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正萬
我是一個地質(zhì)人。有關地質(zhì)隊員的生活報道,通常有這樣一段:“這是一片曾經(jīng)只有標號的土地,不久,就將會有著許多的新來者;于是,隨之而來的將會是一個新的廠區(qū),出現(xiàn)一座新的城市。”剛學寫詩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寫的。一是突出地質(zhì)人的艱苦異常;二是強調(diào)地質(zhì)工作意義非凡。好像只要地質(zhì)人的帳篷在哪個地方落過腳,那地方將來就一定會輝煌。然而,天底下哪有這么多的好事呀。我認為我現(xiàn)在夠資格告訴人們了:還有許許多多的地質(zhì)人,窮其一生的努力,不過是為了讓后來者知道,那地方別再去了,沒礦!我們就是這樣一群人。最大的30歲,小的23歲。尤其是我覺得,在當前經(jīng)濟大潮的涌動中,地質(zhì)人的光輝形象好像已群體失落了。所以在向別人介紹自己的職業(yè)時,我常常沒有自信,更別說自豪了,總覺得“咋想也不如人”。今年,我們的隊伍開到野外的第一天,組長哥說:大家注意著點,有人問是干什么的,可不要說是搞地質(zhì)的。那說干什么的呀?我們問。組長哥一板臉,這還要我教嗎?你們都是知識分子哩。倒也是,干我們這行的沒個中專文憑還不行。也真湊巧,我頭一天上山就碰上了一位多嘴的老鄉(xiāng)?!澳銈兪歉缮蹲拥穆铮俊薄案阗Y源調(diào)查的。省里來的!”“調(diào)查啥子資源?”“礦產(chǎn)資源?!蔽乙恢睕]抬頭。老鄉(xiāng)咧嘴一笑:“那你們是地質(zhì)隊的嘛。”他“一針見血”地戳了過來,連組長哥也笑痛了肚子。我常常想:我們怕的不是苦,而是我們的工作沒有人羨慕。我們的具體工作是1:25000區(qū)域地質(zhì)填圖。1個平方公里至少2個地質(zhì)觀察點。12個人一年完成近900個平方公里。一天翻山越嶺至少得20公里。電視上說:人民教師最清苦。哥兒們便說:那算什么,他們至少在室內(nèi),曬不著,淋不著。電視上又說:子弟兵最辛苦。哥兒們說:他們苦是苦,但津貼能保證。大家好像對誰都不服氣,可又說不出來誰欠誰,就是時不時心里煩。以前我一直以為這是所有地質(zhì)兒郎的心態(tài),后來才知道并非如此。事情就發(fā)生在前幾天。我們第一階段的工作已接近尾聲。組長哥說圖幅的南邊有條斷層沒搞清楚,他要去補幾個地質(zhì)點。其實,那塊圖已填繪過了,看不出有什么問題。但組長哥的性格是:要干就要干好。我和他走了3個小時才到目的地。由于掩蓋嚴重,來這一趟并沒有多大新的收獲。組長哥不甘心,又跑上一個大坡,我在底下等他。坡很陡,半天,組長哥從坡上沖下來,直到坡底。他的鞋子在下沖時掉了,但他無法停住撿起來。我知道他比我累,便爬到半坡給他把鞋子踢下來。回到他跟前,我看見他眼圈紅紅的,像剛剛哭過,就打趣說:你也太有感情了,不就是幫你撿個鞋嗎?他沉著臉說,我才不是為了你呢。他指著坡上很遠的一間茅草屋說,你知道那是什么嗎?我瞇眼一瞅,隨口答道:不就是一戶窮人嗎!組長哥緩緩地搖著頭:“那是一所學校。只有一間教室,只有一個老師。我剛才走到那里,老師正在教學生讀課文。那老師讀得拖腔拖調(diào)的,像在唱又不像。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唱,連頁碼他也唱出來。我聽了好久,聽著聽著淚水就忍不住流出來了,他教得太認真了?!钡冉M長哥穿好鞋,我們往回走,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組長哥一定在回想那位老師的聲音,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走了很久,組長哥突然站住說:“他和我們是一樣的!”僅此一句話,我就知道那位老師在什么地方是和我們一樣的。他的心里也沒有花環(huán)和榮光,他干的事情更沒有人羨慕,沒有人知道。回到住地,才傍晚,這是我們回來得最早的一次。我卻感到這一天太長了。因為我忽然什么也不能想了,心頭老涌現(xiàn)著這樣一句話:認真地干好你的事情,這就是人生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