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橋
那一日吃了晚飯,忽然覺得自己很寂寞,于是冒出一個念頭:為何不到卡拉OK廳去泡一泡?
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獨自坐定。一個女歌手正在唱歌,那女歌手長得胖胖乎乎的,迷迷朦朦的燈光下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好幾,而且,五官似乎也有些支離破碎,總之是個令人視覺感官不悅的女人。周圍有些人在起哄,另一些人則背著臉,那種令人難堪的氛圍,給我千元酬勞也不干。
女歌手顯然感受到了這氛圍,卻依然吊著嗓子唱,她唱得很謹慎,生怕有半個音符唱錯,她越是這樣,那聲音越是別扭,仿佛是小學生扯著嗓子在唱讀。這時,發(fā)生了一件事,一個聲音從一個角落里傳出:“快點下臺吧!”于是,一陣哄笑爆發(fā)。
我見那歌手渾身一抖,停止了歌唱,接著很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使大家不愉快?!闭f完,就要下臺。我驚駭她的受辱不怒,欽佩她的鎮(zhèn)靜,大聲說:“你唱得很好,你唱下去!”猛然鼓起掌來,居然有好幾個人也應和我的掌聲。
女歌手顯然注意到我,向我道了個萬福,清了清嗓子又唱了起來。而那個“不愉快”的人仍在不斷制造不愉快。我忽地竄出一股犟勁:你要搗亂,我偏要捧場。我氣咻咻地離座來到柜臺前,要了一束花。20元!我嚇了一跳,媽的,20元就20元!
趕回內(nèi)廳時,女歌手的歌聲正值尾聲,我趨步上前,獻上那束花,女歌手很驚詫,也很激動,她幾乎是含著淚說:“謝謝、謝謝?!?/p>
我敢打賭,我的那束花仿佛是一針強心劑。本來,歌唱到尾聲,本該結束,女歌手卻突然重唱一遍,唱得那般投入、那般動人。她的歌聲既清麗,又渾厚,我發(fā)現(xiàn),大家聽得也很投入,那個“不愉快”再也沒有制造不愉快。最后,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
下場后,女歌手來到我的座前,并為我叫了一份飲料,她很感謝我,說,這是她最愉快的一天。我們交談起來,她自報姓名,我嚇了一跳:原來她就是那個頗有名氣的歌唱演員呀!沒想到她今日這般尷尬。談起這個話題,女歌手嘆了一口氣,說:“團里不景氣,現(xiàn)在演出沒人看,年輕一點的,都‘下海了,年紀大的,就教學;我教學,人家嫌我嫩了,‘下海,又嫌我老了,難吶!”
這樁事我很快就忘了。沒想到一年后的一天她突然登門造訪。那日我正在編輯部看稿。
她提著一袋水果,不由分說就放在我桌上,我很詫異,于是問。她說:“不瞞你說,我前日得了市卡拉OK比賽一等獎?!蔽亿s緊說:“祝賀祝賀!”“所以我來謝你!”
“你記得一年前的那束鮮花嗎?”她告訴我說:“你送了那鮮花后,我突然發(fā)覺,自己并沒有老,自己還是受歡迎的;在那之前的一段日子,我特別自卑,總是后悔自己不該在當初選擇這個吃青春飯的行業(yè),情緒好低落喲。是你的掌聲和鮮花救了我。自那以后,我明白了自己怎樣唱歌,明白了自己的優(yōu)勢和價值!”
原來如此!
其實,憑心而論,當初給她掌聲和鮮花,并非是因我刻意要鼓勵她,但歪打正著,居然會有這樣一個令人欣慰的結果。真的,我得感謝她呢,她使我明白了,人,哪怕是有過輝煌歷史的人,都需要掌聲,更何況是我們這一些平平庸庸的凡夫俗子呢?
(劉振有摘自《青年月報》199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