉的目光一點點捕捉著小溪四周不斷變幻的景致，開始翻動小溪里的石頭。眼看她多年來夢中呼喚的神秘“恐龍”就要出現(xiàn)，王秀玲的心禁不住一陣狂跳。

可是，隨著時光的流逝，她的心卻漸漸涼了。盡管冰冷的溪水浸得她雙手麻木、發(fā)白，盡管她汗流浹背地翻起了足可以堆一座小山的石頭，卻見不到新疆北鯢的影子!這種古老的生靈，仿佛在一瞬間從地球上逃得無影無蹤。難道有關(guān)它的發(fā)現(xiàn)是一種誤傳?難道真如西方學(xué)者所說，這種比恐龍還要古老的兩棲動物早就在地球上滅絕了?

她不甘心就此“收兵”。自己歷盡千辛萬苦才闖進這片人跡罕至之地，難道就這么空手而歸?許多動物學(xué)家找了多年都難見“芳蹤”，自己怎么能剛展開實質(zhì)性的搜尋行動就罷手呢!她不停地給自己鼓著勁兒。忽然，渴望的一幕出現(xiàn)了。王秀玲剛翻開一塊不算太大的鵝卵石，一個像四腳蛇樣的小動物猛地躥出，“嘩”地浮出水面。此刻，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上:如果真是它，這將是一個世界級的發(fā)現(xiàn)!她激動地邊喊邊追，終于捉住了這個可愛而又頑皮的小家伙。它有著蛇一樣的頭，但兩只凸起的眼睛更像青蛙。它那有著粘液的光滑的身體上，還長著4只腳，并拖著一條細長的尾巴。“是的，就是它，新疆北鯢!”王秀玲忍不住大喊起來，兩眼滾動著激動的淚花。這正是令她魂牽夢繞的“第一恐龍”啊!

王秀玲在這條小溪邊一呆就是整整4天。她一條條尋找著這些古老的小生靈，完全被這一奇跡陶醉了:短短的幾十個小時，她竟發(fā)現(xiàn)了600尾之多。

很快，第一篇關(guān)于新疆北鯢的論文，在中國最有影響的動物學(xué)刊物《動物學(xué)研究》上發(fā)表了，盡管因時間倉促，這篇論文只寫了短短的一頁，卻一下震驚了生物學(xué)界。消息傳出，在海內(nèi)外引起廣泛關(guān)注。哈薩克斯坦一些瀕危動物學(xué)家也聞訊趕來。

接著，王秀玲根據(jù)考察情況，向國家自然科學(xué)基金委員會提出申請，要求開展新疆北鯢的保護和人工繁殖研究。此申請以驚人的速度報出，又以驚人的速度得到了上級批準。

在山地草原生存2億多年的精靈，被運進烏魯木齊。王秀玲首開世界人工養(yǎng)殖北鯢的先河

一天，王秀玲收到駐守在溫泉縣西部的某部邊防站指戰(zhàn)員的來信。信中說，在地處溫泉縣內(nèi)天山山脈的別珍套山區(qū)一帶，有新疆北鯢。這是個驚人的好消息!王秀玲立即再次“殺”進了中哈邊界。在國境線內(nèi)的阿拉套山區(qū)，她風(fēng)餐露宿，走了2500公里山路，對這一地區(qū)展開詳盡的考察和“梳頭式”大搜尋。她率領(lǐng)的課題組在別珍套山的蘇魯別珍，又發(fā)現(xiàn)兩處北鯢棲息地，在小小的4萬平方米范圍內(nèi)，竟出人意料地生活著約8000尾北鯢!當時眾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對地球上這種極珍稀動物來說，這真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啊!消息傳出，把一口斷言“新疆北鯢早已從地球上滅絕”的西方學(xué)者驚得目瞪口呆!不少人連稱“不可思議”。

王秀玲說，在野外考察中，她曾被石塊砸破手指，縫了5針。有時她就“像一只瓶子”被馬摔下山坡，很慘，也很狼狽!但這些都值得，她的行動畢竟得到了世界同行的認可和贊賞。她還說她很感激某部邊防站的官兵，考察中，這些熱血漢子給她的課題組幫了許多忙。

世界動物學(xué)界對北鯢的研究甚少，幾乎找不到一篇像樣的論文。為填補這項空白，王秀玲首開世界先例，開始了人工養(yǎng)殖北鯢。這種在山地草原生存了兩億多年的古老精靈，被運進了烏魯木齊。在新疆師范大學(xué)，他們修了一個大水池，經(jīng)過6只搪瓷桶過濾后的自來水，緩緩流成池里的“小溪”。溪里放了不少石塊，底部還被特意墊空。岸上栽了一些早熟禾、三葉草。王秀玲放進去29尾北鯢，用蚯蚓喂它們。

時間像一條平靜的小河，悄然流動著。一晃兩年多過去了，其間盡管王秀玲想了許多辦法，但都沒能使北鯢產(chǎn)卵。她說:“那段時間真難熬，我們不得不忍受一次次失望。我甚至覺得，養(yǎng)育3個女兒也沒有這樣累過?！焙髞硗跣懔嵯?，北鯢來自寒區(qū)，喜歡在低溫下生長，不產(chǎn)卵可能是溫度高的原因。于是，她就用冰塊降溫，使養(yǎng)殖池里的水始終保持在10度左右。那些日子，她和她的學(xué)生們每天要從冷庫中抬來一麻袋一麻袋的大冰塊。功夫不負有心人，1994年5月2日，一條重大新聞“爆”出來了:北鯢產(chǎn)下43粒卵一個月后，35尾小北鯢在玻璃缸里孵化出來。這是北鯢有史以來第一次完全在人類飼養(yǎng)下生育的新一代!幾年后的今天，由于夏天山洪暴發(fā)、一些泉眼和沼澤地干涸等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化，以及個別人輕信北鯢可治百病的謠言進行捕殺，北鯢的活動范圍在一天天縮小。七八年間，新疆北鯢便由原來的8000多尾減少到現(xiàn)在的不足2000尾。如今已成教授的57歲的王秀玲心里在滴血。

于是，她不斷地向工人、向農(nóng)民、向牧民宣傳野生動物保護法，講北鯢是“極危中的極?！眲游?。她不停地寫信，給國家農(nóng)業(yè)部，給中國水生生物科學(xué)院，給自治區(qū)人民政府，給自治區(qū)林業(yè)廳、水產(chǎn)局等，她還拍了一部名叫《新疆北鯢》的科教片廣泛播放，并提出建立天山蘇魯別珍新疆北鯢自然保護區(qū)、在捷麥克建立圍欄并派人看守等建議。

可喜的是，王秀玲的呼吁已引起有關(guān)部門高度重視，她本人1997年秋還做為代表，出席了黨的十五大會議。有關(guān)人士說，用不了多久，新疆北鯢將會擁有自己安全溫馨的家。

(李貞剛摘自《人間方圓》1997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