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 蘭 俊 明
剛走進辦公室,電話鈴就響了起來:“梁主編嗎?”“你是?”“啊哈,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啦,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姚登磊呀!”啊,我一下子想了起來,洞山鄉(xiāng)石棉瓦廠的黨支部書記,兩年前我們采訪過他的事跡。一個黑黑壯壯的中年男子漢,土生土長的淮河邊上的“土里巴人”,于是在電話里我們神侃了起來。
姚登磊告訴我,他和老廠長換了位置,現(xiàn)在他成了廠里的“一把手”,他感到肩上的擔子太重,怕把老廠長一手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給搞砸了,想請我給他出出點子,我一個搞文藝的人,對企業(yè)管理一竅不通,能給他指出什么“前進方向”?于是我就給他來個巷子里扛木頭直來直去,我問他:登磊,你看我能給你們什么幫助就‘指示,我一定盡力而為。這一說,登磊在電話里嘿嘿地笑了起來,把他彎在心里的小九九全盤托出。他說,老廠長辛辛苦苦干了一輩子,他想給老廠長“樹碑立傳”,所以想起我來,想起了兩年前的那樁采訪老廠長的事。那次姚登磊請你們寫他的老廠長??墒俏恼聦懗鰜砗螅蠌S長就是不讓發(fā)。老廠長是個犟老頭兒,他不讓發(fā),我們只好把文章放進抽屜里“冷凍”起來,兩年后的今天,姚登磊又提起這事。他說,我總琢磨著這是我上任后要上馬的一個“工程”,老頭子想當無名英雄,我就要宣傳宣傳他。宣傳了他也就是宣傳了我們的廠子,這不是很好的軟廣告嗎?像我們這樣的鄉(xiāng)辦小廠能辦成如今這樣不容易,需要社會上方方面面的理解和支持,需要擴大知名度。果真是年輕人的腦子靈光,思維方式和老廠長就是不一樣,看來,他想要我們宣傳老廠長是有多意性的,然而他的這種想法難道不對嗎?在現(xiàn)實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多思多想多意難道不正是企業(yè)家們所具有的嗎?特別是像姚登磊他們這樣的小廠,在一窮二白的黃土地上白手起家撐起了一片天,是多么的不容易,是多么的需要社會各界的理解和支持。于是我答應姚登磊二件事,一是馬上組織市部分業(yè)余作家們參觀石棉瓦廠,讓作家們感受感受,了解一下他們辦廠的艱辛,二是把兩年前“冷凍”起來的稿子拿出來,重新整理發(fā)表。我的想法一說出,姚登磊大為高興。在電話里一個勁地表示感謝,希望此事早日成行。
于是,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兩年前我和老高去采訪淮南市石棉瓦廠的一幕幕事兒來。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初的一天,汽車載著我穿行在鬧市區(qū)寬闊的馬路上,兩旁鱗次櫛比的高樓,各色個樣的招牌和琳瑯滿目的商品充分顯示著都市的繁華,而那川流不息的行人和奔馳而過的汽車卻又甩出一串令人心煩的噪音,這世界就是這樣矛盾著。除此之外,還有一種人們熟悉而又讓人追憶的聲音,那就是為紀念毛澤東誕辰100周年而重溫的那些頌歌。詞還是那是那些詞,旋律還是那個旋律,但現(xiàn)代的電子配器早已大大豐富了那些音樂的內涵,那飄灑在空中的美妙音韻,使我們這些過來人不由的浮想連篇……
汽車行進到淮南市田家庵國慶路正東二百米處停住了,這里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院落,門口大牌子上寫著廠名:淮南市石棉瓦廠。如今這個鄉(xiāng)辦小廠已是全省明星企業(yè)之一,在淮南市也小有名氣,自然這個廠的廠長丁懷修也成了“明星”人物。丁懷修是什么樣兒?沒見過,他的發(fā)家史呢?報紙上刊登過,廣播里宣傳過也算知道個大概。一個鄉(xiāng)下人把一個二百多人的小廠鬧的紅紅火火,并在這鬧市區(qū)里扎根,這個“土老帽”到底有什么能耐?我們的腦子里打了幾個問號。
陪同我們一道采訪的田家庵區(qū)宣傳部長把我們領到廠長辦公室,寬大的房間里沒有暖氣,又是靠北邊見不到半點陽光的房子,嘴里喝著熱茶,心里還在打哆嗦,值班的同志說:“廠長在車間,請你們等一等?!边@大冷的天讓我們坐冷板凳,一分一刻的時光都覺得難捱。我們環(huán)視著丁廠長的辦公室,讓我們難以置信,這就是“明星”企業(yè)家辦公的地方。一張辦公桌是老式的“一頭沉”,桌上擺著一部普通電話機,墻角的衣架上掛著雨衣和藍色的1日工作服,還有一頂破邊的舊草帽,地上丟著一雙沾滿泥漿的舊膠靴。偌大的辦公室顯的有些空空蕩蕩的,這和我們見過的企業(yè)家的辦公室相比,真有天壤之別。在焦急的等待中,我們只好無可奈何地聆聽街面上時而飄過來的音樂聲:“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qū)的人民好喜歡……”
總算盼到丁懷修進來了,臉上笑成了一朵秋菊花,直說對不起,車間有點事得處理處理,一身工作服。地道的老工人,倘若他站在廠門口,我們準會把他當成看大門的老同志,這就是丁廠長嗎?這就是現(xiàn)代化管理模式中的。明星“大款”嗎?我們怎么也對不上號,中國有句老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惫唬稍L中,他給我們的第一個信息就讓我們目瞪口呆,他們所領導的這個小小的石棉瓦廠從一九七九年起到一九九三年了創(chuàng)造了固定資產產值、利稅三個增長100倍的事跡。他說的是那樣輕松自然,像是和老朋友拉家常一樣,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時髦的言詞,沒有半點矯揉造作,他說:“這有啥稀罕呢?一靠上面的政策,二靠廠黨支部書記的支持,三靠全體職工艱苦奮斗,還能干不好嗎?哪能是我丁懷修一個人的成績呢?光靠我就是渾身是鐵又能打幾多釘,你們說是不是?我們尋問他的經營秘密,他的絕招,因為在當今國有企業(yè)、集體企業(yè)大都處境艱難,像他們這樣一個鄉(xiāng)辦小廠在一無資金,二無國家計劃價格材料的狀況下,靠自己一雙手,不但站穩(wěn)了腳跟,而且飛速發(fā)展起來,倘若他不是一個能人,他能夠把這個攤子鋪排的這樣好嗎?我們還是一個勁地追問著不放,他仍然是那么一付笑咪咪,輕松自若的樣兒。那一付忠厚、坦誠的憨態(tài)像一個成績優(yōu)秀的學生回答老師提問那樣:“我真的沒啥絕招,什么開后門,搞回扣,開新聞發(fā)布會上電視等這些新鮮玩意兒咱們一樣不會,過去咋干還咋干,靠質量、靠信譽、靠大伙合力拼命干……說起來也許你們不信,連我們的業(yè)務關系戶上門俺都不陪,一不送禮,二不請客,到吃飯時間四菜一湯,吃飽吃好不就行了嗎?咱們不搞鋪張浪費,講排場那一套……”我們了插話道:“現(xiàn)在社會上流傳‘四菜一湯,生意跑光你們既不給回扣,又不宴請,客戶還來訂貨嗎?”丁廠長很有把握地說:“來,新客戶還不斷增加呢!主要是產品質量好,有信譽,誰不想到買到稱心如意的好東西呢?例如1991年壽縣一次訂貨15萬張,我吃住在廠里,一個月就按質按量交貨了,人家還表揚了我們呢!”一上午過去了,我們心里覺得有些遺憾,原本想從丁懷修身上挖出一點閃光的東西,看看新時代企業(yè)家瀟瀟灑灑的風采,可是一丁點兒也沒有得到,他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準北大地上極普通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形象他是我們采訪的許許多多企業(yè)家中獨特的一個。
采訪歸來。日子一天天過去,丁懷修的形象在我們腦海里時時浮現(xiàn),但我們仍然不知道該怎么寫他,他算是那一個檔次上的企業(yè)家嘛?他太普通了,普通的讓我們?yōu)殡y。然而,我們卻忘不了這個普通人,并為他久久地思索著……
山上有棵小樹,山下有棵大樹,我不知
道,我不知道哪個更高,哪個更大……下雪了,天晴了,天晴莫忘帶草帽……
大清早,拉開窗簾,哦,好大的雪,滿山遍野一片潔白,昨夜下了一夜的雪,這是江淮大地上今年冬季下的第一場雪,樓下雪地里一群穿紅著綠的勇敢的孩子們已經嘰嘰喳喳打起了雪仗,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真像一群小天使。
豐年好大雪,這下老百姓可高興了,雪是麥的棉被,農民都盼望來年有個好收成,想起了農村,想起了農民,想起了兒時的鄉(xiāng)下。不知怎地又想起了丁懷修,這個土生土長的江淮漢子,我們仿佛看見他正一步一個腳窩,艱難地行進在茫茫的大雪中……
現(xiàn)年56歲的丁懷修在他的人生道路上經歷過艱難的跋涉,那是一九五八年大躍進年代。21歲的他,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到淮南來謀生,他的老家蒙城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已經很難有他的立腳之地,盡管他年輕、能干、莊稼活樣樣會,還有燒窯的手藝,可是這一切在那個瘋瘋顛顛的年代里,都無濟于事。他“先天不足”出生在一個富農的家庭里。親不親,階級分,他被打入了另冊。三天兩頭對“地、富、反、壞、右”的批判,無休無盡的“勞役”使他感到膽寒,他深怕某一天會突然也給他這個富農分子的后代戴上“五類分子”的帽子,那么他這一生該怎么過下去?政治上的歧視對一個莊稼漢子來說,可以麻木,而接著來的大食堂,每天只有幾碗可照人影的稀飯,他實在難以忍受。好心的鄰居勸他:“早點外出吧,你有手藝,到哪里不能掙口飯吃!”終于在一個隆冬的雪夜,他悄然無聲地灑淚而去??颗笥训膸兔Γ淠_在舜耕山下一個叫五郢子的小村莊,當起了燒窯師傅,講好的價碼,只管飯沒有錢。唉,有口飯吃就滿足了,他哪里還敢有什么過多的奢望。在一年多的時間里靠著他的勤勞苦干,博得了大隊干部的信任,不但能吃飽飯,還能給幾個錢,是副大隊長的待遇。在農村,副大隊長算是什么級別?城里人可能不大理解,鄉(xiāng)下人可覺得那是個人上人的級別了,丁懷修越發(fā)地為當?shù)厝速u命了。一九六○年冬天,上級號召男女老少上二道河挖沙土,丁懷修也跟著去了。大隊干部看他能干,人又老實,且有高小文化,就讓他擔任挖土方大隊的事務長,幾百號人的經濟大權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絲毫不敢懈怠,每次買回來的胡蘿卜都斤兩不少,從不敢貪吃一根。他老老實實做人,倒也歲歲年年平安。此后的日子里,他先后干過公社農具廠的主管會計,養(yǎng)過豬,賣過咸菜,做過豆腐,那真是干一行愛一行,專一行。然而好景不長伴著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他的厄運。清理階級隊伍,他被當成漏網的階級敵人被專政了??膳窌B一場也斗不下去,人們怎么也找不出他的“罪證”。多少年來,他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地做人和工作。當了多少年會計竟沒有錯過一分錢,哪有這樣的階級敵人呢?但主管會計他是干不上了,用當時時髦的話說:“刀把子不能握在階級敵人的手里”盡管公社干部了解他、同情他,但原則問題不能含糊,他被“清理”了,下放到綜合廠修車組修理自行車。本來就是手藝人,修理自行車又有何難?一雙撥拉了十幾年算盤珠的靈巧的手,拿起了扳手,他覺得心安理得。本來嘛,十年前從老家出來就沒什么奢望,不就是為了掙口飯吃嗎?不就是為著養(yǎng)家糊口嗎?有活干比什么都好,他心里平靜了,又成了一名出色的自行車修理工。
中國古代的圣人莊子說過,什么是真正的人?不埋怨不足,能得多少,就是多少,今日不足,還有明日,人生是一個過程,月亮總有圓滿的時候。丁懷修是成功的,也許他悟到了人生的真諦,他是大聰明者,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他的聰明應得助于他那撥拉了幾十年的算盤。中國的算盤太博大精深了,九十八粒串在一起算珠兒,噼里啪啦地算盡了人間多少大帳,教會了多少做人處事的道理,那是現(xiàn)代電子儀器所永遠不能比擬的“精靈”。丁懷修不但有一雙會撥拉算盤的雙手,還長著一個會撥拉算盤的腦袋。一九九一年和一九九二年丁懷修辦廠有方,成了田家庵區(qū)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中的稅利大戶,區(qū)政府明文規(guī)定,每年可以給廠領導獎勵3000元,丁懷修等一分沒拿,他把這筆錢用到改善職工勞保福利上。鄉(xiāng)政府又有明文規(guī)定盈利大的企業(yè),廠長可以拿工人工資的三倍。丁懷修仍沒按規(guī)定辦事,他還是拿同工人一樣的工資,他的獎金還沒有廠里工人最高的獎金多。他恪守著一個信條:“財聚人心散,財散人心聚?!被钍谴蠹腋傻?,要是錢都在領導的腰包里集中,人就會從領導身邊散開。他說:“錢是個好東西,誰都想多得點,我要想法子撈錢,職工更會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地去抓錢,那廠子還怎么管理,廠里還靠什么積累、發(fā)展?共產黨人不能那樣干。”多樸實的語言,多高尚的情操!丁懷修不但不貪財,也不會享福。一天他到市里匯報工作,半路上遇到退居二線的老市長,老市長握著他的手半開玩笑地說:“老丁啊,聽說你發(fā)了財,盈利了二百多萬元是不是?”丁懷修點點頭笑了?!霸趺礃?,買小汽車嗎?”“沒有?!薄澳阊剑氵@個大老丁,就是個老摳,該買你就買嗎,為了爭取時間,提高辦事效率,你身體又不好,買了群眾也不會意見的。”丁懷修嘿嘿一笑:“我可沒那個福氣,自行車騎慣了,坐小轎車,還不自由呢!”“好啊,老丁,現(xiàn)在像你這樣的人不多了?!崩鲜虚L感慨萬端。君不見現(xiàn)在市面上“皇冠”“蘭鳥”“公爵王”“奔馳”“豐田”“小霸王”滿目皆是嗎?一些長期虧損的廠子,職工工資都開不出的企業(yè)的領導們不是仍然心安理得的坐著小汽車全國各地觀光旅游,有的還漂洋過海去“學習取經”嗎?難怪有人說:“誰說淮南窮,哪個企業(yè)沒有‘放屁蟲誰說淮南差,哪個企業(yè)沒有桑塔納?”可丁懷修的石棉瓦廠偏偏沒有,丁懷修成了這里的“唯一”,丁懷修是不是“肉頭地主”?這樣說,廠子里的工人不答應。采訪的那天下午,我們在廠子里開了個工人座談會,一說起他們的廠長來,工人們個個激動。他們不是想討廠長的好,廠長不在場,下車間干活去了。從工人七嘴八舌的閑談中,我們漸漸悟到,這個丁懷修啊,還真有他的絕招呢!早在一九八五年,在國家社會保險制度不完善的條件下,石棉瓦廠在全市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中第一個到市保險公司為全廠職工投了保。他要讓這些農民出身的工人們在退休后享受到比國家正式工人還要優(yōu)厚的勞保待遇,他要讓這些世世代代在黃土地上勞作的人們親身體會到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他還立下了一條制度:凡是廠里的工人有特殊困難,可向廠里借款2000元,年底還清就行。采訪時,我們問丁廠長:“全廠二百多號人,大家都伸手向廠里借錢怎么辦?現(xiàn)在許多人都借錢做生意,你們廠有沒有這樣的事?”丁懷修十分放心地說:“不會的,我們廠里的工人都很自覺,沒有急事需要錢,不會向廠里借錢?!闭f著,一位年輕的職工來找廠長借錢,丁懷修也沒問什么事由,就擺擺手說:“你告訴財務科,我知道了,借吧!”就是這么簡單的事兒,可他溫暖了大伙兒的心,大伙兒提起大老丁來,哪個心里不熱乎乎的,哪個
不感到跟大老丁有奔頭。有人說:“國營企業(yè)是金飯碗,集體企業(yè)是鐵飯碗,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是泥飯碗。”丁懷修說:“要我說,俺們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才是真正的金飯碗,大伙兒靠誰?靠自己的雙手致富,大伙兒一條心,黃土變成金。我們搞的石棉瓦,原材料不就是土石嗎?土生火,火生金嗎!”他以燒窯的目光獨特地看待他的廠子,他有著東方農民的勤勞和智慧,他有中國人樸素的哲理。
還記得日本電影“人證”中那首哀婉的“草帽歌”嗎?歌詞的大意是:媽媽啊,你還記得那頂舊草帽嗎?……草帽掉到了深淵里去……八衫恭子丟了草帽,顯然這也并非是那頂具體的舊草帽,她丟失了超越具體草帽的東西,丟失了一種人生依附于其上的東西,丟失了一種可貴的精神。
現(xiàn)代中國人也在尋找丟失的草帽,那是什么樣的一種草帽。畫家李琦三十年前畫的一幅“毛主席走遍全國”的國畫,在紀念毛澤東誕辰100周年之際,又重新被大報小報刊載,畫面上毛澤東手拿草帽,風塵仆仆,仿佛使人感到偉大領袖正以一個普通勞動者的身份向你走來,他抬手在告訴我們:我們共產黨人一刻也不要脫離群眾,我們要永遠保持革命戰(zhàn)爭年代那么一種熱忱,那么一種拼命精神,那么一種艱苦奮斗的樸素作風。改革了,生活富裕了,街上流行紅裙子、大哥大、BP機、卡拉OK,何不瀟灑走一回……
丁懷修也在瀟瀟灑灑地走著,他仍按他的人生軌跡堅定地走下去,我們不妨用電影閃回的方式,對他曾經走過的路重新掃描。
一九九一年底,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火車站打來電話,五百多噸生產用水泥已到貨,必須立即卸貨,不然按壓車皮的規(guī)定進行罰款,按廠里的條件,租車雇人卸貨,花幾個錢,廠里也負擔的了,可是丁懷修沒有這樣做,他第一個跳上廠里的貨車,帶領廠里男職工直奔火車站,冒著紛紛揚揚的大雪,來來回回搬了二天三夜。他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且身患糖尿病,膽結石等疾病,在每天主食不超過六兩的狀況下,堅持和工人一樣扛水泥袋子,五十公斤重的水泥袋扛了兩天,貨卸完了,可他回到辦公室就暈倒在地上了。
一九九二年的十月,秋高氣爽,為了推銷產品,他和廠里的一名推銷員親自去參加成都訂貨會?,F(xiàn)在的訂貨會五花八門,吃好、住好、玩好、臨走還得“贈送”點土特產,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成都是大都市,會議自然安排在高級賓館,讓客戶們高興而來,滿意而去。但是所有的這一切,大家都心里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虧了公家,肥了私人。會議規(guī)定,凡參加會議者,每人必須交1100元會務費,于會者自然都慷慨出手。唯獨丁懷修在會議答到簿上簽名后沒交這1100元錢,他不住高級賓館不吃會議安排的伙食,不去觀光游覽,就在賓館旁邊的一個小旅社里住了下來。住宿費每晚只花三元五角錢,在小攤上吃青菜面條,但會照參加,貨照訂。別人覺得老丁虧了,可丁懷修卻喜滋滋地覺得賺了,兩個人一下子給廠里賺了兩千多元。事后他說:“要說不想住賓館,那是假的,可我一算,這兩千多元需要賣掉一千多張石棉瓦啊,這樣大手大腳花工人的血汗錢,我心痛!”
一九九○年,廠子里為每個職工家庭免費安裝一套價值830元的液化氣。液化氣站感謝石棉瓦廠為他們拉了生意,就贈送給廠領導兩套液化氣設備,丁懷修把兩套設備收下了,轉手又原價賣了出去,可是賣的錢他卻全部上交給財務上。他又樂了,這又給廠里多增收1500元。丁懷修也常拒絕別人送禮。一次四川的一客戶為了感謝互相合作,花了250元買了兩瓶廬州老窖送給生產車間主任,車間主任向廠里作了匯報,丁懷修堅決退了回去,客戶對丁懷修說:“這是咱自個花錢買的,只是表示一下謝意?!倍研藁卮穑骸斑@不行,這樣就壞了我們廠的規(guī)距,有職有權的人做了,職工都照著辦,就亂了套,我還咋管理!”
一次丁懷修跟著廠里的大貨車去長豐縣下塘集一單位結算瓦錢,為了不耽誤送貨,丁懷修從半路就下了車。可離要去的單位還有好幾里路,他想坐三輪去,一問要1.5元,丁懷修堅持要給1元,車主不干,丁懷修索性自己走著去。辦完事回到大客車等他的地方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司機說:廠長,都十二點多了,咱就吃頓飯,報個誤餐費吧!丁廠長笑了笑說,還是回去吃自己的吧,在外邊吃飯起碼要一菜一湯,又花錢又耽誤時間,下午我還有別的事呢。司機覺得老廠長說的有道理,一蹬油門開車了。據(jù)報載,1992年全國用于吃喝招待的費用竟達千億之多,如果大家都像大老丁那樣,這一千個億又能辦多少大事??!
如今丁懷修早已是腰纏萬貫的百萬富翁了,可他仍然‘摳門的很,他那雙撥拉算盤的靈巧的手成了名剮其實的“鐵算盤”。廠里沒有小汽車,規(guī)定出差可以租車,之所以這樣規(guī)定,丁懷修算了一本帳,如果廠里養(yǎng)著一輛小汽車一年需要支出三萬元左右,租車呢每年只需花費5000多元。現(xiàn)在生意上的往來,往往有“回扣”的瘤疾,面對這個難以禁止的不良風氣。石棉瓦廠采取了“暗帳”明算,利用打盡的辦法,凡大家外購任務,廠領導跟乙方坦誠相見,扣除本來作“回扣”的費用,簽實打實的合同。九三年十月,石棉瓦廠談判一個外包項目,把總金額僅數(shù)萬元的概算減少了9000多元,丁懷修又高興了,這一下又給廠里省下一筆錢。
“腳下的地在動,身邊的水在流,我總是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都會唱這首流行歌曲,但每個人對歌詞的理解又總是那么的不同。在當今改革的大潮中,金錢和社會及每個人都息息相關,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中的余德利說的好:“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丁懷修撥拉了一輩子算盤,可以稱得上是一雙“抓”錢的好手,如今他年齡大了,身體又不好,他在捉摸著廠長接班人的事,廠黨支部書記姚登磊年輕,有文化,又能干。不但是廠里的黨代表,也是他的好助手,好參謀,石棉廠有今天,也有他的一份。丁懷修感嘆道:“不理解我的人,認為我摳,守舊,其實,我才不保守呢,我經常在外面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咱們也不甘落后,只是咱得腳踏實地,量力而行,登磊腦子好使,有魄力,有思路,今后肯定比我強。比如,我干了一輩子企業(yè),從來不敢借錢,一是一點一點的摳,二是一點一點的攢,總算有了點家業(yè),但這樣干不成太大的事。今年區(qū)領導要我們拿出70萬元兼并江淮化工廠,我們在充分調查論證的基礎上,利用化工廠地皮投入300多萬元,上了新型裝飾材料水泥石棉板項目,我們還投入30萬元引進水泥配套的輕鋼龍骨架。這個項目由登磊親自抓,進展很快,要上大的新項目就得從銀行借款,這是我當廠長第一次借款。我聽登磊的,機會不能錯過,預計建成投產后,可初具規(guī)模,到“八五”末,企業(yè)產值可達2000萬元,利稅160萬元,固定資產可達到570萬元,到那時,日子就更好過了……
老廠長唱了多年的那首輝煌的“草帽歌”要由姚登磊接著唱下去,他知道,他必須唱得更好,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他,他真的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責任編輯倪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