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必勝

關心當下文學創(chuàng)作的青年讀者會發(fā)現(xiàn)，長篇小說自1993年以來占據(jù)著文壇的要津。所謂的陜軍東征、西部崛起、新作紛呈等等不一而足，曾叫人們興奮了一陣，也不大不小地刺激了一些人的文學熱情。到了去年，有人統(tǒng)計說，長篇小說的產(chǎn)量已經(jīng)是日產(chǎn)三部年產(chǎn)過千，這對在多年徘徊的文學來說，是一個值得重視的信息。只要從我們的傳媒報道中，從書攤和書展書市中，都能不斷地尋覓到長篇小說問世的消息。所以，當人們一方面對文學的沉寂和平淡表示不滿的時候，當人們不時責怪文學沒有能夠同當今人情世態(tài)及社會變革發(fā)生更為緊密的聯(lián)系的時候，又一方面能夠找到像長篇小說領域里五彩繽紛的文學風景，這不能不說是目下這一時期一個頗為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

的確是這樣，我們可以批評文學面對市場經(jīng)濟、商品大潮的生活沒有及時地史詩化地描繪，我們還可以對曾經(jīng)貢獻過佳作和大氣之作的高手們面對新的生活不應該有的迷惘與沉默，相對于踔厲風發(fā)的時代而言，文學大面積的疏離，不能不表示遺憾。但是，長篇小說的熱鬧，對我們現(xiàn)時的文學，多多少少帶來了可以評說的話題。

近兩年來的長篇小說為何持久不衰，究竟是不是占得當前文壇百花之先、引領風騷呢？

喜憂參半的市場介入

人們曾經(jīng)看好的1993長篇年，之所以在逝去的1994年里形成了她的自足的氣勢，一個明顯的特點是，這一年的長篇小說有著不同于以往的特質(zhì)。這就是，一些出版社的包裝，使作家的制作、讀者的選擇、市場的需要與出版社的設計同時影響著小說的制作過程。最為典型的數(shù)春風文藝出版社的“布老虎叢書”。這套以長篇小說為主的文學工程，已經(jīng)打響。它目前出版的7部長篇，單純以某部而言，并沒有太突出之處，但就總體看來，可以說是1994年長篇整體水平中的前列。這幾部作品，毫無例外地以描繪當代城市生活為主，而且小說藝術的通俗化的外殼包藏著嚴肅文學的內(nèi)涵，對文學面對讀者審美的趨實化、通俗化，對高雅藝術同大眾藝術的合流進行著有益的嘗試。像鐵凝的《無雨之城》、梁曉聲的《泯滅》、陸濤的《造化》等等，有意地適應讀者的閱讀習慣，表現(xiàn)當代生活的五光十色、光怪陸離，以一件中心事由作為作品的主線，在寫實精神中滲透融匯浪漫魔幻甚至荒誕等現(xiàn)代藝術手法，而作品的文化精神的脈理，直接刺向當下生活中的興奮點。審美風格盡量大眾化、紀實化和平俗化。這類作品，影響了為數(shù)不少的作家，在一些書攤上比較看好的長篇之作，多半效仿的是“布老虎模式”。這種小說也因了名人的效應，推助著作品的銷路，恐怕會成為一個時期長篇創(chuàng)作的套路。二是過去致力于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作家或出版社，精心地制作，視長篇為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重要里程碑，多年磨一劍，如絲吐蠶，不求聞達，或者只問耕耘，不計收獲，作品并不暢銷，但在文學界能夠得到反響。這類作品，不少將成為這個文學年代的重要印跡。這類作者，較多是曾經(jīng)有過藝術創(chuàng)作的長期準備，比方寫過詩，寫過短篇小說，或者是某方面的學者專家等。像創(chuàng)作《曾國藩》的唐浩明，寫過《少年天子》的凌力。這類作品在1994年中仍是長篇小說的主干。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有：王蒙的《戀愛季節(jié)》、周大新的《有夢不覺夜長》、楊黎光的《大混沌》、葉文玲的《無夢谷》、吳民民的《世紀末的挽鐘》；中國青年社的有：彭名燕的《世紀貴族》、雁寧的《無法悲傷》；中國工人社的有：郭小東的《青年流放者》；作家社的有：劉醒龍的《威風凜凜》；廣東花城社的有：梁曉聲的《浮城》、梁宜波的《西關女》；貴州社的有：張宏森的《狂鳥》……這些作品在探索歷史人生和人文精神方面，力圖與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保持緊密的聯(lián)系，更主要的是嚴肅的創(chuàng)作作風，不被滾滾商潮所動，不為某些功利而喪失了作品的品格。三是讀者們對長篇小說的情所獨鐘，推動著她的發(fā)展，使其動輒印數(shù)過萬。只要是略有名氣的作家，或者選中了像樣討巧的題材，就能夠出版問世，且發(fā)行量都不小。這種讀者和市場的推動，不能不是刺激作者們對長篇小說趨之若騖的因由。這里也有區(qū)別，泥沙俱下，良莠不齊；為市場寫作，看菜下飯，被讀者牽著鼻子，同跟著影視導演走一樣，都毫無例外地把文學當作一種功利的手段。由此，卻又創(chuàng)造著大批長篇新作。

謹防長篇熱中的文學垃圾

如果我們把批評的眼光放置在文學的標準上，不能不感到，這大批量的生產(chǎn)中，卻沒有出現(xiàn)與這個文學時代相諧調(diào)和廣大讀者所期望的大作品。即使同上一年度的創(chuàng)作相比，成績也是平平的。沒有《白鹿原》《九月寓言》《紀實與虛構》《醉太平》等作品的出現(xiàn)。與長篇這個藝術樣式極不相符。我們看到的是大量的平庸之作，看到的是不能被叫作長篇卻打著文學的美名招搖過市，看到的是一些并沒有文學準備和實踐的寫手們的粗鄙之作。在這魚龍混雜的的長篇創(chuàng)作中，文學的精神、文學的某種基本的素質(zhì)也被無端地糟蹋掉了。而這種以文學之名行茍且之實，其對文學的損傷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我們看到大量的近乎黃色或準黃色的東西，在書攤上比比皆是。而且一些曾寫過嚴肅作品的作者，也很快地加入了制作的行列中。長篇的神圣被某種功利和實利剝蝕了。這樣的作品被當作長篇只是它的字數(shù)和篇幅的意義。我們不想列舉這些作品。就文學本體要求而言，有的貌似長篇或標榜著小說的，根本不是文學，對這些只能被看作文學垃圾的東西沒有再作廣告的必要。

在這種令人憂慮的創(chuàng)作中，長篇又如何能引領時代和文學的風騷？

我以為，把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看得十分神秘，看得高不可攀固然不可取，但是輕率地操觚，沒有任何文學的準備，對生活素材僅作些硬加工，或者僅是些小作坊式的來料組裝，沒有作為藝術的精到構架，沒有文學的廣博宏富的內(nèi)涵，沒有當代文化精神的灌注，平淡的生活平庸的思想平面的人物，長篇小說將難有新的作為。在低劣泛濫的長篇不良導向下，有的作者心中的藝術只是機械的字數(shù)和篇幅；更重要的是，在金錢和利欲的驅(qū)動下，不少的長篇走入了準黃色的誤區(qū)，故事和人物的行動線索，離不開展示性、暴力外加政治陰謀，描寫的粗俗低下，情節(jié)的猥瑣荒謬，格調(diào)鄙俗，不忍卒讀。這類作品并不是從作者心中崇高藝術的靈性所激發(fā)，并不是爛熟于心的人物故事產(chǎn)生的創(chuàng)作沖動，說白了是在金錢的大手操縱下，藝術精神和人文精神的嚴重喪失。而這種低劣粗鄙的閉門造車者還往往打著嚴肅文學的招牌，更加重了它的欺騙性和迷惑性。還有，具有制作長篇鴻卷的心性，志存高遠，卻無有駕馭的能力，懶惰的思維定勢，亦步亦趨式的模仿，或外域馬爾克斯句式、?？思{約克納帕塌法，或國人的審父意識等等，或家族世系祖上列宗從頭道來，咀嚼別人的余唾。創(chuàng)造力的喪失是長篇創(chuàng)作最忌諱的，可是這種粗制濫造者竟然有增無減，竟然大行其道卻又連連得手。再者一些作家在當代生活的繁復蕪雜面前，力不從心或無心直面，于是潛入到過往生活中制造虛構心靈的歷史。然而，過分個性化的自信，頤指氣使的感覺，藝術情緒的無根無羈，對生活和歷史的理解猶如花拳繡腿，經(jīng)不起藝術的檢驗……這些都是長篇創(chuàng)作畸形發(fā)展的掣肘。從出版角度，我以為現(xiàn)在的出版打破行業(yè)的專業(yè)壟斷，固然利于競爭、發(fā)揮積極性，可是又不利于嚴格把關，特別是對藝術修養(yǎng)要求高的出版物的把關，尤其要慎審。把好這個關口，減少一些平庸和低俗的長篇出籠，不失為良策。

而對廣大青年讀者來說，提高自身的審美情趣和分清良莠辨別是非的能力，也是一項必不可少的重要課題。

長篇小說是人們心中的文學大戶，是一個時代文化精神的記錄，文學之心不泯的大眾讀者總是善良地希望，顯示一個時期文學發(fā)展里程的長篇既豐收又優(yōu)產(chǎn)。無論是大眾讀者或?qū)I(yè)讀者，都愿意看到她的挺拔、純潔和偉岸，在繼續(xù)引領文學的風騷的同時，又突入在這大眾流行文化日益瀟灑日見風光之中。

（本文作者系著名青年評論家、《人民日報》文藝部評論組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