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潔

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一直是影視北明星的搖籃，遠的不說，僅“文革”以后，就從這里走出了謝園、周里京、張豐毅、方舒、沈丹萍、林芳兵……真是群星燦爛，蔚為大觀。

“今年表演系要招生了！”這個消息像春風一樣不知一下子牽動了多少少男少女們的心弦—誰沒有青春的夢想？明星夢尤其異彩紛呈。

于是，5月3日至10日，來自全國各地的900多男女青年匯聚薊門河畔，對14個入學名額展開激烈的爭奪。（表演系設在上海的考點還有200多人應試。）而近年普通高校的錄取比例是3～4：1。

報名：為了心中那個夢

一名戎裝少女濃妝艷抹地出現(xiàn)在報名處，老師提醒她，應試時不許化妝。她不好意思地說：“昨天我哭得昏天黑地，部隊首長才同意我來報名。今天眼皮全腫了，嘴唇上全是水泡，只好用口紅和眼影蓋住?！?/p>

5月2日下午6點“報名截止”。不久，一個黑龍江的小伙子滿臉風塵大汗淋漓地沖進了校園，看到“截止”字樣，把旅行包一扔，坐地大哭起來。

3日清晨，幾個考生纏著報名處的老師百般央告。一位新疆姑娘說，早在3月份她就寄來了報名表，不知為什么一直沒收到準考證。她不敢再等，坐了3天火車趕到北京，到學院時已是昨天夜晚。

望著一雙雙模糊的淚眼，報名處菩薩心腸的老師只得一次次“高抬貴手”。后來，這些遠道而來的考生都出現(xiàn)在考場上。

但是，也有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場面。一個身高只有1.61米的小伙子軟磨硬泡地要報名。老師說，表演系要求男的身高1.70米以上，女的身高1.60米以上，你就省下這10元報名費吧。他還硬是不走。老師問：有介紹信嗎？他卻掏出一張村里開的進城當臨時工的證明。

有的報名者沒帶齊所需材料，說是看不懂招生簡章；有的報名表上錯字連篇，似乎連小學文化水平都勉強。他們不明白，電影學院是一所大學，不收文盲半文盲。

報名處的老師對筆者說：“不少考生反復表白：我熱愛影視藝術(shù)，立志獻身影視事業(yè)！可熱愛歸熱愛，并不等于你就適合干這一行啊。有人覺得自己會哭會笑會蹦會跳還會模仿，就以為自己是個演員材料。卻不懂這是一門綜合藝術(shù)，要一看形象，二看素質(zhì)，三看文化程度。形象是要經(jīng)得起特寫鏡頭的放大，并不是要求個個國色天香，尤其是男生，只要五官端正，有特點、有個性，都屬于形象好之列。素質(zhì)是要看藝術(shù)感覺和悟性如何，有沒有靈氣。而文化程度太差，又怎能理解社會理解角色呢？許多青年不懂電影演員應該具備什么條件，就盲目地前來報名……”

唉，都是為了心中那個星光燦爛的夢！

初試：小荷爭露尖尖角

5月3日上午8時，初試開始?？忌?0人一組進入考場。先逐個朗誦，自選內(nèi)容，散文、詩歌、寓言均可，不得超過3分鐘。

朗誦（實際是背誦）時，有的場面慘不忍睹。一個男生結(jié)結(jié)巴巴頻頻忘詞，只見上邊滿頭大汗，下邊褲腳瑟瑟顫動；有的女生則抖得聲音帶著哭腔，令聽者耳朵大受煎熬；還有人聽說朗誦時掉淚能給老師留下好印象，就擠眉弄眼逼眼淚，結(jié)果弄巧成拙。

然后是5人一組分別做命題小品，考生們商量情節(jié)、角色時，人人爭當主角，上場后七嘴八舌搶著表現(xiàn)。河里漂來一只鞋》，一女生表演去撈鞋，滑入水中，別人再來救她，煞是熱鬧。老師問：“這是一只什么鞋？誰的鞋？為什么冒著危險去撈？”考生們沒想過這些，都傻了眼。《候車室內(nèi)》，一女生背向老師做爭吵狀，老師說：“觀眾看不見你的臉，你還把別人擋住了！”行話把這個錯誤叫“背臺”。

在這一關(guān)，說話口齒不清、音質(zhì)不好、鄉(xiāng)音太重的，免；五官存在缺陷、牙齒參差不齊的，免；形體、動作上有明顯毛病，教師判為難以矯正的，也免。

初試分3個考場考了3天，5月6日晨7點發(fā)二試榜，8點開始二試。7點左右，筆者剛到學院門前，就見一女生抹著眼淚往外走。來到榜前，只見有人歡喜有人悲。仨一群倆一伙湊在一起又說又笑的，必是榜上有名；低著頭躲著人獨自轉(zhuǎn)悠的，肯定已名落孫山。

筆者問那位剛才哭得真切的女生，淚從何來？她說，是想到自己報名考試有多么不容易，家里希望她趕快就業(yè)。筆者又問：“今后作何打算？”她說，我只熱愛表演藝術(shù)一門，今年考不上明年考，明年考不上后年考，直到趕過報考年齡才罷休。執(zhí)著！執(zhí)著得讓人倒吸一口涼氣。其實，憑心而論，誰都能看出她壓根兒沒戲。這時旁人問筆者：“你看了感覺如何？”筆者字斟句酌地說：“我覺得明星夢挺坑人的?！?/p>

一錯眼，筆者又見一農(nóng)村模樣的女生在草地上踽踽獨行，就迎上去，走近一看有些詫異，委婉地說，她的相貌與“端正”二宇尚有一定距離，怎么也來趕這個浪頭？詢問之下，她強忍著淚花，用濃重的河南鄉(xiāng)音說：“老師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也許您一看我的外形也覺得我不行，可是藝術(shù)靠的是長久、內(nèi)在的魅力。我認為自己適合表演。那些進入二試的人也許長得比我漂亮，但可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nèi)?！?/p>

也許在她那一方天地里，她確實是才女，于是她有這份自信。筆者卻認為，如果她到文科或理工科考場上去一顯身手，成功率都會比這里高，在這里肯定是零。盡管目前一些“丑星”走紅，但也是丑得有限度，有特點，即使在生活中與普通人相比，他們的相貌也還過得去，因為觀眾欣賞電影時，當然樂意視覺感官有美的享受，丑得離了譜，讓人看得渾身不舒服，總不行吧。

學院一位行政干部說：“年年發(fā)復試榜時，都有人哭哭啼啼，有的坐在樓前一哭大半天，怎么勸也不走，還有人說些不好聽的話。這種認死理兒的考生，女生多，農(nóng)村的多，應屆中學生多?！?/p>

二試：八仙過海展神通

參加二試的考生是194名。榜上寫明了注意事項：不許化妝、不許穿皮鞋、自備緊身衣褲。考場只設一個，表演系的正副主任、幾位帶班老師都到場打分。經(jīng)過上一輪的篩選，入場考生看上去整齊多了，而且都精氣神兒十足。

表演的考試內(nèi)容還是命題小品。有一組的考題是《秋夜捉只小蛐蛐》，考生們卻跑了題，把捉蛐蛐演成了斗蛐蛐。幾個人只顧大喊大叫，這邊主考老師嘴里發(fā)出“嘟嘟嘟”的蛐蛐叫聲，叫了半天，那邊5名考生全無反應，這一下算砸了。

此外，增加了聲樂，每人唱一首歌；再考形體，舞蹈或武術(shù)任選一種，考生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千方百計給老師留下好印象。有人唱外語歌，鶯啼燕轉(zhuǎn)；有人跳蒙古舞，駿馬奔騰；還有舞劍、擒拿、扭秧歌……拳腳紛飛，“嘿”“哈”不絕。稱得上八仙過海展神通，春蘭秋菊競芳菲。

二試進行了兩天半，8日下午是文學藝術(shù)及電影基礎知識筆試。5月9日晨，三試名單揭曉了。

三試：淘盡黃沙始見金

三試榜上題名的有31人，實到30人，其中男生13人女生17人。這一場將決定專業(yè)課的最后成績。

三試考場設在寬敞的形體課教室。整面墻上鑲著大鏡子，地上鋪著大地毯，20多位老師坐成前后兩排，陣勢真夠嚇人的。考生進場了，使人不由得眼前一亮！真不愧是連闖兩關(guān)的佼佼者—男生個個器宇軒昂，女孩子更是光彩照人。無疑這是一場高手之間的較量，硬碰硬！

上午考表演。

男生組感覺練習：“你在沙漠中已經(jīng)獨自走了兩天，這時天下雨了。”女生組感覺練習：“你獨自在漆黑的野地里走，忽然后面?zhèn)鱽硎裁绰曇簟！笨忌鷤兙妥龀龇N種相應的動作和表情。這邊連滾帶爬，那邊一驚一乍。

改變形象練習：男生組模仿剛動過闌尾手術(shù)的病人下床活動，有人用手捂著左腹走，老師提醒幾次：“闌尾長在哪兒？”他還懵然不覺。女孩子們模仿孕婦走路時，大多表演得特夸張。

感覺、情緒練習：自己家境并不富裕，借了一臺攝像機放在宿舍里，外出回來卻發(fā)現(xiàn)不知被誰摔壞了。只說一句話：“這是誰干的？”這句臺詞，有人暴跳如雷地吼，有人哭天搶地般嚎，有人失魂落魄喃喃自語，處理得各有千秋。

模仿動物練習：一男生接到的題目是《螃蟹》，他在地毯上展開四肢向前爬。幾個女生吃吃笑著小聲提醒：“橫著爬！螃蟹橫著爬！”大概是說來容易做來難，他干脆站起來說：“我橫不過來！螃蟹8條腿，我才有幾條！”惹來一陣哄堂大笑。

重頭戲是十幾個命題小品。有的規(guī)定情節(jié)，有的規(guī)定臺詞，有的只是個籠統(tǒng)的題目，情節(jié)由考生自己設計。有這樣4句臺詞：“你笑一笑好嗎？”“我笑不出來?！薄澳悄憔涂薨??！薄把蹨I已經(jīng)哭干了。”來自大慶油田的兩名考生竟然把它設計成內(nèi)涵頗不簡單的一場戲，而且演得激情磅礴。

男生是個鐵塔似的關(guān)東漢子，聲如洪鐘，肩膀像門板一樣寬。和他演對手戲的是一個花兒一般的姑娘。二人上場，姑娘拿著兩個包作離別狀，小伙子一臉痛苦地前來送行。相對無言。姑娘慘然強笑著：“你笑一笑好嗎？”小伙子苦澀的聲音：“我……笑不出來?！焙鋈?，小伙子在姑娘包里發(fā)現(xiàn)了幾張紙，搶過來一看，似乎明白了她不得不走的原因，痛不欲生地猛然把姑娘摟在懷里。良久，姑娘淚光瑩瑩地說：“那，你就哭吧。”低低地：“眼淚已經(jīng)哭干了?！币粚η閭H的痛苦、無奈、理解、愛戀，都濃縮在這短短的臺詞里，而且留下一個謎，任觀眾的想像力去自由馳騁，上窮碧落下黃泉。

下午是聲樂，語言，形體綜合會試，允許用自帶的磁帶伴奏。

眾考生隨著形體課老師的口令走步，下蹲，轉(zhuǎn)圈，下腰，用最快的速度趴下，起來，檢驗的是體形控制能力；用形體動作表現(xiàn)自己是風（男生）風中的一片落葉（女生），看的是形體表現(xiàn)能力；然后是自選項目，跳舞、打拳。有好幾個考生都是專業(yè)舞蹈戲劇演員，只見民族舞歡快活潑；芭蕾舞高雅舒展；刀馬旦的毯子功，更是自幼練就的真功夫。

聲樂考試，考察考生的音質(zhì)、音量、樂感、識譜能力。雖然有幾個不識簡譜，每人一歌都唱得蕩氣回腸。

語言考試題目有念臺詞、繞口令，還讓每人即興講一下：看到三試榜上有名，心里想些什么。

一名男考生驚人地坦率：“我不興奮，因為我知道三試肯定有我。我還知道即使專業(yè)課全通過了，我也得‘死在文化課上，”原來他已是第3次報考藝術(shù)學院表演專業(yè)，第3次進入三試，前兩次的文化課都考了180多分。

尾聲：祝君明星夢早圓

學院副教授朱宗琪說：“我們苦惱的一個問題，就是考生表演上的靈氣和文化課成績不成正比?！蔽覀兊难輪T（包括一些成名演員）在銀幕或熒屏上能慷慨陳辭口若懸河，一旦離開臺詞，往往就露出腹內(nèi)空虛的本相，落下了“沒文化”的譏誚。對5月10日口試時的一些場面，筆者實在不敢恭維。

請看下面的對話：“知道四川盆地嗎？”“知道?！薄八拇ㄅ璧厣a(chǎn)什么經(jīng)濟作物？”“高粱。”“四川盆地出高梁？”“不不，出大豆?！绷硪豢紙觯骸翱催^什么書？”“愛看短篇小說?！薄澳瓷Ｊ悄膰耍俊薄暗聡税??！薄斑€看過什么書？”“武俠小說?！薄啊短忑埌瞬俊贰堵苟τ洝防镉心男┤宋?？”無言。

有個男生的外貌和聲音簡直是天生的一號男主角，口試時卻吭吭哧哧不知所云。隨著老師的一個個問題，將軍般的腦袋一下下向地球靠攏。老師無奈地說：“回去抓緊努力，如果文化課通不過，只能怨你自己了?！?/p>

5月11日，通過三試的17人領(lǐng)到了體檢表。有位江南佳麗本是舞蹈演員，外形、表演都屬上乘，老師卻覺得她臉上哪兒不對。仔細看了三試的錄像之后，確認她說話時嘴有點兒歪。對于舞蹈演員來說，這不成為缺點，但這張面孔若放映到幾米寬的銀幕上，這個毛病就會有礙觀瞻。說聲可惜，無可挽回。

次日，通過體檢領(lǐng)到文化課準考證的16人歡天喜地，臉上綻開萬里春光；一個查出肝炎的女生卻如雷轟頂，放聲痛哭。這樣，連同上?？键c通過體檢的7人，共有23人參加了7月份的全國高等院校文科統(tǒng)一招生考試，進行入學前的最后一搏。

謝天謝地！一紙錄取通知書像報告福音的白鴿，從云端翩翩而來。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汗，終于迎來了這一天！8月底，14名過關(guān)斬將的勝利者躊躇滿志地陸續(xù)走進了這座影視藝術(shù)的最高學府。祝愿他們個個學有所成，升入銀河系，早圓明星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