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石
活著進(jìn)來了,莫名其妙地死了,然而人們還是絡(luò)繹不絕而來。死亡谷魔力在哪兒?
一不賣給他饅頭
死亡谷,黃金之谷,人們說那里遍地是黃金,但是你卻會悄悄地死去。金獅河從谷中流過去。人們說沙灘里埋藏著數(shù)不清的黃金。于是從遠(yuǎn)方,淘金客們涌進(jìn)金獅河的溝溝岔岔,涌進(jìn)死亡谷,先來的便造起木崖,像候鳥,冬去春來,年復(fù)一年。
這年夏天,從遠(yuǎn)方,走來個陌生的青年,他戴著醬簍式的草帽,拉著板車,板車上裝著糧食和鹽,一條四眼狗跟著他。四眼狗很高很壯,毛很長,眼睛上邊有兩個白色的圓圈兒,所以看去像有四只眼睛。
死亡谷,讓人感到恐懼和顫抖,盡管常有淘金客在死亡谷死去,而且死得不明不白,但是那些沒有死去的,還要年年來死亡谷。
管金員馬群年輕貌美的妻子金娘,在死亡谷開個小酒店。淘金客們有錢,又都好酒想女人,因此小酒店常??蜐M,陌生青年叫云濤,他撂下板車,摘下草帽扇著臉上的汗,走進(jìn)小酒店。小酒店已經(jīng)坐滿淘金客,煙霧繚繞,酒氣熏天,云濤似乎有些不習(xí)慣于這些。
見有陌生客人進(jìn)店,又是個英俊的青年,金娘忙起身道:“想喝酒么?”不待云濤回答,她扭著婀娜的腰肢飄到云濤近前?!靶⌒值苓h(yuǎn)來,想是又餓又累,請快坐下喝酒,死亡谷的規(guī)矩,對新來的淘金客,我是一向不收酒錢的?!?/p>
死亡谷真是個好地方,云濤想。有酒,有漂亮的女人,新來乍到還不花酒錢。于是便有人嘈嘈地嚷:“我也是新來的!”綽號老臭的金祥扯著粗憨的嗓子道。“日他娘,你算老幾新來的?我老臭才是哩!小娘子,給我酒渴!”金娘嗔怒地罵道;“給你娘的洗腳水喝!你個娘胎里帶來的酒鬼崽子,要喝酒,找你娘要去!”
眾酒客哄然嘩笑,有的劈啪拍起巴掌。老臭金祥不僅不惱,反而涎著臉嘻嘻笑道:“你們聽聽,罵得多脆快。俺就喜歡讓小娘子罵,罵得俺發(fā)癢,舒坦,舒坦2你就是俺娘娘,給俺酒喝!”眾酒客又是陣嘩笑。金娘不再理會金祥,纖纖玉手搭在云濤肩膀上,無限風(fēng)情地說:“我請你喝酒,你怎么謝我啊?”云濤不喝酒,也不想謝她,撥開她的手,問有沒有饅頭,怎生賣法。眾酒客都瞧著云濤,他為啥不喝酒,只要饅頭?
金娘的手重又搭在云濤的肩上,嫵媚地笑道:“便宜你,饅頭么,八塊錢一個?!币娫茲龕澣簧瞪点吨?,金娘燃起支煙,猩紅的小嘴噴著圓圈圈,“金溝么,就這般價(jià)錢?!彼浦茲?,“還傻愣著什么?快些坐下喝酒,我請客?!钡{(lán)藍(lán)的煙圈兒,一圈一圈向云濤臉上飄過去。
“我明白了?!痹茲f著便要掏錢。
老臭金祥拎著酒瓶,端著酒碗,趔趔趄趄地過來,霸氣地道:“我也,我也他娘的請你喝碗酒,新來的狗雜種!”他的嗓音粗啞,打著酒嗝,乜斜著血紅的眼睛。云濤道謝了,說他不喝酒?!八缓染?,你們聽聽,死亡谷來個不喝酒的!”金祥鼓著眼珠子,端著酒碗喊?!拔业墓怨裕愫蒙浿?,即便是斷腸毒藥,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這是死亡谷的規(guī)矩!你知道什么叫死亡谷么?死亡谷就是都得死!不過這里有金子,有金子便快活,你懂嗎?狗雜種!”
云濤瞧著他鼓著的血紅眼睛,似曾在哪里見過,猛地想起,魚剛死便有這般的眼睛。往上瞧,兩道粗黑的眼眉耷拉著;再往上瞧,頭光禿禿的。他長過癩么?云濤想。老臭金祥一酒瓶砸過來,酒濺了云濤一身。云濤瞧瞧腳下的碎酒瓶子,抬起頭,瞧著老臭金祥死魚般血紅的眼睛。眾酒客都伸長脖子,揣度著一定有頓好打。不料云濤轉(zhuǎn)過臉,沖金娘道:“我要一盤饅頭。”金娘扭著腰肢走開了。灶房里一個年輕秀氣的懷孕女子,立刻挺著肚子端盤饅頭出來。金娘把她攔住,沒好氣地怒聲叱道:“春兒,端回去,不賣!”
“為什么?”云濤攥著錢不解地問道。
“不為什么,我不想賣!”金娘一臉輕蔑,“即便是狗,也會叫兩聲,你,你是男子漢啊!”
又一陣嘩然,酒客們叫好。金娘回柜臺里邊去了。金祥怪叫道:“乖乖,就憑這句話,俺老臭還要喝瓶酒!小娘子,再給你老臭哥來瓶好酒!”
管金員馬群是個瘦條漢子,這時高一腳淺一腳走過來,拍拍云濤的肩膀說;“瞧明白了?小兄弟,這就是他媽的金溝,這就是凡是活著的人都想來的死亡谷!”他的酒氣噴著云濤的臉,“有錢,你想干什么都成,你就有快樂。死亡谷就能讓你有錢,也能讓你死去!”
云濤瞧著馬群,瞧著馬群的腿。馬群的兩條腿似乎特別的長,很像家鄉(xiāng)野地里“扁擔(dān)鉤”的腿。“扁擔(dān)鉤”比螞蚱大,腿很細(xì)很長,也很容易碰掉。云濤心中思忖著,馬群那腿似乎也不怎么結(jié)實(shí)。云濤轉(zhuǎn)過身去,瞧了眼依然端著饅頭站在那兒的春兒,春兒的眼窩四周有著淡淡的黑色的暈圈,那臉也似乎罩著哀愁,不像有著快樂和自由。云濤心中似有些觸動,他正要走出小酒店,老臭金祥走到春兒面前,學(xué)著云濤的語調(diào)道;“我要盤饅頭?!痹茲纛^便走,全然不理會酒客們的嘩笑。小酒店外邊,四眼狗正看著他的板車,他俯下身跟四眼狗說著什么,那狗好像明白他的話,搖著尾巴跟著他走了。馬群跳過去攔住他道:“你他媽的也不問問我是誰嗎?”云濤不問。馬群又問他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管金員,云濤拉動板車,淡淡地道:“那又怎么樣?躲開,別擋我的路!”
死亡谷很快都知道來了位年輕的淘金客,他不敢喝酒,金娘沒有賣給他饅頭,老臭金祥砸了他的酒瓶子。走過六座木屋,都無人肯把房子租給他。最后他又回到小酒店附近。酒店背后有座高高的沙崗,因?yàn)槭秋L(fēng)口,誰也沒想在那上面造屋。他拉著板車上去,好空闊的地方,前有小酒店和排排木屋,后有金獅河。他有的是力氣,也舍得出力氣,去溪溝灣里砍些水冬瓜桿子和沙柳,夕陽西下,他便埋鍋造飯。
崗下與他最近的木屋,老淘金客九公打里邊出來,上崗瞧瞧云濤砍的桿子和沙柳,搖著花白的頭道;“造屋不易啊,再說崗頭上正撞著風(fēng)口,這么著吧,我有間草棚租與你,從這能瞧見。”九公往崗下指著,“瞧見了?苫些草,拾掇拾掇,強(qiáng)似你這里?!痹茲娺^那草棚,不過幾根桿子支撐著,似乎再沒有什么。他問要多少錢。九公想想,一拍大腿道:“我成全你,千把塊我便租與你。要換旁人,再多我也是不租的?!痹茲徽Z,九公說千兒八百的不能算作是錢?!昂?,我灶具瓢盆都讓與你,不收錢也就是了?!痹茲龁柺前茨暧?jì)租還就是這淘金的季節(jié)。九公說是月租。
“不。”云濤埋頭煮他的粥。他覺著這里的人說起死亡谷,仿佛在說天堂。九公說用糧食抵租也成,他看到了云濤的糧食袋子。云濤不再理會他,他只好不舍地離去了。
一個八九歲的瘦男孩悄悄爬上沙崗,見云濤摘洗著山菜,問道:“你想吃肉么?”說著,他打懷里掏出兩只活潑的樺鼠來。樺鼠雖小,毛色卻好?!拔宜湍愕?,樺鼠肉很好吃的?!彼嬖V云濤,見著樺鼠你先不必急于抓它,它不會在外邊等你抓它,它一會便會逃進(jìn)洞里。你挖它的洞,能挖出許多松籽和榛于來。”
小男孩很干巴,眼睛卻很大很有神?!拔也恍諏O,
可在死亡谷,他們都管我叫猴哥?!?/p>
云濤笑道:“你是猴哥,那么九公是你什么人呢?”猴哥正要說,崗下九公聲嘶力竭地喊他。他慌忙把樺鼠塞給云濤,連蹦帶跳下崗去了。
二 狗雜種扯平了
云濤是后來的,所以要走很遠(yuǎn)的路去淘金。這一天沒有什么收獲。但是老臭金祥卻好,老臭金祥是死亡谷出了名的淘金客。這天他很運(yùn)氣,水流過后,槽里便閃閃發(fā)光。他吐著唾沫,撿著如同細(xì)沙的金子。光著的脊梁流著汗,那汗直淌到他的褲襠里,粘粘的,煞是難受。一槽沙流盡,再淘沙,卻不見金子的光。他撲進(jìn)金獅河的溝岔,馬群也正躺在溪溝水里泡著。
金娘打著傘,婀娜地過來招呼馬群吃飯。金祥的眼睛直了,直盯著金娘隆起的胸部。馬群悄聲說道:“老臭,你晚上請我喝酒,我讓你把金娘拽到河里去?!苯鹣榘筒坏茫f聲好哩,跳上岸便去捉金娘。金娘抓把沙子揚(yáng)他,喊著馬群,卻巳被金祥拽進(jìn)水里.金娘罵著逃到岸上。馬群哈哈大笑,扯住金祥說:“我們喝酒去吧。”陽光下,濕衣緊貼著金娘的胴體,那臀那乳,都鮮明地凸出來,金祥貪婪地張著嘴瞧著,腳挪不動。馬群問道:“怎么樣?老臭,金娘有味兒吧?”金娘聽了,掉頭就走。
云濤拉著板車回來經(jīng)過這里,金娘仰著臉扭著腰肢過去,攔住云濤說:“我說新來的,你瞧我夠味么?”云濤不瞧,拉著板車?yán)@道過去。金娘在他背后狠狠地罵道:“真他媽的是啞巴畜牲!”那真畜牲四眼狗撲過來,金娘驚叫著,逃回她的小酒店。
九公在他的木屋前看著,咂著嘴咽著唾沫罵道:“這娘兒們,真他媽的那個?!毖劬χ惫垂炊⒅鹉锱苓M(jìn)小酒店。見云濤過來,問云濤有幾多運(yùn)氣,云濤搖搖頭。九公眨著眼睛神秘地說,去年有個淘金客,沒把金子賣給上邊,私藏著逃走了,結(jié)果死在溝沿的那邊,誰也說不清怎么死的?!敖饻习?,怪事兒多著呢,你小心著吧?!本殴珦u著他花白的頭,進(jìn)木屋去了。猴哥跳過來塞給云濤兩個煮熟的野鴨蛋,說金師河的那邊,有片很大的草灘,草灘上湖沼很多,一群群的野鴨把湖沼都能蓋上。草窠里,常常能找到野鴨蛋。云濤停下木板車,從板車上拿只松鴨給他。松鴨黃色的羽毛很光滑很好看?!澳阌袠?”猴哥張大眼睛,“管金員馬群是有槍的,上邊發(fā)的?!痹茲龘u搖頭,說他是用石子打的?!澳敲礈?zhǔn)?”猴哥覺得神了,眼睛張得更大。云濤說:“上我那兒去吧,我還捉住條細(xì)鱗魚,能有斤把重呢?!焙锔绺吲d地蹦跳著正要去,不料九公又喊他。云濤想:“這九公是猴哥的什么人呢?看管得這么嚴(yán)?!?/p>
云濤吃罷飯,也許因?yàn)樽叩锰?,便倒下睡了?/p>
月已上中天,酒客們懶懶地都已散去。靜靜的水灣,春兒像條魚在水中游。月色很好,如水的月光瀉在她玉般的身上,她似乎忘記了白日的煩惱與憂愁。水帶著白天的溫?zé)?,她游得很暢快。從水中望去,那山,那樹,都讓她想起家鄉(xiāng),想起她的矮矬的茅草小屋,想起她和柱兒最初的生活。她永遠(yuǎn)忘不了那窮苦然而卻很甜蜜的歲月??墒乾F(xiàn)在,她的丈夫柱兒在哪兒啊?她從遙遠(yuǎn)的鄉(xiāng)下來到死亡谷,在嫂子金娘的小酒店住下,就是為的來找她的丈夫柱兒。
突然,喝得醉醺醺的金祥,像幽靈似地出現(xiàn)在水灣。他淫邪地瞧著泡在水里的春兒,淫蕩地笑道,“啊,好他娘的條白魚!”春兒好生驚慌,不敢上岸,金祥抱著春兒的衣服,淫笑著,朝水灣里走去。夜很靜,一切似乎都巳睡著,老臭金祥的色膽便也更壯。他試著想下水,但很快又回到岸上,把春兒的衣服放下,脫著自己的衣服,當(dāng)他快要脫光的時候,一條棍棒猛擊在他的背上!只聽嬌聲地喝道:“她懷著孩子啊!你這畜牲,滾回去!”是金娘。金祥提著短褲回過頭來,瞧是金娘,立刻笑著把短褲全脫了,光赤著,淫笑道:“好啊!你眼饞,那就咱倆吧!”說著撲向金娘,把金娘按在沙灘上。金娘掙扎著,喊著,馬群早巳醉入夢鄉(xiāng),或者他根本沒有睡,還在喝著酒。九公推開門出來喊道:“誰在嚷啊?還讓人睡覺不?”接著便又回到他的木屋里,隔著窗于,往外瞧著。金祥騎著金娘,剝著她的衣裳,抓她的豐滿的乳房。
云濤過來,扯起金祥,照著他的臉,狠狠地把他擊鍘在水里。金祥撲騰著爬出水來,見是云濤,沒把他放在眼里,嗽嗷叫著罵著,喊道:“狗雜種!是你壞了大爺?shù)暮檬掳?”撲過來便廝打,被云濤又擊倒在水里。再爬起來,再被擊倒。老臭金祥知道遇上比他還狠的角色,趟著水想遠(yuǎn)遠(yuǎn)地繞過去,誰想那只討厭的四眼狗緊緊跟著他,他上岸便又被咬進(jìn)水里。他的酒已醒,沮喪地趟回來,在水中站住道:“新來的雜種,你的確夠狠,我服了,我他媽的也是雜種,怎么樣?我們扯平了?!?/p>
云濤喚著四眼狗,掉頭就走。
金娘看著春兒把衣服穿好,相伴著正要回小酒店去,聽見老臭金祥承認(rèn)自己也是雜種,不由輕蔑地罵道:“男人都他媽的是狗雜種!”望著往沙崗上走去的云濤,攆過去,輕輕地道:“謝謝你啦?!彼馗鸱?,月光下,那還敞著的胸口和脖頸,像月兒一樣白。云濤站住,金娘向他攏過去,依然輕輕地說:“謝謝你啦?!痹茲徽Z,瞧著月兒在云里走。金娘氣惱地罵道:“你他媽的怎么不說話?”云濤輕輕地說,男人都是狗雜種。金娘撅著小嘴,眼睛瞟著云濤嗔怒地罵道:“不錯,男人的確都是他媽的狗雜種。不過,也許,也許有的不是,比如你……”
“不,我也是?!痹茲白?。但是金娘不讓他走。云濤眼睛轉(zhuǎn)向金娘,瞧著她白嫩的乳溝和脖頸,還有她撅起的小嘴,猛的把她摟在懷里,親著她的冰冷的嘴唇。金娘有些喘不過氣來,但她沒有掙扎,感到熱血在流。然而云濤旋即又推開她,冷冷地道:“去找你的那些臭蟲們?nèi)グ?”說罷往沙崗上去了,氣得金娘在他背后狠狠地罵道:“臭蟲,你他媽的才是臭蟲!你個混蛋!”
老臭金祥遠(yuǎn)遠(yuǎn)地見了,豁然哈哈大笑,喊道:“好啊,真他媽的好極了!”他覺得現(xiàn)在和云濤徹底地扯平子。云濤回過頭來,四眼狗飛快地沖下河灣,撲向老臭金祥。老臭金樣呀呀叫著,向水灣深處狼狽地?fù)潋v去。金娘見了,拍著手彎著腰笑道,“雜種,你們現(xiàn)在扯平了!”
三獵刀砍了他
小酒店里,春兒睡去了,金娘卻不想睡,坐在店堂里,給自己倒杯酒,悶悶地喝著。
馬群披著衣服,打臥房里幽靈似地出來,悄悄走到金娘的跟前,陰冷地笑道:“怎么,還在想著那個新來的雜種?”
金娘呷口酒,瞧著馬群皮笑肉不笑的臉,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不也是雜種,狗雜種只能在暗地里偷偷看?!瘪R群哈哈大笑道:“不錯,我是一直在瞧著。你記著,可不要惹惱你老爺?shù)男宰?,到時候別怪我不講情義!”金娘呸道:“除了金子,你還跟誰講過情義?”
馬群狠狠摑了金娘一嘴巴,金娘被打倒在地上,嘴角流著血。馬群得意洋洋道:“你還要記著,我是你的主人,要你怎么樣,你就得怎樣,就像新來的雜種對他的那條四眼狗!”說著猛撲過去,抱住金娘往臥房里拖著。金娘掙扎著,罵著,咬著,馬群不得不
撒開手。金娘惱怒地罵道:“滾,狗雜種,不許你碰我!”馬群氣哼哼地走開,給自己倒杯酒,想著遲早要和云濤算帳。
一進(jìn)七月,霏霏的拎雨不斷。云濤的干柴都被雨濕透了,河灣異常的泥濘,不能走遠(yuǎn)路去淘金;便想去猴哥說的草灘那邊的樺樹林。于是從板車上取下獵刀,準(zhǔn)備砍些樺樹皮來。這柄獵刀,是他在死亡谷山口那邊撿到的。他很喜歡這柄獵刀,刀柄很長、刃很薄,背很厚,鋼口也好,很像古時的倭刀。揣上獵刀,拉著板車,便去草灘那邊的樺樹林。
“喂,不去流沙,這么早去哪兒啊?”金娘站在小酒店門前攔住云濤道。金娘的后邊,站著挺著肚子的春兒,春兒手上端著盤饅頭。云濤不語,抬頭望著天,天空浮著鉛色的陰云,那陰云上下翻滾著,下著綿綿的細(xì)雨。金娘叫著春兒,春兒走過來。金娘說:“聽著,這不是我給你的,是春兒的意思,不過是還你那晚相助之情。你當(dāng)我的饅頭是隨便送給張三李四王八蛋的么?”云濤沒有忘記她的饅頭要賣八塊錢一個,遂道:“你已經(jīng)還了我那份情,我們兩相不欠,站開,讓我趕路?!苯鹉锫犃耍胫峭碓谒疄车那榫?,胸脯起伏,瞟著云濤。云濤少言寡語,越是這樣的男人,似乎越能引動女人的心,尤其是金娘。金娘沖春兒道:“把饅頭端回去,喂狗!”春兒道:“喂他的四眼狗?”金娘撇著嘴冷笑道;“你當(dāng)只有四腳的狗啊?不,喂兩腳的狗!回去把柳筐拿來!”春兒去了,云濤拉著板車要走,金娘跳上板車坐下。云濤心道,她又要做什么?但是他望望遠(yuǎn)天灰色的云,只想早早地去,早早地回。金娘笑道;“我們既然不欠著你的,你可卻還欠著我的呢。這么著吧,你拉我和春兒去樺樹林那邊采蘑菇,我們便算是扯平了。”
春兒提著柳筐出來,金娘把她拉上車,催云濤快走。這功夫馬群披著草蓑衣,戴著斗笠,像個漁翁,趔趔趄趄打小酒店出來,他要去湖沼那邊打些野鴨回來下酒。瞧見金娘和春兒在云濤的板車上,掏出手槍,瞇縫著眼睛瞧著槍口,然后乜斜著眼睛瞧著云濤,不咸不淡地道:“臭小子,你要把兩個娘們拉哪兒去啊?”
云濤只管走。馬群跟著走了段路,抖了抖蓑衣,朝湖沼那邊去了。草灘上水洼和塔頭不少,板車不住地顛簸著。金娘學(xué)著馬群的語調(diào)道:“臭于小,你不能慢著點(diǎn)么?想把我們的腸子都顛出來么?”
云濤不愿與她斗口,加快腳程,他要在大雨到來之前把樺樹皮砍回去。汗,從他的臉上淌下來,滴在衣服上。春兒看不過去,幾次想跳下車都被金娘拽住。終于過了難行的草塘,金娘瞥了云濤兩眼,扯著春兒往樺樹林里去了。云濤掏出獵刀,尋著倒下的樺樹。獵刀很快,他砍得很順當(dāng)。馬群遠(yuǎn)遠(yuǎn)地走過來,他的槍法不怎么好,但是不怕浪費(fèi)子彈,居然也讓他打著兩只野鴨。他把野鴨拴上,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云濤早巳看見,卻頭不抬地繼續(xù)砍自己的樺樹皮。馬群過來坐在倒樹的那一頭,說道;“這雨。雖然不大,卻不像有晴的時候啊?!痹茲溃骸澳慵矣植蝗辈瘢植惶越?,怕什么雨?有雨,酒店的生意豈不是更好?”馬群道;“是啁,你說得不錯?!彼偷厍埔娫茲墨C刀,又道,“你的獵刀不錯,買它,一定花了不少的錢吧?”云濤道:“沒花錢,在死亡谷的谷口那邊撿的?!瘪R群道:“哦,賣么?或者拿東西換也成。。云濤道:“不賣也不換,遇著原主還給他。怎么,你很喜歡這把獵刀?”馬群道:“的確是柄好刀、刃薄,旨厚,看去鋼口也不錯?我看你還是把獵刀賣給我吧,你會有好處的。”云濤不想要什么好處,不再理會馬群,繼續(xù)砍他的樺樹皮.馬群說:“交個朋友吧,人生在世總得有朋友?!痹茲龘u搖頭,他不想和誰交朋友。淅瀝的雨不斷,雨打濕了云濤披著的油布,他要往回走了。馬群掏出手槍,吹著槍口,乜斜著眼睛瞟著云濤。云濤似乎沒有看見,繼續(xù)忙著收拾砍下的樺樹皮。
金娘和春兒打林子里出來,她們采了滿滿一筐的蘑菇,心情特別地好。金娘瞧見板車上那把獵刀,道:“我見過這把獵刀?!背蜓圩诘箻淠沁叺鸟R群道,“馬群也見過這把刀?!瘪R群聽金娘說他見過這把刀,立刻變了臉色,跳起來怒沖沖道:“胡說,我何曾見過這把刀?”他慌急的神色,讓云濤好生疑惑,心說難道這把刀藏著什么古怪不成?
春兒也瞧見了那把刀,而且瞧了很久,她低聲道;“這是把好刀?!痹茲@愕地抬起頭來道;“你也識得刀?”春兒道:“我能看看刀么?”云濤把刀遞給她,她看了一眼,突然驚叫道:“這是柱兒的刀!你,你從哪兒弄到這把刀的?”柱兒是春兒的丈夫。云濤便把在死亡谷谷口拾到這把刀的情景說了一遍。春兒似信非信,淘金客寓不開獵刀,何況在死亡谷。春兒驀然間想到了什么,她舉起刀,走近云濤說:“你殺死了柱兒!”云濤不動,瞧著春兒燃燒著怒火的眼睛,這柔弱的女子由于憤怒,臉有些扭曲。云濤道:“我不認(rèn)識什么柱兒。”女人的憤怒往往比男人的憤怒還可怕。春兒走近云濤,固執(zhí)地說:“你殺死了柱兒,你殺死了我的柱兒!”
云濤依然道;“我不認(rèn)識你的什么柱兒!”
春兒已經(jīng)瘋狂,一獵刀劈下去,砍在云濤的臂膀上。血順著刀往下淌,春兒扔下刀,發(fā)瘋地向草灘那邊奔跑,邊跑邊喊:“柱兒!柱兒!”
“她瘋了,瘋了?!苯鹉锸捌鹆四前勋C刀。
云濤感到太突然,站在那兒任血流著,望著春兒奔跑。春兒終于摔倒在草灘上。金娘叫著跑過去,云濤拉著板車也跑過去。春兒口吐著白沫子,抽搐著,昏死過去。馬群走過來,抓住云濤,刀條似的長臉抽動著,狠狠罵道:“媽的,你把她逼瘋了!”
“滾開!”云濤把馬群摔倒,掀掉板車上裝著的樺樹皮,把春兒抱到車上去。
“刀,這把獵刀?!苯鹉锱e著刀說。
馬群過來要搶那把刀,金娘卻把它給了云濤。接過獵刀,云濤拉著板車便走。
雨,擰著勁兒地抽打著死亡谷。
四讓他幫女人接生
云濤把春兒送進(jìn)酒店以后,站在小酒店門口任雨淋著,試著刀鋒想,這把刀到底有什么古怪?九公披著雨衣悄悄走過來,幽幽地說:“你被砍傷了?這死亡谷常有流血的事兒?!苯又值溃骸斑@是把好刀,能殺人的好刀。”云濤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冷冷道:“你冒著雨跑過來,就為著要說這個?”九公搖搖頭,狡黠地眨著小眼睛,放低嗓音說:“禍?zhǔn)?,死亡谷常常有禍?zhǔn)?,你記著我的話?!闭f完,瞥眼云濤染著血水的袖管,推開小酒店的門進(jìn)去,喊著金娘給他拿瓶酒。小酒店里人并不多,全都在談?wù)撝前阎鶅旱墨C刀。春兒從昏迷中醒來,不住嘴地喊著柱兒。
“也許她著了邪,給她燒點(diǎn)紙沖沖吧?!本殴珱_馬群說。馬群正摘著野鴨的毛,毫不理會九公說什么。九公便悄悄附在者臭金祥的耳邊說道:“也許,也許柱兒真地死了,我說?!崩铣艚鹣檎嬷破孔油ぷ永锕嗑?,聽了,馬上斜曙著血紅的醉眼站起來問道:“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九公眨起他狡黠的小眼睛,轉(zhuǎn)身沖金娘喊道,“再給我老頭子來瓶酒?!苯鹉锉隳镁平o他。春兒又尖叫起來,馬群繼續(xù)摘著野鴨的毛,
不過,九公看出他的手在抖。他的手為什么抖?九公瞇著眼睛想。
金娘進(jìn)了里屋又出來,說春兒要流產(chǎn)。金娘未曾生育過,急得直搓手,希望誰能幫幫春兒。酒客們一陣嘩笑,一個胳腮胡子嗷嗷嚷道:“讓我們幫女人生孩子,老臭,你怎么樣啊?這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差事!”
“他媽的,我只會喝酒?!崩铣艚鹣檎f。
“幫女人生孩子?不會帶來血光之災(zāi)么?再說了,那是老娘婆的事啊?!本殴戎普f。
金娘走出小酒店,不知為什么,她覺著在死亡谷,只有云濤值得她相信,能幫她。云濤還站在小酒店的外邊,他旁邊停著板車,板車上放著那把沾著他血的獵刀。
“你,你一直在雨地里淋著?”金娘剎時感到心潮翻涌。云濤道:“春兒怎么樣?我聽到她一直在叫。”金娘說春兒怕要流產(chǎn),抱著肚子疼得直滾。酒店里的淘金客只知道自己喝酒。
云濤也不懂,只是在生理課上學(xué)過那么點(diǎn)生育知識,而且還沒有學(xué)好。
金娘柔聲道:“你能幫點(diǎn)忙么?”
云濤瞧著她的臉,她嘴唇上的胭脂已被雨水沖去,顯得有些像失血似的蒼白。云濤記起運(yùn)嘴唇曾是猩紅的,向他噴吐著煙圈圈兒,他也曾吻過這嘴唇,現(xiàn)在這嘴唇動著,突然罵將起來;“怎么,你他媽的也見死不救?你們男人,都是他媽的畜牲雜種!”
云濤說,他不知道怎么個幫法。金娘不管這些,接著又罵。云濤向小酒店里走去,他不是怕金娘罵他畜牲或者是雜種,而是覺得他總得盡些力。小酒店里煙霧繚繞,酒氣熏天,淘金客們似乎只顧忙著自己喝酒,不像第一次進(jìn)酒店時那樣鴨似地伸長脖頸瞧著他,但是他們的眼里,透著猜疑?!昂猛?,新來的?!崩铣艚鹣樘嶂鵀⑵孔舆^來,自從那天晚上,他再不敢罵云濤是畜牲,而在死亡谷,罵人似乎是家常便飯,不罵人便說不了話?!拔艺埬愫染啤!崩铣艚鹣檎f,但他馬上想起云濤不喝酒。“不喝酒也成,你想吃什么,我都請?!?/p>
“他要吃你的腦子!”馬群扔掉手中摘完毛的野鴨,突然插嘴說。他瞧著云濤,云濤渾身濕透,腳下攤著淌下的水。金娘見眾酒客又都跟著馬群伸長鴨似的脖子,罵道:“把你們的脖子都縮進(jìn)去!讓他進(jìn)去看看春兒!”
馬群橫在里屋的門旁,道;“我說不行!”
金娘怒道;“為什么?
九公嘟噥道:“男的怎么能在女的那兒幫忙?”
春兒又尖厲地喊叫起來,云濤瞧著馬群,瞧著老臭金祥,瞧著九公,瞧著所有的酒客?!叭绻曳且M(jìn)去瞧瞧呢?”他掏出那把鋒快無比的獵刀,掂量著,用手刮著刀鋒。眾酒客鴨似的脖子馬上都縮回去,仿佛怕他給剁了。他們都瞧著那把刀。
馬群冷冷地道:“你果真要進(jìn)去看春兒,我也不攔你,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件事兒?!?/p>
云濤道,“你說?!?/p>
馬群說,九公講得不錯,男女有別,誰也違背不得,春兒是他的妹妹,他不能讓云濤白占便宜。云濤要進(jìn)去,必須同意娶春兒。不待云濤說什么,金娘立刻氣得七竅生煙,破口罵道:“姓馬的,你要臉不?春兒有男人啊,你還要她再嫁人?你他媽的太陰損了!”馬群冷笑道:“你不也有男人?還不是照樣找野漢子!再說,柱兒被他殺了,我這是把便宜給這臭小于,你怎么還說我陰損啊?”
聽說云濤殺死了柱兒,眾酒客都伸長了脖子。金娘罵道,“胡說八道,他根本不認(rèn)識柱兒,不過在谷口撿到柱兒的刀罷了,”馬群反唇相譏道:“你怎么知道這臭小子不認(rèn)識柱兒?再說,不相識的,殺人的有的是啊?!?/p>
“那么你見著他殺死柱兒了?還是你殺死柱兒,想嫁禍于他?”
“胡說,他殺死春兒男的,是春兒講的,而且有那把獵刀為證!你怎么敢扯到我的身上?”
酒客們聽到這兒便又自管自地喝起酒了。云濤走過去,把手搭在馬群的肩上,說:“我答應(yīng)你。只要春兒同意,只要她的男人真死了……我娶她就是?!本瓶蛡兌酥木仆胪T诤跎?,一時都愣住,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娘也睜大眼睛,呆呆地瞧著云濤,頗感意外。讓她感到更意外的,是春兒突然出現(xiàn)在門旁,喘著氣說:“不,我不同意!”她走近云濤,“我胡說八道,錯怪了你,你不會殺人?!彼种貜?fù)了一遍,“你不會殺人!”
雨晴了,陽光從小酒店窗子射進(jìn)來。云濤按著自己被砍傷的胳膊走出小酒店。他的后邊,馬群狠狠地把野鴨扔進(jìn)鍋里。
五泥石流沖到她腳下
夜里,狂風(fēng)大作,電閃雷鳴,傾下瓢潑大雨。云濤的棚子本來就很簡陋,遇上這樣的暴風(fēng)驟雨,很快便草散棚塌。他把四眼狗緊緊抱在懷里,披著苫布,躲在板車的下面。
清晨,雨漸漸地浙浙瀝瀝了。云濤在沙崗上挖掘著沙坑,在坑上鋪著桿子和沙柳,再把板車扣上,然后埋著土。干柴都已經(jīng)被打濕,好在風(fēng)大,他就著樺樹皮把柴木點(diǎn)著,開始造飯。九公鉆出他的木屋,看看滔滔的金獅河橫溢四野。再瞧瞧沙崗上的云濤,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冷笑著搖著腦袋,又鉆進(jìn)他的木屋里去了。他似乎還在為云濤沒有租他的草棚而生氣。
幸災(zāi)樂禍的不僅是九公,還有老臭金祥。金祥趟著水來到小酒店,和站在酒店外邊看著云濤忙著的馬群打招呼道;“媽的,這雨還有晴沒有?”馬群笑道:“那豈不是更好,趁著雨天好喝酒?!苯鹣橥嶂眱呵浦硩徤系脑茲?,見云濤裹在煙里趴著架火,便道:“喂,新來的——我老臭請你喝酒,你他媽的喝呀不喝?
“我喝”。馬群架住金祥的胳膊說。
金祥咕噥一句;“你算老幾?!?/p>
見云濤不搭理他,跟馬群鉆進(jìn)小酒店沖金娘喊道:“小娘子,給我酒喝!”金娘站著不動,老臭金祥又喊了一遍。“給你娘的尿喝!”酒店雖然只來了金祥,金娘卻不搭理他。金娘吩咐春兒端盤饅頭給云濤送去。春兒便端盤饅頭,說:“他能要么?”金娘道:“要不要在他,送不迭在我們,再說,你還砍傷了他啊,于情于理我們都該送。”春兒正要走,馬群見了,奪下饅頭罵道:“媽的,吃里扒外,給我乖乖滾回去!”
金娘怒道:“你罵誰,是我讓她送去的?!?/p>
馬群冷笑道;“你又怎么樣?你要討那雜種喜歡,只要不搭本錢,我都閉著眼睛?!?/p>
金娘罵道,“你他媽的純粹是畜牲!”
馬群哈哈大笑:“不錯,我他媽的是畜牲,只要你能給我掙錢,我當(dāng)畜牲又怎么樣?!?/p>
“這才是英雄,畜牲,咱們喝酒?!苯鹣閺募苌夏脕硭钠烤?,“我請客,就憑你是畜牲。”
馬群從灶上尋些下酒物,倆人喝起酒來。
突然,轟轟巨響滾來,好似天崩地陷。
“媽的,地震了?!苯鹣榉畔戮仆??!笆撬麐尩纳奖腊 !彼点躲兜厍浦R群喊,“我的姥姥!”
從天外,從沉睡的山脈,從人類自己掘好的墳?zāi)鼓沁?,仿佛巨大的黑色的惡蟒,咆哮著,挾著風(fēng)雨,兇惡地?fù)鋪怼J悄嗍?。早巳被人類破壞的植被,裸露的山石與泥沙合著洪水匯成巨大的洪流。水頭竟有三四層樓高,卷著一切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東西,很快地?fù)涞匠瓖徬隆?/p>
“跑啊,往沙崗上跑啊!”老臭金樣拎著酒瓶跑,
馬群相跟著拎著酒瓶也跑。春兒跑不動,待金娘轉(zhuǎn)過身看她,兇惡的泥石流已滾到春兒的腳下。春兒掙扎著倒了,她的手上依然托著盛饅頭的盤子。四眼狗從抄崗上跑下來,扯著她的衣服往崗上拖,云濤跑過來把她背上沙崗。
沙崗上,九公抱著腦袋蹲在那里嘆氣,猴哥幫著云濤燒著飯。沙崗下,泥石流席卷著一排排的木屋,人們四下奔逃,喊著叫著,然而那喊聲和叫聲都被泥石流隆隆的巨響所蓋沒。死亡谷真變成了死谷。九公砸著腦袋不住地哀嘆著:“完了,完了,我的木屋?!崩蠆W金祥鼓著死魚般的血紅的眼睛,喊道;“你的木屋算個屁,我木屋里的金子,金子啊!”
六她死了
七個人,一條狗,聚集在沙崗上。沙崗下滾滾的泥石流仿佛巨蟒張著大口等著他們。春兒流產(chǎn)了,血順著她的褲角往下流著。
“血,媽的,不像是血,那都他娘的淌的些什么呀?”老臭金樣遠(yuǎn)遠(yuǎn)地走開,覺得惡心。九公見了,立刻變了臉色,說這便是血光之災(zāi),沖了龍王的大忌。他說小時候放牛,趕上滂沱大雨,他和伙伴們躲進(jìn)古廟里避雨,雷貼著屋脊炸響。他們認(rèn)為,他們當(dāng)中準(zhǔn)有誰犯下罪過,便分頭走出去,待人走盡了,便見騰地燃起大火,龍伸出巨爪抓起個扁擔(dān)長的蜈蚣,那蜈蚣腦袋上頂著的便是婦人的臟物!
“我的姥姥!”老臭金祥聽罷,喊道,“如此說來,這山笑,這血光之災(zāi)是沖著春兒來的呀!”
“胡說八道!”云濤罵道。他緊緊地把春兒抱在懷里,春兒不住地呻吟,發(fā)抖。金娘便要脫衣服給春兒,云濤把春兒給她,四下里找干柴,卻一根也沒有,便把板車挖出來劈了。板車雖然也遭雨淋,還沒有淋透,架上果然是一堆好火。
金娘還年輕,還不懂該怎樣應(yīng)付。她向馬群求救,馬群別轉(zhuǎn)臉,繼續(xù)灌他的酒。春兒大喊一聲,便不再呻吟了,昏死過去。云濤沖馬群道:“把酒給我?!瘪R群瞪著充血的醉眼問道:“為什么?你他媽的不是不喝酒嗎?”云濤向他走去。“你他媽的再往前走,”馬群拔出槍來,“我就給你顆花生米吃?!痹茲^續(xù)住前走,馬群踉蹌地往后退,退到沙崗邊沿,馬群往后邊看看,身后是翻滾的泥石流。“媽的!”他朝云濤開了一槍,打在云濤的腿上。云濤栽歪著要倒,四眼狗撲過去,一口咬掉馬群手上的槍。云濤捂著腿上的血,瘸拐著撲過去把槍拾起來,冷冷地道:“許多玩槍的都死在槍下.把酒給我!”瞧著對準(zhǔn)自己的槍口,還有那條看著他的兇惡的四眼狗,馬群狠狠地把酒瓶摔在沙崗上,叫道,“好啊,趴在地上喝吧!”血濕透云濤的褲子,他的手沾著不少的血,他瘸拐著走近馬群,馬群往后退著,再退便要掉到沙崗下。云濤把槍揣進(jìn)懷里,猛地把他擊倒,罵道:“你他媽的真是個癟臭蟲!”
“要喝酒哇,我這有酒,何必動這般大肝火啊?”老臭金祥過來,搖著半瓶子酒說。云濤接過他的酒,瘸拐著從金娘懷里接過春兒,抱著,給她往嘴里灌酒。金娘去燒水,準(zhǔn)備給春兒擦洗。“她都死了,你還抱著她干什么?”老臭金祥趔趄著站在火堆那邊,從屁股后又抽出瓶酒來。春兒悠悠醒轉(zhuǎn)采,響喃道:“我要死了?!痹茲o緊地?fù)Пе?,飲著酒銳:“不,你不會死,只要你想活著。”春兒眼光游移,瞧著云濤的眼睛,道;“你是柱兒?”云濤擺擺頭,說他不是柱兒?!拔抑懒?,你是新來的,你不是雜種,啊,柱兒——”春兒突然拚著全力喊起來,“柱兒!”
金娘水巳燒好,云濤放下春兒,告訴金娘該怎么做,然后瘸拐著扯著老臭金祥走開。
陰云翻滾,嗖嗖冷風(fēng)掠過山脊,撲向樺林,撲向草灘和沙崗?!八懒?”金娘停住手,淚從她的臉上滴到春兒的臉上,她又重復(fù)著說,“她死了?!痹茲苓^去,抱起春兒喊道:“不!”但春兒真死了。這柔弱的小女子砍他一刀,那一刀雖然不重,卻銘留在他的心里,她是為柱兒砍的。馬群爬起來往火堆這邊瞅著,老臭金祥拎著酒瓶子閉著眼睛,仰面朝天喊:“這都為了什么?”
九公顫顫地過來說;“金子,都為金子。”
云濤扒開春兒的眼皮,春兒的眼睛已暗淡無光,這是雙曾經(jīng)怎樣明亮的眼睛啊,云濤想起春兒扶著門框看他離開小酒店時的那雙眼睛?!鞍阉窳税??!苯鹉锲怀陕?。云濤抱著春兒不動說:“埋了吧?!瘪R群撲到春兒的身上哭喊道:“春兒,你來死亡谷干什么?你個傻丫頭,你不該來啊,這是死亡谷?!?/p>
春兒來死亡谷尋找她的柱兒,有的說柱兒淘了大把的金子,去大城市,有的說柱兒還在金溝,只是說不準(zhǔn)在金獅河的哪條溝岔里。當(dāng)云濤拾到柱兒的獵刀,她便感到柱兒恐怕不在了。春兒帶著她的希望和善良長眠在死亡谷里了。
七拼
殺
陰冷,饑餓。九公悄悄走近云濤,先是耳語著,接著把手伸進(jìn)云濤袖里,捏著云濤的手指道:“怎么樣,這個價(jià)錢?!痹茲徽Z,九公重又變化著手指,云濤還是不語,九公跳將起來走開 ,罵道:“新來的雜種,你他媽的太黑了!”
金娘感到奇怪,馬群冷笑,老臭金祥見馬群笑得蹊蹺,便湊過去問馬群笑什么。馬群說九公在搞袖里吞金,他附在老臭金祥的耳朵上道:“老臭,你是想死啁還是想活?。俊?/p>
“那還用說,把你肚里的鬼玩意倒出來吧I俺老臭不喜歡悶葫蘆?!?/p>
馬群說好,要活就得有吃的,現(xiàn)在只有云濤有吃的,九公想用金子換他的糧食,云濤不換。
“那怎么辦?難道我們等著餓死不成?”
“不!”馬群爬起來悄聲說,“扳倒葫蘆灑了油,一不做二不休,搶!”
金祥膽怯地道:“他有槍啊,再說,我們怕不是他的對手,臭小子蠻力大著呢?!?/p>
“他不敢開槍,倒是那條狗難纏。你能制服那條四眼狗,我就能收拾瘸子。敢,還是不敢?”
云濤正包扎著腿傷,濕漉漉的柴木冒著煙,進(jìn)著火花。金祥拎著酒瓶晃晃悠悠過去,四眼狗搖著尾巴瞧著他,當(dāng)他舉起酒瓶的時候,四眼狗猛地把他撲倒,長長的舌頭舔著他的臉,嚇得他嗷嗷叫著喊救命。
馬群狠狠地罵道:“真他媽的是酒囊飯袋!”
云濤笑道:“你不是酒囊飯袋,你來試試?!?/p>
馬群和金祥拉長著臉,躲開了。他們的酒已不多,離開酒,他們便沒有精神。云濤道:“你們還是都過來吧,我有話說?!焙锔邕^去了,九公瞧瞧馬群和金祥,也過去了。云濤接著道,“不錯,我有糧食。金溝的窮漢現(xiàn)在成了富翁。但是我不想發(fā)邪財(cái),因此不賣,也不怕強(qiáng)人搶嚴(yán)九公道;“那叫我們做什么?”金祥道,“尋開心么?”云濤道:“不,大家都有份。由金娘和猴哥造飯,生熟不論,每餐八份。”九公道:“夠條漢子,我贊成?!苯鹣榈溃骸拔覀兙土税?,誰要占三份?”云濤道:“春兒一份,四眼狗一份,我們各一份。”
“我的姥姥,死人和狗都有份?!崩铣艚饦訃妵姷溃靶?,行,糧食是你的,我贊成?!?/p>
云濤說,糧食只有百余斤,所以每天兩餐每人只能得五六兩糧食?!昂冒?,好吧,你是爹,我們聽你的就是。”馬群不耐煩地說。他把衣服脫了,蒙著腦袋,抱著膀蹲在雨地里。夜里,由于饑餓,老臭金祥
肉馬群靠過去,馬群問道:“怎么樣啊?老臭?”金祥說不怎么樣,餓得前心貼后心了。馬群從懷里擱出白天分得的飯團(tuán)。金祥見了要搶,被馬群打了一拳,馬群問道:“是狗吃得多啊,還是人吃得多?”金祥不知馬群葫蘆里又要賣什么藥,便道狗的飯量和人差不多,馬群說這就好,他揣起飯團(tuán),問金祥還有多少酒。他要把酒合在飯團(tuán)里,對付云濤的四眼狗。老臭金祥眼睛亮了,立刻把剩下的小半瓶酒全都給了馬群。
第二天清早,馬群和金祥趁著人們都困倦著,把飯團(tuán)喂了四眼狗,那狗不久便像人醉時那樣,東搖西晃起來,馬群和金樣見狀立刻襲擊云濤,把他擊昏,搶走槍,并開槍打死了四眼狗。
金娘罵著馬群道:“你真是畜牲,半點(diǎn)人性都沒有!”馬群陰陰地下作地笑道:“你跟畜牲睡覺,你是什么?”九公早巳醒著,說道:“這也好,少只搶糧食的狗,眾人也好多活兩天。”馬群道:“還是九公上了幾歲年紀(jì),是非曲直看得明白?!痹茲朴菩艳D(zhuǎn)過來,他的臉上淌著血,四眼狗趴在他的腳下。他掙扎著坐起來,撫著四眼狗,什么也沒說;只是抬頭看看天,看看沙崗下滾動的泥石流。
燒飯了,半生不熟的飯,九公過來,馬群向金祥遞個眼色,金祥過去把飯鍋端走了。
“九公,想吃飯啊?好啊,我不跟你袖里吞金,明碼實(shí)價(jià),拿金子來2”馬群得意道,“十兩黃金一碗飯,就他媽的這般價(jià)錢,你是吃啊還是不吃?”九公不吃,扯著猴哥走開,后悔馬群襲擊云濤時自己裝睡。馬群給云濤半碗,又給金娘半碗。他說誰要說他不講義氣,這兩半碗也就免了。九公罵道:“你講個屁義氣!”下一頓,馬群果然沒有再分給云濤和金娘。
如是又是兩天過去,九公畢竟是年老的人,再也撐不住,掏出一把金子來。馬群接過金子,掂量掂量,讓老臭金祥給他盛了點(diǎn)點(diǎn)。九公嗷嗷叫道;“那金砂子有二十兩啊!你,你,你怎么就給這么點(diǎn)點(diǎn)?”馬群笑了,拍著九公的肩膀訓(xùn)斥說,“現(xiàn)在物價(jià)上漲。這才漲了幾個百分點(diǎn)啊,你九公是能承受得了的。掏啊,掏!”馬群巳換了副嘴臉,“不掏,還漲!”九公搖搖花白的頭,踉蹌著要栽倒,伸著手,罵道:“姓馬的,你是狼!”遂把金子又掏出些來。馬群把金砂子揣進(jìn)懷里,讓金祥再給他盤點(diǎn)點(diǎn)。九公以他生命最后余力跳起來,撲向馬群,罵道:“你們這兩條狼,還給我金子!”老臭金祥過去飛起一腳,也許他這腳踢得太猛,也許沙崗濕漉漉的太滑,瘦骨嶙峋的九公竟被踢得滾向沙崗邊上。猴哥見了,掙扎著跑過去拉九公,誰知竟被九公帶過去,雙雙墜下沙崗。沙崗下,翻滾著洶涌的泥石流。云濤坐起來,金娘也坐起來。
馬群掏出槍來,沖金祥喝道:“好啊,者臭,你害死兩條人命,你說怎么了斷?”
老臭金祥往后躲閃著,哀求道:“群兄弟,不關(guān)我的事,你千萬別開槍,是他們自己下去的啊?!瘪R群只是冷笑,往前逼著。再退,金祥便也要滑下沙崗。馬群笑道:“其實(shí)呢,也沒有什么,不過,你吃我這幾日粥,也該算帳了吧?”金祥把小金口袋扔給他,馬群接了,繼續(xù)端著槍往前走。金祥的臉嚇白了,知道馬群純心要?dú)⑺浪?,驚恐地喊道:“姓馬的,你殺死了柱兒,搶了他的金子,還要?dú)⑽?,你——?/p>
“不錯,柱兒是我殺死的,因?yàn)樗薪鹱?。聽著,有金子的都得?你們他媽的都得死!”
馬群的臉現(xiàn)著鬼樣的多得多猙獰,他開槍了,金祥身上淌著血,嘴噴著,血。金祥拚著生命的全部力量,搖晃著把飯鍋砸向馬群,然后撲了過去,和馬群拚殺。待云濤站起來,金祥終于搶到手槍,把槍里剩余的子彈全部射進(jìn)馬群的胸膛里,然后自己也死了。馮群滿身血污‘趔趄地爬起來,他的臉本來就長,輒在由于扭曲變得更長,更猙獰可怖。他的兩條細(xì)長的腿似有些站不住。云濤準(zhǔn)備著,他知道他和馬群總還要有場拚殺。不料瘋狂如野獸的馬群卻沒有理會他,踉蹌地走近糧食袋子,等云濤叨白他要干什么的時候,馬群已經(jīng)拚盡最后的氣力,把糧食袋子推下沙崗。
“哈哈,誰他媽的也別想活!”馬群瘋狂地獰笑著,他的臉色慘白,像沒有血,細(xì)細(xì)的長腿支著他彎著的身子,像廟里的無常鬼。他最后帶著一臉的猙獰,摔倒死了。
金娘感到無比的恐怖,她下意識地向云濤靠去。云濤站著,頭上滾著隆隆的雷聲,他雙手伸向?yàn)踉品瓭L的天空,大聲地向蒼天喊道:“這都為什么,為什么啊?”
八泥石流過去了
夜擦黑,大雨瓢潑。一道閃電,從天頂直劈山上,接著是震人心魄的雷鳴。一棵大樹被攔腰擊斷。金娘一下倒在云濤的懷里,顫聲說:“我怕。我怕呀?!痹茲o緊把金娘摟住。在童年,那時他的母親還沒有瘋,在驚雷炸響的雨夜,母親也曾這樣緊緊地把他抱在懷里。他輕輕撫摩著金娘的頭發(fā),就像小時候母親撫摩他一樣。剎那間他感到自己有著無比的力量,他要保護(hù)這脆弱的伏在他懷里的女人。
金娘的頭發(fā)很濕,他們的身上都是水,他們相擁著,感到了彼此身上的熱血在流。
天朦艨亮?xí)r,濃重的烏云開始變淡,東方露出了霞光。霞光給他們帶來了光明,帶來了希望。
“起來吧,我們應(yīng)該把衣服的水?dāng)Q擰。”云濤先站起來,走開,背向著金娘。金娘把衣服上韻水?dāng)Q出去,又穿上,感到舒服得多了。然而當(dāng)她看到馬群和老臭金祥狼藉不堪的尸體,立刻驚叫起來。云濤跑過來,扶起要倒的金娘,問她怎么了,金娘指著馬群和金祥的盧體,身子不住地抖。云濤粗聲道:“你要想活著走出死亡谷,你就什么也不要想!”云濤的腿又流出血,他找到鹽,在傷口上撒著鹽。金娘想幫他,他不讓,撕開被雨水澆透的褲子,擰著,扎好傷口,然后跳起來說:“好啦,沒事了,你餓么?”
金娘聽到餓,兩眼冒著金花,暈得要倒。云濤說;“不要怕,我們馬上就開飯。”金娘驚奇地問:“你還有糧食?”云濤笑道:“不,你等著就是?!闭f著他抽出那把薄刃的獵刀,向四眼狗走去。
“我不吃狗肉?!苯鹉锟粗潜挥隄驳靡凰康乃难酃?,感到無比的惡心。
云濤剝開狗皮,割下片肉來,扔進(jìn)嘴里,嚼著,他的嘴邊流著血水?!鞍?”金娘要暈倒。云濤不管她,依然有滋有味地嚼著。嚼過幾片以后,他站起來與說:“沾著鹽,就著酒,天堂般的生活?!苯鹉锏溃骸澳悴皇遣缓染泼?”她倏地想起云濤初進(jìn)她的小酒店的情景。云濤道:“對了,我忘了我不喝酒。狗肉雖好,卻不能多吃。一來生吃多了,受不了,二來我們還要細(xì)水長流。實(shí)在是饑餓難當(dāng),金娘讓云濤給她切下片狗肉,沾著鹽,她果然感到無比的香甜。“狗肉吃光了怎么辦?”金娘問道。云濤不加思索,用獵刀指了指馬群和老臭金祥的尸體。
“啊,你要吃人肉?”金娘驚叫道,由于惡心和顫栗,把狗肉噴吐出了嘴。
“我們有權(quán)活下去!”云濤淡淡地說。
風(fēng)輕了,云開雨晴。
兇惡的泥石流終于過去了。
當(dāng)云濤和金娘準(zhǔn)備離開沙崗的時候,他們扭四眼狗的頭,皮和骨埋了。這些天來,他們?nèi)恐运难酃返娜獠诺靡陨妗K难酃坊钪臅r候,為它的主人鞠躬盡瘁,死了,用它的軀體使它的主人躲過了死神。無論它活著還是它死后,都是人、至少是死亡谷的淘金客們所不及的。
云濤站了良久,金娘也站了良久,最后云濤和金娘跪下,向春兒和四眼狗告別。淚從他們的臉上流下來,落到春兒和四眼狗的墳前。
沙崗上,老臭金祥和馬群的尸體還在裸露著,金娘說埋了吧,云濤也說埋了吧,他們把金祥和馬群的尸體埋了。九公和猴哥早已不知被泥石流卷問何方。云濤不由想起猴哥,想起那干瘦的卻甚是活潑的孩子,他是九公的什么人呢?
沒有留戀,沒有任何東西讓他割舍不下,溪溝的那邊已被泥石流沖得變了樣兒,云濤就是從那兒拉著板車來到金獅河畔的死亡谷的。云濤原想著在死亡谷淘金,給瘋了的母親治病,現(xiàn)在他什么也沒有得到,他的板車和四眼狗卻留在了死亡谷。
他們在泥濘中跋涉,終于走出死亡谷。三岔口,他們要分手了,金娘懶懶的,似乎不想分手。她充滿無限柔情地說:“跟我去吧,我有金子,你想干什么都行?!笔堑模泻芏嗟慕鹱?,馬群的,還有馬群搶柱兒、九公和老臭金祥的。云濤瞧著自己的腳,瞧著腳前通向遠(yuǎn)方的路,搖搖頭,抬著沾滿泥漿的腳,一瘸一拐地走了。
秋風(fēng)拂亂了金娘的頭發(fā),她望著漸漸走遠(yuǎn)的云濤,忽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兩腳不由自主地朝著云濤走過的路追去……
責(zé)任編輯李永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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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承 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