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恩啟

一部壯麗的公安保衛(wèi)史，英雄輩出，燦若群星。多少年來，讀者渴望著作家們以他們的如椽之筆，為之寫史立傳，藝術地再現英雄們的豐功偉業(yè)和精神風貌，用以激勵今人，垂范后世。

公安作家修來榮同志，積六年之功，足跡遍20余省市，走訪近200位革命前輩，錄集百萬余字資料，終于完成公安題材文學的一部力作——《陳龍傳》，彌補了傳記文學領域的一大缺憾。我為這部煌煌大著的問世感到欣慰，我更為我國公安戰(zhàn)線有過這樣一位勇敢的開拓者、卓越的領導者和傳奇式英雄人物而感到自豪！

(一)

富有藝術感染力的文學作品，總是給人以強烈的心靈震撼和豐富的形象聯想。此刻，我讀《陳龍傳》的心境正是這樣。抗日烽火中轉戰(zhàn)白山黑水間的陳龍，使人聯想到蘇聯衛(wèi)國戰(zhàn)爭中奮戰(zhàn)烏拉爾山脈的夏伯陽；運籌帷幄、指揮偵查破案屢建奇功的陳龍，使人聯想到楚漢戰(zhàn)爭中足智多謀、善于用間的李佐東；而深入虎穴、保衛(wèi)毛主席赴重慶談判的陳龍，又自然使人聯想到萬馬軍中“渾身是膽”的趙子龍……然而，說到陳龍的最動人處，也是作品的最成功處，我得說，還是陳龍在黨內兩條戰(zhàn)線斗爭中，特別是在反對“左”傾錯誤中所表現的無私無畏，大智大勇。作品在這方面的描寫幾乎貫注全篇，與傳主人物共始終。每讀至此，我都禁不住掩卷沉思。

誠然，戰(zhàn)場上的陳龍如同無數革命英烈一樣，英勇無畏，視死如歸，令人敬仰。但是，在反對黨內“左”的和右的(尤其是“左”的)錯誤傾向的斗爭中，要做到“仁者之勇，雷霆不移”，就不那么容易了。這里的情形要艱難、復雜得多?；仡欬h的歷史，我黨早期一些革命骨干與精英不曾犧性于敵人的屠刀之前，卻慘死在“左”傾路線制造的冤案和刑訊之下，瞻念及此，足令志士仁人心寒意冷，將反“左”斗爭視為畏途而卻步不前。

然而，難能可貴的是，作為徹底唯物主義者的陳龍，在黨內斗爭中也不愧是無所畏懼的大勇者。作品告訴我們，當延安整風審干衍變?yōu)椤皳尵仁ё阏哌\動”的鬧劇，在那時時“警惕著把敵人引為同志，卻很少警惕把同志引為敵人”的政治氛圍之中，身為中央社會部治安科長、肩負鋤奸保衛(wèi)重任的陳龍，盡管夙興夜寐地保持著對日、蔣特務奸細的警惕，仍然對運動的過火斗爭、刑訊逼供、制造大批冤假錯案，率直地從表示不解、提出質疑到拍案而起，說：“我就不相信投奔延安來的青年有那么多反革命！”對于康生，這個握有生殺予奪大權、炙手可熱的中央社會部部長，自己的頂頭上司，“搶救”鬧劇的總導演，陳龍也敢于說“不”！稱康生“這個人太沒準頭，這樣搞出來的反革命有真的嗎？”出于一個革命者的良知、義憤和忠誠，他不僅將實事求是調查研究的結果和建議報經中央，對反革命嫌疑分子進行甄別清理，還竟然在動員坦白大會上喝退了因年幼盲目從眾而爭著上臺“坦白”的小青年；在棗園后溝質問因被逼亂供“紅旗黨”造成嚴重后果的張克勤：“你胡說了些什么！”直到抗戰(zhàn)勝利，陳龍還在奉命率隊進軍東北的長途跋涉中，對隨隊前往并經受了嚴峻考驗的大批“無結論”干部，給予應有的信任和使用，甚至為解決他們中有些人的入黨問題而奔走呼號，進京以后還關心著張克勤的工作和恢復黨籍問題。這些“無結論”干部不少人一直戰(zhàn)斗在公安戰(zhàn)線上，做了出色的工作，成為黨的公安事業(yè)的中堅和骨干，實現了毛澤東在延安為他們送行時所作的預言：“讓他們到前線去做他們的結論吧！”

(二)

陳龍在反對黨內“左”右兩種錯誤傾向的斗爭中，之所以善于同時兩面作戰(zhàn)，尤其是在反“左”中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超人之勇，非凡之勇，決非偶然。不錯，踏上人生和革命征途之后，生龍活虎般的陳龍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甚至“脾氣火爆”的，這使他在為之獻身的事業(yè)中，具有義無返顧、一往無前之勇；但陳龍又是勤學好問、慎思明辨的，他在斗爭實踐中不斷探索，對包括自己在內的無數大勇者用鮮血和犧牲換來的經驗進行理性思考，這就賦予他的“勇”以“智”的內含，集大勇大智于一身。對此，作品也為我們提供了富有說服力的答案。

早在30年代初，當陳龍從一個愛國愛鄉(xiāng)的舊式軍人投身于革命隊伍之日，正是以王明為代表的“左”傾教條主義在黨內為害之時。這使陳龍在經受戰(zhàn)火考驗的同時，也經受著黨內斗爭的錘煉。王明錯誤路線的干擾和破壞，使遠在東北吉東地區(qū)陳龍所在的這支抗聯游擊隊伍也不能幸免，他和他的戰(zhàn)友們收編“山林隊”、瓦解敵偽軍等等被事實證明是正確的斗爭口號和行動，都被上級派來的“首長”視為“右傾”，動輒得咎，橫加指責，與之據理力爭的陳龍竟被無端繳械，關了禁閉，險遭殺身之禍。一個所謂反“民生團”事件，使數以百計無辜的革命者罹難受害。陳龍在茫然困惑中，是抗聯創(chuàng)建人之一、共產黨人周保中將軍為之“點撥”使他懂得了“什么是黨內斗爭”并準備經受這種斗爭的嚴重考驗；赴蘇求學期間，在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成員陳潭秋同志關懷、指導下，陳龍系統(tǒng)學習了馬克思主義理論，并在感受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諸多新生事物的同時，親歷了蘇聯肅反的錯誤及其嚴重后果(連他的入黨介紹人、熱愛蘇聯的王潤成也被當成“反蘇分子”投入勞改營)；特別是后來隨同毛澤東赴重慶談判，在與領袖共憂患的時刻，陳龍有幸就東北抗日聯軍失利的原因和教訓，向毛澤東切磋求教，于諸般主客觀復雜因素中，明確了王明教條主義的影響“不能低估”。無疑，思想理論上的提高和清醒，使陳龍在政治上更加成熟和堅定，成為堅持黨的正確路線，反對錯誤傾向的無畏戰(zhàn)士。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不讓抗聯失敗，蘇聯肅反之類悲劇再演！”就是陳龍敢于抵制和反對“搶救”運動以及其它形形色色“左”傾錯誤的真諦之所在。

仍以“搶救”運動中“紅旗黨”事件為例，康生對逼供誘供所得張克勤的“坦白書”如獲至寶，到處部署抓“紅旗黨”，搞得“紅旗黨”帽子滿天飛，河南、甘肅、四川、貴州等省的地下組織和黨的負責人，以及來自那里的延安革命青年，都成了被懷疑的審查對象，造成極大的混亂和破壞。當此之時，陳龍?zhí)拐\冷靜地剖析抓“紅旗黨”的無稽與荒謬，對一些同志指出：“坦白書”是先逼供后誘供的產物，不可信；國民黨在國統(tǒng)區(qū)搞防共、限共、溶共，破壞共產黨的地下組織，有案可查，有目共睹；說國民黨到處搞“紅旗黨”，是對自己力量缺乏信心和缺乏常識的表現。這鞭辟入理的理性分析和真知灼見，敢言他人之未言，敢道他人之未道，在當時不失為難得的空谷足音，對許多頭腦發(fā)熱的人有如一付清心醒腦的良藥。果然，陳龍(還有其他一些有識之士)的意見和建議很快被黨中央所采納，陳龍旋即積極投入“紅旗黨”的甄別工作，為一大批蒙冤的同志平了反。

(三)

大智來自大勇，由大勇升華為大智，復由大智大勇而成就大事業(yè)，這似乎是作品啟示我們的一條規(guī)律。陳龍就是這樣一位以驚人之勇創(chuàng)出了驚人之業(yè)的大智者。

自1945年初冬開始，陳龍在東北戰(zhàn)區(qū)的哈爾濱，繼而又在沈陽，以開拓者和先行者的雄姿，從事大城市公安工作的開創(chuàng)，可以說是他一生偉業(yè)大放光彩的時期。作為公安保衛(wèi)戰(zhàn)線一名優(yōu)秀的指揮員，他不但精于運籌擘劃，出奇制勝，而且如同在戰(zhàn)場一樣身先士卒，甘冒鋒鏑，奮戰(zhàn)在第一線。他用“偷安旦夕、遺恨百年”，只爭朝夕的精神警策部屬，不給殘蔣的暗藏之敵以喘息之機(這一點就比因未能及時肅反而招致覆滅的“巴黎公社”先賢們來得高明)，連破國民黨特務和反動會道門陰謀暴動大案，榮獲中央的嘉獎電，東北局負責同志也因其卓有成效的工作，對東北戰(zhàn)場的勝利和解放區(qū)的鞏固所作的特殊貢獻，而譽之為“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勝利”。

不特此也。此時的陳龍一仍其調查研究、實事求是的優(yōu)良作風，堅持從實踐中總結經驗，善于從群眾中汲取智慧，不斷探索和掌握斗爭的規(guī)律，把實踐經驗上升為理論，并逐步形成一套適合客觀情況、具有中國特色的城市公安工作的方針、政策，在接管改造舊警、蕩滌污泥濁水、改造社會風氣以及內保、戶藉、交通、消防、特行、治安管理等方面卓有建樹，開創(chuàng)了新中國城市公安工作的先河。尤其值得大書一筆的是，在隱蔽斗爭方面，他在總結我黨政治保衛(wèi)工作歷史經驗的基礎上，提出了符合隱蔽斗爭規(guī)律的指導思想和一整套方針、政策、制度、措施和方法，取得了隱蔽戰(zhàn)線上的巨大勝利，也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其中，單是新中國偵查情報工作的內線方針的確定，就有著陳龍的重大貢獻。聯想到由此而來的巨大風險，以及因使用內線，尤其是來自敵方力量而被加以“特務”、“內奸”、“反革命”罪名，冤獄達20多年的“潘揚”案件，倘無徹底唯物主義的大智大勇，孰能如斯？！

“斯人雖已歿，千載有余情”。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們黨重新確立了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路線、政治路線和組織路線，領導全國人民在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上勝利前進。但是，正如鄧小平同志1992年初南巡談話中所指出的，在前進的道路上，仍然“有右的東西影響我們，也有‘左的東西影響我們，但根深蒂固的還是‘左的東西……‘左帶有革命的色彩，好像越‘左越革命?！蟮臇|西在我們黨的歷史上可怕呀！一個好好的東西，一下子搞掉了。右可以葬送社會主義，‘左，也可以葬送社會主義。中國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彼€指出，“中國要出問題，還是出在共產黨內部?！薄罢f到底，關鍵是我們共產黨內部要搞好”。小平同志三年多前的告誡，今天聽來仍然使人倍感英明。惟此，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我們仍然需要像陳龍同志那樣，保持清醒的頭腦，發(fā)揚唯物主義的大無畏精神，善于同時兩面作戰(zhàn)：既要毫不動搖地反對國際敵對勢力的“和平演變”圖謀，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排除右的干擾；更要堅持不懈地防止和克服“左”的干擾和影響，在兩條戰(zhàn)線的斗爭中前進。

魯迅先生在一篇題為《經驗》的雜文中說過這樣的話：“經驗的所得的結果無論好壞，都要很大的犧牲，雖是小事，也免不掉要付出驚人的代價……”“因為它曾經費去許多犧牲，而留給后人很大的益處?！苯裉旃矐?zhàn)線的讀者和公安戰(zhàn)線以外的廣大讀者，要從前人奮斗犧牲所得的經驗中獲取教益，請認真一讀《陳龍傳》。

〔責任編輯：易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