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敏

可娜，她還有一大串英文名字，我記不住，索性不記了。她八月底來北京，參加三個月的短期漢語班學(xué)習(xí)。她和她的同學(xué)來自美國十余所中學(xué)。她們分散地住在中國同學(xué)、老師家中?？赡瘸闪宋覀兗彝サ囊粏T。

家有小老外，麻煩事兒自然增加許多吧?先說吃。東西方飲食習(xí)慣大不相同，我會做的“西餐”僅限于面包抹黃油、果醬、水果沙拉、蔬菜沙拉什么的。吃不好，把她餓瘦了可怎么辦?再說住。原來自家人隨意慣了，多出一位洋妞兒，是不是還得考慮“國際影響”，坐、臥、穿著也得注意形象吧。她是不是太隨意，聽說有的美國人“自由”慣了，得哪兒坐哪兒，地上坐完了床上坐，那還不得三天兩頭洗床單?總而言之，著實愁得不得了。

然而，愁日子大約只有三四天。可娜是個極隨和、極規(guī)矩的學(xué)生。語言雖然不很通，但是她知道照我們的樣子做，進(jìn)門換拖鞋，自己的“勢力范圍”每天收拾得很利索。飯前幫助擇菜，飯后張羅洗碗。她說中國飯菜很好吃，每頓飯都吃得津津有味。

可娜給我們帶來了許多歡樂。可娜在，全家人說話都是中英文結(jié)合，常常因為理解問題引得哄堂大笑；可娜在，兩個孩子一起嬉笑玩耍，總是充滿歡樂；可娜在，家里就有說不完的笑話，講不完的故事……我們已經(jīng)實實在在地把可娜當(dāng)成了自家人。

可娜很節(jié)儉。她買東西總要貨比三家。來我家的第三天，我陪她去買筆記本。住處附近的大商場、小店鋪幾乎轉(zhuǎn)了個遍，最后選了價格最低的一家。她連說帶比劃地告訴我，她省了三十多塊錢。最初幾天，家里有整瓶的礦泉水，我們給自己的女兒上學(xué)時帶一瓶，給她帶一瓶。后來，整瓶的快喝沒了，她就提出“把水弄得很熱(燒開)，再讓它涼，裝進(jìn)瓶子里”。從此以后，每晚我們必做的事情多了一件:用兩個大杯子晾涼白開。可娜每天上學(xué)帶一瓶水，從不例外。她的父親是西方小有名氣的經(jīng)濟(jì)學(xué)家，家庭條件十分優(yōu)越，如此節(jié)儉真的讓人贊嘆不已。

可娜很懂禮貌，有時甚至讓我們過意不去。

有一次，我們正在吃飯，她媽媽從美國打來電話，我們示意她可以接電話?？墒?，她接過電話嘰里咕嚕說了幾句便掛了。她告訴我們，她對媽媽說我們正在吃飯，讓她過半小時再打來。

我們說“你媽媽從那么遠(yuǎn)的地方打電話，接通了不容易，應(yīng)該多說一會兒，不影響我們吃飯”。她卻堅持說“那樣不禮貌”。

還有一次，可娜正在洗碗，她媽媽打來電話。趁她去接電話，我動手洗碗。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過來了，執(zhí)意讓我走開，她一個人洗碗，并對我說“我告訴媽媽，我在洗碗，我的媽媽讓我先洗碗后說話。我應(yīng)該先洗碗，一會兒媽媽還會打電話來”。

我拗不過她，退出廚房。望著她的背影，由衷地感到人家教育有道。

可娜對學(xué)業(yè)十分認(rèn)真。她的其他美國同學(xué)住的中國家庭都有電話，幾乎每天都要打電話，差不多都是問作業(yè)，商量功課。有一天居然沒來電話，可娜一個人專心致致地寫寫算算。

我不禁好奇地問:“今天怎么沒有電話?”可娜告訴我“這是一個考試。教師給我們題，可以在家里做。但是我們不能互相聯(lián)系”。一瞬間，我的腦海里閃出了“自律”一詞。美國學(xué)生熱情外向，有時散漫近于“發(fā)瘋”，但是他們懂得考試的嚴(yán)肅性，絕不摻假。

家有小老外，我倒覺得自己成了被教育者?？赡鹊姆N種言行，總在打動我、感染我。三個月時間不長，可娜就要離開我家，離開中國了。說實在的，還真有點舍不得了呢!

(王燕、肖旻摘自1997年12月21日《工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