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平 喻芳
1992年初春的一天,聯(lián)合國緝毒署的官員們激動地攤開一張中國地圖,尋找一個他們從未聽說過的地方——云南省施甸縣,因為從1982年到1991年底,這個縣公安局的緝毒隊共破獲了330起販毒大要案,繳獲海洛因40余萬克,鴉片近70萬克,收繳毒資150多萬元,抓獲境內(nèi)外販毒分子634名。作為云南邊陲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偏僻小縣,居然能在不到10年的時間里創(chuàng)下如此輝煌的緝毒戰(zhàn)果,緝毒署的大鼻子們在連連“OK”的驚嘆聲中,也記下了中國一位普通緝毒警的名字:陳新民。
臥底神探第一次“放單飛”,因為極度的緊張,他握煙的手在劇烈地顫抖。急中生智,他掏出包中的一瓶白酒,猛灌了兩大口,才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
對于陳新民來說,1982年的10月16日,是個銘記終生的日子。就從這一天開始,他踏上了一條奇特而又充滿艱險的緝毒之路:作為臥底警探,他將遠離戰(zhàn)友,孤身一人去面對那些從金三角越過邊境的窮兇極惡的各類毒販子。
在金三角,大大小小的毒梟團伙有幾十個,他們一般都擁兵自立,以軍護毒,以毒養(yǎng)軍。為防備緝毒組織的堵截檢查和毒販之間的“黑吃黑”,毒販們販運毒品時,大多配備長短槍支和手榴彈等武器。故爾,臥底警探所面臨的重重殺機、環(huán)環(huán)險象,是不言而喻的。
畢竟是第一次。當(dāng)陳新民坐車前往目的地時,心里忐忑不安。在公安內(nèi)部,他干的這一行有個俗語,叫“放單飛”。既是“單飛”,則一切的責(zé)任、風(fēng)險,全得自己一個人扛著。別說是說錯話、辦錯事,就是稍稍有一丁點兒破綻,也會導(dǎo)致前功盡棄,甚至頃刻間招來殺身之禍。
夜霧升起來,峰巒起伏的大山與深不可測的溝壑變得神秘而恐怖。前面等著自己的,將會是什么呢?陳新民想。
“老板是馬家店人吧?”
“不,我們鄉(xiāng)沒有這村子。我是沙壩村的?!?/p>
“老板辛苦了。從巍山到這里要走好幾天吧?”
“不用,也就一天半的路吧!”……
這是出發(fā)前老隊長與他習(xí)練過的與毒販們的對話?,F(xiàn)在,坐在車上,他一遍遍溫習(xí)著這些對話,生怕到時候一緊張會出岔子。至于一件“白面”(海洛因)是幾百克,施甸附近幾個地區(qū)的毒品價格,他早已是背得滾瓜爛熟了。
夜深了,孤星在鋸齒狀的山顛上閃爍。陳新民在一處山坳里下了車。不遠的山坡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土屋,這就是接頭的地方了。坡后的山林里,響起幾下約定好的尖銳的哨聲。陳新民緩步上坡,與牽線人走進小土屋。
功夫不大,兩個山民打扮的漢子也跟了進來??磥?,他們在屋子周圍已經(jīng)觀察很久了?!斑@是巍山來的馬老板?!睜烤€人介紹著陳新民的身分?!氨秩诵諒垺!币粋€滿臉橫肉的漢子說完,掏出包三五煙:“抽煙!”
“有!”陳新民摸出自帶的紅塔山:“張老板來一棵兒?”
“不,不!”姓張的毒販點燃自己的三五煙。
雙方都在戒備。倘若對方的煙里放了“四號”(海洛因),就算是著了道了?!昂诘郎辖灰讜r時處處都有陷阱,絕不能有絲毫松懈。”這是老隊長的再三叮嚀。
坐在他對面的就是來自境外的毒販子了。他們帶槍了嗎?周圍有多少同伙呢?怎么跟老隊長習(xí)練過的對話一句都沒有用上呢?毒販子是不是要搞名堂……一個個疑問在腦子里反復(fù)著,揮之不去。他握煙的手開始不停地顫抖。他使勁用下巴壓住握煙的手,但一點都不管用。這種表現(xiàn)與財大氣粗、見過大陣仗的巍山馬老板似乎也太不匹配了。再這么下去,肯定要壞事!
情急生智。陳新民掏出包里的一瓶
白酒,狠狠地灌了兩大口,隨后遞給姓張的毒販:“天冷,驅(qū)驅(qū)寒!”
手不再發(fā)抖。定下神來,陳新民開始與毒販討價還價,最后定下了交貨的時間和地點。
黎明前夕,寂靜、寒冷。陳新民站在河邊,等待著河對岸的毒販子將毒品運過來。在他身后的甘蔗林里,潛伏著他的戰(zhàn)友們。
河對岸亮了三下手電光。陳新民也回了三下,告訴毒販:一切正常,交易按時進行。
一陣水響,有人涉河而來。不一會兒,一個毒販子濕淋淋地爬上岸,空著手哆哆嗦嗦地走到陳新民邊上。
“馬老板,錢帶來了嗎?”過河的竟然就是那個姓張的毒販。
“不帶錢怎么跟你做生意?”陳新民惱怒萬分:“貨怎么不帶來!”
“我還是想先看看錢。”
陳新民拉開腳邊的編織袋,手電光下,是一疊疊10元的人民幣。毒販子眉飛色舞:“我馬上背貨過來。”
很快,姓張的毒販子與另一個同伙背了毒品過來?!熬驮谶@里兌貨吧!”陳新民說,“不過我要先看看貨純不純!”陳新民劃亮了一根火柴。
火柴還未熄滅,蔗林里潛伏的警察一擁而上。兩個毒販子根本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被按倒在地。
雖然被譽為“緝毒神警”,卻也總有頭疼的時候,因為他常常不得不讓毒販子牽著鼻子走……
對陳新民而言,第一次成功,還僅僅是個開始。前面,還將有無數(shù)個更加艱巨的任務(wù)在等著他。
從1982年到1991年底,陳新民一次次喬裝打扮,深入販毒集團內(nèi)部,與各類毒梟周旋,每一次都出色地完成了預(yù)定的緝毒任務(wù),并最終取得了令聯(lián)合國緝毒署的官員們擊節(jié)贊嘆的成果。而經(jīng)歷了那些殺機四伏的戰(zhàn)斗洗禮,更煅就了他作為一個黨員的堅定、忠誠和一名公安干警大智大勇的高貴品質(zhì):當(dāng)毒販子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他的腦門,他巧妙應(yīng)對,機智脫險,并最終擒獲罪犯;當(dāng)毒販子伸手去拔身上已經(jīng)打開了保險的手榴彈、周圍的戰(zhàn)友面臨生命危險的時候,他虎撲而上,以一雙鐵鉗般的大手,緊緊抓住毒販的雙臂,制服了罪犯……幾乎每一次行動,都伴隨著意想不到的危險;陳新民卻總是能奇跡般地轉(zhuǎn)危為安,并牽著罪犯的鼻子,將他們領(lǐng)進我方的包圍圈,一網(wǎng)打盡。于是,“緝毒神警”便成了陳新民的雅號。
當(dāng)然,“神警”也有頭疼的時候;也就是說,他常常會被毒販子牽著鼻子走,不管他有多么不愿意。
1988年11月,陳新民扮作貴州“黃老板”,前往鎮(zhèn)康縣城,與境外大毒梟王涼接觸。這一次,大毒梟攜帶的毒品數(shù)量極大,為1萬克海洛因。
不久前,王涼在芒市做毒品交易時,曾被我公安機關(guān)截獲,拼死命才逃了出去。是故,此次便格外謹慎。陳新民與他派來的馬仔商議交貨地點時,曾想將地點確定在保山。馬仔連連搖頭。
“那就在施甸。”陳新民退了一步。陳新民要把毒販子引到內(nèi)地,離邊境越遠越好。因為販毒分子越往內(nèi)地,越不易攜帶武器,至少長槍就不便于隱蔽,而殺傷力大的就是這些長槍。
誰知,那馬仔就像已經(jīng)知道了陳新民正在想什么似的,還是連連搖頭:“不行不行,路途太遠,我們肯定會遇到麻煩的?!?/p>
“那你說在哪里合適?”陳新民生氣地問。
“我們老板說離開鎮(zhèn)康,生意就沒法做。”
“就依你們,去鎮(zhèn)康縣城吧!”
“不行,我們老板說得在南傘?!瘪R仔說。
南傘是鎮(zhèn)康的一個鎮(zhèn),緊靠邊境,地形復(fù)雜,到處是溝壑。這無疑利于毒販子攜帶各式武器,并隨時能夠逃出境外。而陳新民和其他公安干警,卻要冒很大的風(fēng)險。雙方僵持不下。
陳新民心里實在是不想放棄這筆“買賣”。一年前,我邊防檢查站在畹町口岸破獲的那起國際販毒案,也只有2萬克海洛因,卻頃刻間震驚了世界。這次王涼攜帶過境的海洛因,超過1萬克。對于一名緝毒警察,這顯然是有誘惑力的。所以,明知有風(fēng)險,陳新民還是下了決心:做成這筆“買賣”。
幾天后,陳新民在南傘數(shù)公里外的山坳里與王涼手下的那名馬仔再次見面,以確定最后的兌貨時間和地點。
“今晚子夜,南傘公路282號公里樁處?!瘪R仔說。
陳新民驅(qū)車趕往282號公里樁。一下車,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但見兩山對峙,灌木叢生,隱蔽上幾百號人,根本看不出來,而且不用多,只需幾支長槍,幾枚手榴彈,在這里打個埋伏,肯定穩(wěn)操勝券。打完就跑,幾分鐘就能越出國境。一時間,陳新民疑慮重重:王涼是不是想黑吃黑?要知道,他攜帶的大筆現(xiàn)金,是從縣和地區(qū)的公安、銀行等部門湊起來的,是國家的財產(chǎn),人民的血汗,絕不允許有些許閃失。他轉(zhuǎn)過身,指著王涼的馬仔:“他媽的,你們定在這里兌貨,一定是事先計劃好了,想搞我的名堂。老子不干了!”
馬仔說:“沒有辦法,這是我們老板的意思。再說,你要是定在其他地方,我們也怕。你黃老板實在不愿意,那這筆買賣就難做嘍!”
陳新民再一次猶豫了。情報已經(jīng)遞出,打埋伏的同伴們已經(jīng)在南傘集中。就這么草草收兵,委實心有不甘。而且,大毒梟王涼也將在這次交易中出場,若白
白讓其從眼皮子底下溜掉,無疑是緝毒警察的大恥辱。陳新民咬咬牙:“既然如此,今晚兌貨吧!”說完這句話,陳新民的心里既憤怒又不無沮喪。從頭至尾,他竟然都是被毒販子牽著鼻子走的。
子夜,陳新民將自己的車停在283至284公里樁之間。他告訴前來探路的王涼手下,說車子拋錨,怎么也修不好,“只好辛苦你們,多走兩步,把貨背到這里兌了?!?/p>
這是陳新民的最后一著妙棋。他停車的地方雖距282號公里樁只有1千多米,但中間隔著一個彎道。這樣,即使王涼在282號公里樁附近和邊境線上埋伏有人手,也很難迅速搞清楚這邊發(fā)生了什么,而有所動作。
狡猾的王涼終于沒有逃脫陳新民為他設(shè)下的致命的陷阱。他以為,短短的1千多米距離,諒對手也搞不出什么名堂。于是,王涼放心地帶著手下前往交易。當(dāng)然,等待著這位猖獗一時的大毒梟的,是“黃老板”送給他的手銬。
陳新民成了境外毒梟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揚言要用20萬元買陳新民的人頭;時隔不久,一個名叫劉莫泛的大毒梟的將賞金提到60萬元……
因戰(zhàn)果累累而名聲大振的陳新民和他所統(tǒng)率的緝毒隊,成了境內(nèi)外毒販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揚言,要用20萬元來買陳新民的人頭;時隔不久,一個名叫劉莫泛的大毒梟又將賞金提到60萬
說起來,陳新民與劉莫泛的“交情”極深。這劉莫泛原是某縣的一個農(nóng)民,家里有弟兄4人,全都從事販賣毒品的勾當(dāng)。1983年,老大劉莫本因販賣100斤鴉片,被我人民法院判處死刑,緩期執(zhí)行。1984年4月,老二劉莫昌從境外偷運毒品,被陳新民帶人抓獲,后越獄潛逃。時隔7年,劉莫昌又一次入境走私海洛因,被邊檢發(fā)現(xiàn)。劉莫昌及同伙開槍拒捕,當(dāng)場被擊斃。1988年9月,老三劉莫江攜帶近8000克海洛因,率手下眾嘍羅悄悄越過畹町邊界,準備伺機將毒品脫手。陳新民聞迅,率人在邊界設(shè)伏。劉莫江雖小心謹慎,最終還是難逃法網(wǎng),被陳新民一舉擒獲。
劉家老四劉莫泛年紀最小,卻最是狡猾多端,他長期居住在臨國緬甸邊境,行蹤飄忽不定,極難擒拿,我公安人員雖幾次想將其抓獲歸案,都被他逃脫。陳新民也是憋足了勁,要會一會這個如鬼如魅的大毒梟。
1989年3月,陳新民接到線人的情報,說劉莫泛正在瑞麗一帶做毒品交易,便星夜趕往瑞麗。這一次,劉莫泛碰到了硬茬,因為他終于未能像以往那樣安然逃脫:當(dāng)他自以為絕對安全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行走時,陳新民的大手卻突然扣住了他的雙腕。長期以來,劉莫泛為應(yīng)付處處兇險的黑道生涯,練就了一身武功,據(jù)說幾十人都近他不得。當(dāng)發(fā)覺雙腕被扣,劉莫泛不及細想,右腳已飛踢而出。然而,他碰到的是陳新民,是絕非浪得虛名的緝毒神警——劉莫泛腳剛飛起,陳新民鐵一般的膝蓋已經(jīng)頂上他的小腹。劉莫泛慘叫一聲,立時倒地。
也許是天不絕惡人。在押解途中,由于種種意外,劉莫泛得以逃出境外。
自己和老二、老三先后被陳新民所擒,這使得劉莫泛痛恨不已,他發(fā)誓要與那個叫陳新民的大個子緝毒警決一雌雄。在境外,當(dāng)他聽說幾個團伙懸賞20萬要取陳新民項上人頭,他立即響應(yīng),并將賞金提到60萬:“只要帶上那家伙的人頭來見,除了60萬,要多少海洛因,我劉某人都給?!眱e幸逃出法網(wǎng)的大毒梟劉莫泛瘋狂地叫囂。
罪犯的叫囂傳到國內(nèi),也傳到陳新民耳中。人們無不為他捏著一把汗,因為他們知道,為了賞金,亡命徒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陳新民卻坦然:“既然獻身緝毒事業(yè),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而且,最重要的是,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劉莫泛和他的同伙終究難逃法律的制裁?!标愋旅裾f。
1992年,陳新民調(diào)任保山地區(qū)公安處緝毒大隊副大隊長,職務(wù)變了,他立志收拾眾毒販的干勁和勇氣不減。僅1993年,他在全地區(qū)協(xié)調(diào)指揮,參與破案200起,繳獲海洛因50余萬克,鴉片7萬多克,毒資488萬元,手槍2支,手榴彈5枚,運毒車14輛,抓獲毒販322名。熟知陳新民的人聞之,無不稱善:
緝毒神警,威名不倒,雄風(fēng)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