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董錦燕
紅色
藍筆太寧靜,黑筆太理性,而綠筆又太和平了!所以,當(dāng)極端憤怒或傷心時,我會用紅筆寫日記,為血液里暴動的紅血球找個出口,讓它們順著筆尖,一滴一滴、一筆一筆地流出來,然后肆無忌憚地燃燒,一字一字,一頁一頁。野火燒不盡。
特別是心痛,被人誤解的時候,我會挑選一枝水份過多的紅色鋼珠筆,一樣是滿紙鮮紅的狂草,而暈開的字,像哭過一般,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這些,都是我的“血書”,但它們只能躲在日記本里,無聲而激烈地向世界抗議。
事實上,我很想在大庭廣眾前,打翻一瓶紅色的墨水,讓那些液體在眾目睽睽下,四處漫延,無孔不入地滲透每個角落,使每個人都知道我的憤怒與傷心。但是……在人們眼神投射的戰(zhàn)場里,我終究不是一位英勇的革命烈士。
我開始能體會,為什么有人會在浴缸里盛滿水,然后,割腕自殺。
透明
上美術(shù)課時,老師問我們:“當(dāng)紅、橙、黃、綠、藍、靛、紫七種光,同時聚集在某一點時,是什么顏色?”那時候,對自然現(xiàn)象沒有什么概念的小女生們,就只能憑著對水彩的感覺,在下頭七嘴八舌地?zé)崃矣懻?,亂猜一通,最后,集思廣益的答案是——黑色。結(jié)果,老師氣定神閑,狡猾地?fù)u搖頭,緩緩地告訴我們正確答案——透明。
是繁華落盡見真淳嗎?在經(jīng)歷了五光十色的舞臺之后,最后的表情,竟然是“透明”。
但是,“透明”真的是纖塵不染、空無一物嗎?
記得有一次,有位化學(xué)系的同學(xué)和他的女朋友鬧別扭,那女孩子委屈地流了一大串眼淚,但那男生卻遲鈍得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事。后來,我開他一個玩笑說:“你應(yīng)該把她的眼淚都裝在試管里,然后拿去實驗,再用化學(xué)方程式分析一下,看看這些眼淚是由什么東西構(gòu)成的,你就知道她為什么生氣了!”雖然,只是一句開玩笑的話,但透明的眼淚,一定是其來有由的,我們的肉眼只看到透明的表相,卻往往無力去追求它背后的成分。
常常,在空氣里走著,走著,會開始懷疑:“這透明的空氣,是否是上帝在人間撒下的最大謊言?”最起碼的,我看不見藏在空氣中的水分、看不見“臺化”放出來的酸氣,躲在空中的哪個角落;還有,我也搞不清楚,我和朋友之間的空氣,什么時候開始變質(zhì)了,而且逐漸惡化,到現(xiàn)在,我們都不說話,形同陌路了!
所以,時常在空氣里走著,走著,會覺得難以為繼。唉!被上帝騙得好慘!
有時候,不甘心,生氣起來了,會想把世界當(dāng)成一條大大大大的毛巾,然后用力去擰,擰出隱藏在里面的氧氣、二氧化碳、難聞的酸氣……還有,我們都拒絕流的眼淚。
藍色
如果,要為我們的心上色,我會選擇什么顏色?
黑色當(dāng)然不好,“人性本善”,沒人打定主意要當(dāng)黑心肝的壞人吧!而且,黑色太神秘,會妨礙人與人之間的溝通。
紅色是最平常,到處可見的。但是,紅色又太極端、太熱烈了,燃燒了自己,順便也把別人燒死。
最好,能有一顆“藍色”的心,永遠和平,寧靜。當(dāng)別人不了解我、誤解我的時候,心情依然是云淡風(fēng)輕,能淡然處之?;蛟S,仍不免會有些憂郁,但有時憂郁也是好的,人在孤獨、寂寞的時候,總是比較接近最真的自己。
(周東生摘自《臺港文學(xué)選刊》199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