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藍

家還是那個家，簡樸的和諧的，二十幾年前用爸爸的箱子媽媽的被子一點點營造起來又一點點延展開去的家。

眼見著總和我們一起打撲克吹牛翻點輸了又賴著不洗碗的大哥就要當(dāng)爸爸了，我和二哥都有點夸張的明知故犯的驚訝，可又盼著趕快抱著小侄子上街給別人看，聽他叫“姑姑”，教他背“鋤禾日當(dāng)午”，講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故事給他聽。對于大哥的戀愛結(jié)婚，當(dāng)初很有點不習(xí)慣，以為大哥給別人家當(dāng)女婿做姐夫的大勢已去，后來才漸漸覺得，不僅大哥沒少，還多了個大姐，在我們酒足飯飽時笑吟吟地責(zé)備兩句，把一塌糊涂的房間收拾得清爽可愛。在大嫂大腹便便時，大哥就不常回來，打電話給媽或我，說一大堆無關(guān)緊要的話后，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挺想家的。”這個傻大哥，自己有了舒適溫暖的家，還戀著父母透著舊時氣息的房子。媽珍惜地把大哥的話說給我們聽，反反復(fù)復(fù)兩三遍。等聽完了，二哥才說:“老三早傳達過了?！贝蠹揖托σ粓?。

小時候曾盼望著有朝一日家里忽然有很多很多的錢，可以隨心所欲地買好吃的好玩的，穿漂亮衣服。長到懂得享受和打扮的年齡，對于同齡人金光燦爛的裝飾，別人家林立的“萬寶”、“鈴木”或春蘭空調(diào)，感覺倒是淡淡的，只盼著周末，大哥大嫂回來，在茶幾上打牌，開每一個人的玩笑，吃大盤的實惠的菜。每次吃過飯，大哥總要說:“唉，吃來吃去，只有家里的菜對味，我都飽得不能動了?！卑中Σ[瞇地看著親手養(yǎng)大的兒子和親自做的菜，媽則說:“多吃點多吃點!”我毫不客氣地揭發(fā):“大哥想偷懶，哼!”晚上大家聊天，故意用生疏的家鄉(xiāng)話說小時候的事，等到熄燈以后，睡在外屋里屋床上沙發(fā)上的我們用很大的聲音繼續(xù)漫無目的地閑聊。很晚的時候，聽見媽的笑聲，才知道父母正專心地聽我們的談話。

小時候最愛玩的過家家里，父母兄弟姐妹一應(yīng)俱全，而且聚在一起，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幸福生活，只是做這個游戲的時候，爸遠在風(fēng)沙彌漫的蘭州，媽帶著我們兄妹三人。等好不容易調(diào)在一起，只過了幾年，我們又相繼外出求學(xué)了，越走越遠，家，也通過一封封的信和一張張匯款單延伸到遙遠的陌生城市去了。放假時，爸媽把所有該我們享受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搬出來。直到去年我畢業(yè)回來，以為可以整日和哥哥們吹牛打鬧了，誰知大哥已在忙著建立另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小家了。這個家還缺著一角，只在星期天的笑聲里才變得很圓。

因基礎(chǔ)薄弱，父母苦心營造了二十幾年的家仍處在初級階段。家是清貧的，媽說:“我盡了力送你們讀書就等于結(jié)婚給你們幾大件了?！蔽覀兌颊嫘膶嵰獾卣f:“沒問題?！敝灰羞@份濃濃的親情，有沒有幾大件真是無關(guān)緊要。一次看解放戰(zhàn)爭片，媽得了靈感，很鄭重地說:“等老二結(jié)婚了，全國就解放了?！蔽也环?，忙著問:“那我呢?媽只看一眼，就胸有成竹地說:“你嘛，頂多是湘西土匪吧，剿起來還不容易?!”

其實大家都明白，在白發(fā)一日多于一日的父母心里，像兒女這樣的“土匪”，是永遠剿不完的才好。

二哥去領(lǐng)結(jié)婚證的那天，媽一會兒說:“他們出去了也好!”一會兒又說:“家里越來越不熱鬧了?！蔽艺f:“媽，你真的老了!”媽笑笑忽然得意得有點孩子氣:“做奶奶的人了，不老還行?”那天，爸媽做了好多菜，等到很晚，還喝了點甜酒。

有一次是很難得的全家在一起的深夜，圍著十四英寸的彩電看了一場打仗的電影。媽打第一個哈欠時，人高馬大的二哥忽然很豪氣地說:“媽，您先睡，我掩護!”大家都愣了，轉(zhuǎn)而笑得前仰后合，爸媽臉上的皺紋酷似菊花。老爸老媽是不是想起了在他們各自的“老家”也曾有過類似的夜晚，而年輕的哥哥們是不是在憧憬往后的生活?

家還是那個家，用父母日漸濃重的白發(fā)皺紋和哥哥們帶回來的笑聲編織起來的家，在風(fēng)風(fēng)雨雨中的二十幾個歲月里，歸航了多少愛又起程了多少關(guān)懷……

(周曉曉摘自遠東出版社《難忘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