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梅

沒有一個孩子是自己要求被生出來的，

如果你把一個生命帶到了這個世界，

你就欠他一些東西1994年5月30日，我慕名來到重慶市沙坪壩區(qū)文化村小學，采訪了家長學校的一個特別課堂。

無聲課堂：爸爸媽媽聽我說句心里話

一進家長課堂，我立刻被迎面而來的《爸爸媽媽聽我說句節(jié)日心里話》的墻報深深地吸引，這些密密麻麻、歪歪倒倒、拼音與漢字混雜的小字把我?guī)У搅艘粋€灰色世界，我的心被這無聲的眼淚打濕了——

懷著一種復雜的心情，我趴在墻頭記錄了下面這些句子。“親愛的爸爸媽媽：

你們好！

六一兒童節(jié)快到了，suīrán您們1i了hūn，我想你們帶我出去玩?！保ㄒ荒昙墸?/p>

“爸爸媽媽我想你們和我有個xìngfú的家tíng，你們倆個不要chǎo架。我zhù你們yǒngyuǎn在一起?！保ㄒ荒昙墸?/p>

——天真的孩子哪里知道現(xiàn)實的殘酷，他們只知道愿望的美好。

“媽媽：我真想讓你們和好。請你們好好關心我的學習。我的要求是，不再跳舞少打麻將，我再三你們說，一定要和好。祝你們白頭偕老?！保ㄋ哪昙墸?/p>

“爸爸：從我生下來你就一直照顧我，直到我七歲那年你和媽離了婚。我的成績不是太好，我希望你能每個月給65元補課和補作文。我還有一個最大的希望是你能和媽和好?！?/p>

“女兒想送給你們一首歌：我有一個愿望，女兒想你們和好，那我就是一個快樂的小孩，什么也不缺少，lālā1ālālālālā?！?/p>

——父母從美夢破碎的不幸中掙脫出來了，卻仍然讓孩子在支離的美夢中孤獨地掙扎。這是不是太殘忍了呢？要知道，傷害孩子心靈甚至摧毀他們生活的也許正是這些不能實現(xiàn)的美好愿望。

“爸爸媽媽，你們離開了我，每當玩的時候，我就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多么難受，多么jìmò。”

“親愛的媽媽，沒有您的愛，我的學習沒人管，我到老師那里去補習完了的時候沒有大人接我。你知道嗎？我真想大喊一聲：爸爸媽媽，離婚是不是離斷了我們之間的親情？“

“爸爸，你知道天下父母孩子心這句話的意思嗎？”

“爸爸，你現(xiàn)在好嗎？說真的，我十分恨你！因為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懂事了，我總會想，想自己那個已經(jīng)不叫個家的家。我本是一個排球隊員，但因為媽媽再沒有能力使我參加球隊1每當我看見一個個球友向我招手時我只能笑笑！你能體會那種心情嗎？……”

“媽媽，你已經(jīng)兩個月沒來看我了，我常常掉淚……媽媽我真想你！”

——家庭破裂在兒童心理上可能是一連串痛苦的起點。家庭破裂不僅嚴重削弱了親子之情，而且往往改變了原有的生活方式、居住環(huán)境和鄰里關系，給孩子的健康成長帶來許多困難。一些權威研究告訴我們，那些父母離異或分居的孩子，在單親壞境的頭三年比其他兒童更容易發(fā)生健康障礙，單親孩子留級和棄學的可能性增加一倍，需要輔導服務的可能性提高兩倍。這些孩子若得不到幫助，其后果是可悲“我的媽媽，請你改掉你的壞脾氣，讓我的心靈傷口早點康復?！?/p>

“爸爸，我很想媽媽，我想你不要動不動就打我，罵我。我想你對我和氣一點，我長這么大了，要一些書也不是太過分的要求，希望你能給我買。我只想要一個溫暖的家庭?！?/p>

——聚和散，結婚和離婚，本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然而，由于歷史文化的、倫理道德的影響，現(xiàn)實生活中，離婚仍被視為人生的一次失敗經(jīng)歷。這種“失敗—不幸”觀念，一方面給孩子一種消極暗示，產(chǎn)生被遺棄感；另一方面也使父母不能以一種成熟的態(tài)度對待離婚。有些夫妻在鬧離婚時，雙方都相互視為仇敵，并且想方設法把孩子卷進爭端中去，孩子經(jīng)常作為父母感情破裂的“出氣筒”“受氣包”；甚至被當作感情不平衡的“砝碼”，任意搶來搶去，并告訴孩子說對方多么壞；更有歹毒者，把孩子作為感情報復的“把柄”，將罪惡之手伸向孩子！如果我們成年人都沒有必要的自制力，怎么能去指望未成年的孩子有相當?shù)某惺芰δ兀?/p>

“爸爸，我們分開好長時間了，您近來好嗎？我很想您?！?/p>

“爸爸你還像以前那樣喝酒嗎？你開車前一定不要喝酒了好不好？因為酒里有酒精，喝多了要出事的?！?/p>

“爸爸，我希望你不要睹了，不要跟那些壞人一起了，他們在騙你的錢?！?/p>

——爸爸媽媽，孩子在關心你們，你們還在惦記著孩子嗎？

嘆息、深省的課堂

主持特別家長學校的付家鈺校長的講話打破了這個無聲課堂的澀澀的沉默。

一位兩鬢斑白的三年級學生的外婆再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她說：“6年前我毅然決定收養(yǎng)了那個剛3歲零1個月的外孫女。6年多來，我終日辛勞料理她的生活、學習，可是無論我怎樣盡心竭力，她仍然覺得有一種少了父親的不幸感。她常常問我，媽媽為什么還不找一個好爸爸呢？我回答，好爸爸不好找呀！她又說，就找電視里那些好爸爸嘛！（指演員）記得3歲半的一天晚上，和她媽媽一起看電視，她看到父母離異、兒子流落街頭的鏡頭，邊看邊默默流淚，用小手擦著眼睛，我在一旁真是慘不忍睹?。∪ツ甓?，我領她去沙坪壩新華書店買書，她看到斜對面‘錦繡山莊的售房廣告，哀嘆地說，阿婆呀！阿婆，我為什么沒有溫馨的家呢？我說，阿婆家就是你溫馨的家嘛！她又低聲地說，要有爸爸媽媽在一起才是溫馨的家。這個小孩對家的殘缺不全的感覺告訴我們：父、母、子、女之情是不可分割的，也是任何人所無法替代的。今天我作為一位老家長，向年輕的家長們急呼：離婚并不能推卸你作為父親、母親的責任，當你自己從家庭的不幸中解脫出來以后，別把孩子仍然留在不幸中?！?/p>

家長學校的名譽校長——小龍坎派出所涂江濤所長語重心長地說：“來自各方面的反映資料表明，當今離婚自由得到婚姻法的保護，而離異家庭子女的教養(yǎng)和幸福，有90％以上或多或少得不到婚姻法和未成年人保護法的保護，其中還有30％左右的無辜孩子遭受虐待甚至殺害。對這一部分看似有家而實際無家教養(yǎng)的孩子，有的身心已經(jīng)受到摧殘，從小認為自己是被遺棄的多余的人，產(chǎn)生對社會不滿的心理障礙，甚至有失足犯罪的危險。就在我們學校的二年級，有一個8歲的女孩，因父母離異無人細心教管，流浪街頭，夜間睡工棚邊，被壞人教唆，染上惡習，抽煙、跳舞、偷竊，最后只好破格（工讀生滿12歲才收）送沙坪壩區(qū)工讀校收管……”

一位媽媽強忍淚水發(fā)言了：“我的孩子也是離異家庭中的一個，也同樣遭到不幸。但是，我們的離婚是因為性格不和，經(jīng)常吵吵鬧鬧，這也會影響孩子的成長。對于離婚的家長來說，重要的是都來關心孩子的學習、生活等等，都給孩子一份真誠的愛心?！?/p>

一位爸爸把感動化作了深深的思索：“隨著諸多的因素增多，家庭的解體，夫妻離異再也不是一個少見多怪的現(xiàn)象。但應該怎樣加強對離異后子女的教養(yǎng)，每對離異夫妻除了要加強法律意識外，更要多一份身為人之父母的責任感?！?/p>

在聲情并茂的交流、探索中，課結束了。家長們?nèi)匀灰酪啦浑x課堂，擠在《給爸爸媽媽說幾句節(jié)日心里話》的墻報下，讀自己孩子給他們寫的心里話，邊看邊掏手帕拭眼淚。一位父親低著頭，默默離開了課堂。他徑直找到了孩子的媽媽，并告訴她：“今天我去了學校，為了孩子，咱們談談吧！”說完，嗓子就哽咽，說不下去，噙著淚花走了。隨后，這位媽媽也立即來到了學?！髞?，付校長告訴我，這對離婚兩年多的夫妻又走到一起了，為了他們自己的幸福，也為了孩子。

離開家長學校，我的心情很沉重。什么時候我們能確立一種更加成熟的離婚態(tài)度？父母、孩子、社會都能實事求是對待離婚——離異父母履行好作為父母的責任，孩子擺脫“家庭不幸”的暗示，讓離婚不離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