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茂亮 呂翔
我生來就是當兵的料
我叫潘桂保,是膠東老區(qū)人。我爺爺早年為八路軍推過小車,參加過孟良崮戰(zhàn)役。自小我就愛聽爺爺說八路軍的故事。后來稍大一點,我愛上了看電影,尤其是打仗的片子,更是百看不厭。有一次村里放《地道戰(zhàn)》,我看了一遍不過癮,又趕到下一個村子再看,總共跑了7個村子,看了7遍?,F(xiàn)在想起那時的情景,還感到很幸福。1992年,我17歲,高考落榜了,村里的人要帶我去青島打工,我沒干,我就想當兵。爸媽不依,我對他們說:“不讓我當兵,我就去跳海!”死磨硬纏,家里人同意了。帶兵的干部到我家走訪,一看我這五大三粗的樣子就樂了,沖我爸媽大聲說:“你兒子生就當兵的料,我?guī)ё吡?!?/p>
換了軍裝離家那天,爸把我?guī)У阶鎵炃把b了滿滿一杯子土,叫我?guī)е瑢ξ艺f:“兒子,這兵可不是什么人想當就能當?shù)?,不當就罷了,當就當出個精氣神來。走吧,我看著你!”
那是我第一次在爸面前流淚,以前他打過我,但我從來沒哭過,我這人又犟又硬!
班長說我能當將軍
大家都說新兵連管得很嚴厲,但到底是什么程度別人不知道,我只說一件小事,也許你就明白。當兵之前,我已經抽了兩年煙,煙癮大,少抽一支心發(fā)慌,可以稱得上一等煙民。新兵連是無煙連,全連強制戒煙。有一天,我偷偷裝了一包煙跑到廁所,想在那里放開手腳吞云吐霧,誰料我剛把煙拿出來,班長就趕來了。他對我哼哼冷笑兩聲,說:“就著茅坑的臭味抽煙,可真是不太瀟灑喲!”之后,班長把我?guī)У剿奚幔o我倒了杯“煙茶”,命令我道:“潘桂保,把這杯煙絲泡的茶喝下去!”在新兵連,班長的話可是金口玉言啊,沒辦法,我只得喝了。我有個很要好的同學聽說這件事后,特制了一個小木盒郵來給我。木盒被他巧妙地分作兩層,上層放的是AAA英語磁帶,下層放了兩盒家鄉(xiāng)的“將軍”煙。有煙我也不敢抽,只能在被窩里聞聞解解煙癮,可后來還是讓班長發(fā)現(xiàn)了。這回他沒有讓我喝“煙茶”,而是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潘桂保同志,不是我存心跟你過不去,只是抽煙實在影響身體素質,你知道,在咱們連是要靠硬功夫吃飯的,你這樣下去很難提高軍事素質?。 蹦翘煲估?,我悄悄拿出了那杯祖墳上的土,心里默默地發(fā)誓:我要成為一個好兵。
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抽煙了。
戰(zhàn)術訓練最苦,不磨掉一層皮甭想練出來。我身架大,搞戰(zhàn)術有難度,班長說我的動作像狗熊,我的臉刷的一下紅到了耳根。作為一個兵,別的什么差都可以原諒,但是軍事素質差簡直是恥辱。從訓練場回營房的時候,別人是走著回去的,我是爬回去的。不是班長整我,是我情愿的,我用低姿匍匐前進的動作爬進了營房?;氐桨嗬?,班長和戰(zhàn)友們都驚呆了。班長對我說:“你小子,能當將軍!”嘿,甭提那天我有多高興了,激動得抱著班長直流淚。
從那天起,我有個“野心”:當班長。新兵連結束時,連隊讓我去學駕駛,我沒去,我要求去師教導隊——那里是培養(yǎng)班長的地方?。?/p>
我那次動手打了兵
1993年8月,我從師教導隊回來,到了九班當班副。當時班里幾個兵全是兵齡比我長說話比我橫的老兵。我走馬上任的那天,幾個兵吹胡子瞪眼罵開了娘:“憑什么讓他當班長,我喝的槍油比他喝的水還多?!薄斑@個渾小子沒被別人管夠反倒管起我們來了!”老兵們大大咧咧地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我站不是,坐也不是。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我心里這團火不知該沖誰發(fā)。每天晚上的小型練兵由我負責,可一到訓練場,老兵們一個個哈欠連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后來我想出了個餿主意,盡管自己吃了點經濟上的虧,但總算把頭三腳踢出去了。那時家里給我寄了幾百塊錢,讓我用來密切聯(lián)系領導,我卻用來賄賂兵們了。我宣布,今后只要大家認真搞訓練,訓出了效果訓出了素質,每天晚上我請大家吃春都火腿腸喝金星啤酒。沒想到這一招真管用,他們都一個個暫且放下了老兵的架子,聽我這個“新兵蛋子”下達的口令,正正規(guī)規(guī)地做動作。時間長了,他們也不好意思,跟我說:“班副,你以后別請咱們吃火腿腸了,咱這兵是為國家當?shù)?,當兵不習武,不算盡義務,武藝練不精,不算合格兵。以后你就放開手腳管吧?!?/p>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聽人家叫我班副,一種深深的感動使我流下了眼淚。后來,他們退伍時,集體請我去飯店喝酒。他們端著酒杯說:“以前總讓你請客,今兒咱們回請你一次,以后恐怕弟兄們在一起喝酒的機會不多了?!闭f著,大家都哭了,眼淚滴在酒杯里。
這茬兵走后,我當了班長,帶了一幫新兵。這幫新兵中有個叫王永國的,脾氣暴躁,點火就著。那天我復習班長教學法,讓他隨我的口令做動作,他嘟嚕著嘴,出胳膊抬腿木木的,好不情愿。我厲聲問:“王永國,你怎么了,隊列動作要干凈利索,你瞧你這副樣子,簡直像老母雞下蛋?!辈徽f倒好,說了他反而像木雕泥塑一般,任你喊破嗓子,他照舊穩(wěn)如泰山。我心里那個氣呀,二話沒說當胸就給他一拳,打得他坐在了地上。
第二天,我起床時,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
班長:
這次分班我沒想到連隊會把我分到九班,以前聽老兵講,你帶兵特別狠,你知道人家背地里喊你什么嗎,都喊你“土匪”。昨天,你讓我配合做動作,我覺得那實在太機械,所以情緒不好,你后來打了我,你知道我練過拳擊嗎,但我沒有還手,我對你還有一定的尊敬,我只想請求調到別的班,你能成全我嗎?
你的兵:王永國
看了這封信,我好半天抬不起頭來。我以前崇拜巴頓和他的帶兵方法,但這封信給了我一個啟示:好兵不是靠打出來的,而是他們自己練出來的。作為班長,我應該多給他們一點愛,而不是拳腳相加。
王永國有個毛病,不愛洗腳。我便每天晚上給他端洗腳水,催促他把腳洗了。一連端了一星期洗腳水,他再也坐不住了,懇求我以后別再給他端洗腳水了。從此他養(yǎng)成了睡前洗腳的習慣。人和人相處,總是一心換一心,我對他好了,他待我也不薄。訓練場上我一聲令下,他就像出籠的猛虎離弦的箭,摸爬滾打從不叫苦?,F(xiàn)在,他的軍事素質在連隊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我的班只有第一沒第二
前一段,連里組織戰(zhàn)術考核。因為我們班是連隊的戰(zhàn)術班,戰(zhàn)術一直是我們驕傲的本錢,光在團里舉行的單項考核中就拿回了十來個金牌,所以我對連隊的這次考核沒怎么放在心上,就派了波和常樂去闖關斬將拿第一。沒想到他倆回來的時候垂頭喪氣像淋了別人的洗腳水。不用問就知道,這回考砸了。
我一言不發(fā),冷坐在鋪板上。其他幾個沒參加考核的兵不樂意了,有的埋怨我怎么沒讓他去,有的臭罵波和常樂丟了第一也丟了九班的臉,以后咱九班還怎么在連隊稱老大?
晚上連隊組織看“新聞聯(lián)播”,我發(fā)現(xiàn)波和常樂不見了,就派班副去找他們。找回來一問,原來他倆跑到訓練場去練單兵戰(zhàn)術了。我就說,你們早干什么去了,現(xiàn)在丟了第一反倒想起苦練了,在戰(zhàn)場上,丟了第一的人早見閻王爺去了,還練個啥!睡覺時,大家躺在床上,沒有一個人說話,但誰的心里在想什么,大家都知道。第二天我起床時猛然發(fā)現(xiàn),波和常樂的被窩是空的。他們跑到哪去了?要是想不通尋了短見,我這個班長如何交待?我立即集合全班尋找波和常樂。又是在訓練場,我們找到了他倆。他們練了一夜投彈,兩人的肩和肘都腫得老高。我們一下子圍了上去,緊緊地抱住他倆。波喊了聲“班長”就大哭起來。
今年春天,團里副政委來我們九班當兵。這位中校老兵戴著列兵的軍銜,向我敬禮:“班長同志,今天起我到咱九班當兵一個月,你一定要嚴格要求我?!蔽耶敃r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順口問了一句:“真的當兵,還是來蹲點?”他立即答道:“當兵!”好,有他這句話,我心里就有底了。
中校當兵第二天,出了個小小的差錯。連隊晚點名時,他不在。連長當著全連人的面批評九班,全班人心里的火直往臉上燒,真難看啊,咱們何時當眾丟過這樣的丑。
中校回來了,我問他哪兒去了,他說去文化活動中心借了兩本書,我說這可不行,出去得招呼一下,不然的話,咱九班這老先進可就要落后了。他連連稱是,從此以后再不敢拖拉了。當兵一個月,還兩次被評為連隊內務標兵。
后來有人問我,你敢批首長,就不怕他以后給你小鞋穿?我說,那時候一想到咱九班的集體榮譽,就什么都不顧了。
九班的愛情從我開始
九班八個兵,都是快樂的單身漢,甚至還沒有品嘗過初戀的滋味。我是九班長,我的愛情故事就是九班的愛情故事,我的初戀也就是咱九班的初戀。
兩年前我回家,在武昌至青島的214次列車上,有兩個小流氓調戲一個女孩子。我大喝一聲“住手”,擺開了一副要和他們肉搏的樣子。那兩人沖我擺擺手:“算了,當兵的,咱不和你練,誰不知道你們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練,只是沒有實踐的機會,我們可不給你當靶子。”說來也巧,這個女孩子是我們鄰村的,而且和我還是同一所中學畢業(yè)的。我們談了一路。以前總嫌路太遠,這回卻埋怨路太短了。后來我們好上了,她一來信,全班就像過年似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春光燦爛。兵們最愛聽我講她的故事,他們發(fā)揮自己的想像,來描畫他們心中的未來的嫂子。去年,女孩來信要我退伍,她舅舅是一家大公司的部門經理,可以為我找到工作。她還說,你不回來咱們就算了。后來,在我的兵小胖子的倡議下,全班聯(lián)名給她寫了一封信——尊敬的遠方的女孩:
我們是班長潘桂保的兵,我們以軍人的名義向你作證:潘桂保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他堅硬的脊梁里流淌的是溫柔的血,他真的愛你,我們也愛你,請接受我們九班的愛。九班的兵:波、常樂、小胖子、王永國……
那封信寄出去很久了,不知道她收到沒有。
責任編輯:彭明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