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 華
記得還是在一九九三年十一期的《讀書》上,舒蕪先生曾發(fā)表《才女的冤痛和才子的殘酷》,通過分析清代江南才子史震林等一班文士與農(nóng)家才女雙卿的關系模式,揭示和批判了古代文化人在對待婦女問題中的不道德心態(tài)。而在一九九七年第三期《讀書》中,舒蕪先生發(fā)表的《偉大詩人的不偉大一面》,已經(jīng)批判到白居易了。
讀了舒蕪先生這篇關于自居易的文章,說實話,很受刺激——不僅因為“老流氓”之類的用詞太尖刻。說起來,人類的道德觀念,社會生活的準則,從古到今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的,人們據(jù)此會覺得舒蕪先生對于寫下了《上陽白發(fā)人》、《陵園妾》、《琵琶行》等優(yōu)秀“婦女問題作品”的偉大詩人過于苛責了。然而,如果我們因為詩人的偉大而寬容了蓄妓、“三嫌老丑換蛾眉”等不偉大的生活方式,那么,這種寬容,又怎么能“容”得下《上陽白發(fā)人》、《陵園妾》、《琵琶行》中所凝聚的詩人的偉大同情、偉大的道德關注,以及這些詩篇所逼近的偉大的人類道德關系準則呢?人類的道德觀念和生活準則的確并非一成不變,但是人類在歷史生活中通過偉大人物的精神活動畢竟不斷逼近人類應有的精神準則和人類良心。白居易就是一位在自己的偉大詩篇中獲得了高于時代良心的偉大人物。他的“不偉大的一面”,不在于他以所在時代的道德觀念和生活準則過著一種在我們今天看來不道德的生活,而在于這種生活低于他在偉大詩篇中所達到的道德高度?!耙獨v史地評價古人”——這個尺度一般不錯,但我有時也會感到惶惑:我們應該用古代普遍的道德標準來評價人物,還是用人物已經(jīng)達到的道德標準來評價他呢?
這個話題的關鍵還不在于古人的標準如何,而在于我們而對古人的生活,是否可以放棄今天應有的道德反應?我們是否在寬容古人的同時可以放棄當代的道德批判?其實,即使是對于古人,也有一個以誰的角度作標準的問題。道德的標準雖然代有不同,但人心總不該有太大的不同吧,我們總可以想一想奴隸是否真心愿意被鞭打、婦女是否真心愿意被玩弄吧?把人當成人——包括把偉大詩人的家妓當成人,設身處地地從他(她)們的心理和生活的角度去判斷。想一想,我們在反映歷史生活的文藝作品中無批判地描寫和欣賞古人生活方式的“風流韻致”的時候,多少次不知不覺地丟棄了這個角度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