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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次攜金闖山

        1991-09-27 06:49:00張興美
        章回小說 1991年4期

        張興美

        群山,層層疊疊。

        老林子遮天蔽日,幽深莫測(cè)。方圓幾百里,沒有人家。

        唯獨(dú)這兒有煙火。濃濃的山霧裹著一個(gè)偌大的鎮(zhèn)子。

        這兒是金溝。

        金溝的鎮(zhèn)子與別地方的鎮(zhèn)子不同——男人多,女人少;跑腿兒的窩棚多,正經(jīng)八輩兒的人家少;“半掩門”的“野雞”多,正式的倆口子少。

        買賣,最紅火的是賭局、酒館、青樓。這些場(chǎng)所,是淘金漢們發(fā)泄七情六欲的地方,金子帶不出去,只得瘋狂地發(fā)泄。

        大膀子不服。有了金沫子,就想帶出去。每次,都在老林子中被胡子搶劫一空。淘金漢子們給他記著,已經(jīng)有七次了,死里逃生。

        漢子們紛紛勸他:“這年頭兒,胡子多如牛毛,別再去玩命啦!”

        他卻說:“只要我有口氣,非把金子帶出去不可!”

        漢子們都知道他犟。

        笑聲。淫蕩的笑聲震撼著荒谷野林。

        山雀兒被一幫淘金漢推搡著,猥褻著。一陣陣撩人的聲浪,幾乎掀翻了草棚子。

        “山雀兒,先和我來!”

        “雀兒,我今個(gè)兒金子多。”

        目光。貪婪的、淫惡的、羞臊的、噴火的……

        山雀兒得意洋洋.挑逗的秋波在漢子們丑態(tài)百出的臉上一一流過。猛然,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個(gè)漢那漢子慌忙低首,躲閃。

        山雀兒繞過那些流著涎水的漢子,突然緊緊地?fù)ё×怂骸案缪剑阆葋戆?,叫他們瞅?”

        “哈哈!大膀子,還他媽你行!”

        漢子們起哄著,狂笑著?!按蟀蜃?,你小子有福氣!”

        大膀子突然冷靜異常,憤怒異常,劍眉倒豎,絡(luò)腮胡子直抖,好半天,抖出一聲喊:“我是人,不是牲口!”

        手起掌落,山雀幾眼冒金星,臉腮紅紫。

        醒過神兒,大膀子早已無影無蹤。

        通往靖口的羊腸小道,彎彎的,窄窄的。道兩旁,是山,是林,是枯藤野蔓。

        四周靜悄悄。白云悠悠,晨霧飄飄。山雀兒的心情卻是那般沉沉、憂憂。好個(gè)大膀子!

        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此虼笱鼒A,都叫他“大膀子。

        是他七次闖山的膽魄么,還是那天他那令她不能容忍卻又使她十分欽佩的舉動(dòng),震顫了她破碎的,芳心?

        反正,山雀兒愛上他了,而且,愛來得那么突然,那么猛烈。

        已經(jīng)一個(gè)多月沒有按客,漢子們直想瘋。她卻每天躲在這兒,偷偷等著那個(gè)胳腮胡子。

        象金溝里那些“半掩門兒”一樣,她恨那些男人,又離不開那些男人??伤龔膩硪矝]有真正為一個(gè)男人動(dòng)過心,現(xiàn)在卻怎么了,怎么一時(shí)一刻都在想那個(gè)胳腮胡子呢?

        坐在小道旁的樹林中,望著遠(yuǎn)方淘金的—個(gè)硝口,山雀兒酸酸的心兒翻滾著無盡的愁緒。

        恍惚是夢(mèng),她看見了絡(luò)腮胡子甩著粗壯的大膀子向這邊走來……

        急忙去擦淚水模糊的雙眼,急忙站起身躍上羊腸小道。呵,看清了,看清了!向她這邊走來的真是她天天思、夜夜想的大膀子,那個(gè)該死的絡(luò)腮胡子!

        心兒怦怦跳,臉兒直發(fā)燒。此時(shí)的山雀兒,哪里是敢在漢子們面前赤身露體的輕狂女子?

        近在咫尺。大膀子見是她,臉一冷,想側(cè)身而過。

        山雀兒柔柔地一笑,攔住了他。

        “你……你要干什么?”聲音比臉色更冷。

        “大膀子……不,膀子哥,”山雀兒從未這么羞澀過,“我,我在這兒已,已等你十幾次了?!?/p>

        “等我?哼,我不是那種男人!”絡(luò)腮胡子抖起來,“我的金子寧可被胡子搶去,也不會(huì)送給你這種女人!你,快走吧!”

        “膀子哥,我不是圖希你的金子,我看你,看你心好,人好……”

        “哼哼,別給我耍花舌子了!你該知道我是人,怎么能和牲口胡扯?快滾,滾!”

        “不,不!我不是牲口,我是人哪!”

        “臭婊子,是不是這幾天聽說我金缸子滿了?快滾!”

        “膀子哥!”山雀兒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大膀子腳下,摟住了抬腳欲走的大膀子,“膀子哥,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知道我身子埋汰,可我的心是肉長(zhǎng)的呵!膀子哥,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這個(gè)苦命的女人吧!”

        大膀子昂首不答,一臉冰霜。任憑山雀兒淚雨沾襟,百般乞求,他好似什么也沒聽見,無動(dòng)于衷。

        她絕望了。

        她慢慢松開了摟他大腿的雙手。

        他一句話沒說,無聲地走了。

        她從地上爬起,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撕心裂肺般高喊:“膀——子——哥——”

        山谷把她的含淚之音扯得悠長(zhǎng)悠長(zhǎng),仿佛在追趕著那個(gè)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

        大膀子又去闖山了。

        山雀兒好悲傷,好怨恨。這一去,意味著什么?今生今世,她再也不會(huì)見到那個(gè)冷臉冷面的絡(luò)腮胡子了。

        連日老做惡夢(mèng),夢(mèng)見他血淋淋的,夢(mèng)見他被胡子搶了金子,夢(mèng)見在一陣廝殺中哭著跑著喊著:“我的金子我的金子呵……”那聲音極恐怖,幾次把她驚醒,一身冷汗。

        唉?怎么老是趕不跑、驅(qū)不散絡(luò)腮胡子的影子呢?人家不愛你,嫌你是個(gè)“半掩門兒”,身子不潔凈,你咋還這么掉了魂似的惦著人家?

        “我是人,是人!不是野牲口!”

        這話,總在她耳畔纏繞。

        秋深了,天涼了。山山林林,嶺嶺坡坡,一片枯黃了。山雀兒挑著擔(dān)兒,沿著鋪滿落葉的小道,去坡下的小河里擔(dān)水。

        累的慌,悶的慌,扔下水桶,她坐在河沿兒上。

        河水潺潺,飄過點(diǎn)點(diǎn)枯葉,河對(duì)岸,望不盡的山巒擁著黑幽幽的老林子。一條蜿蜒曲折的山道兒,在荊棘荒草中時(shí)隱時(shí)現(xiàn),伸向遠(yuǎn)遠(yuǎn)的云霧之中。

        山雀兒知道,這就是那條通往山外的路。他是不是從這條路上走的呢?半個(gè)多月了,他恐怕早就闖過了那荒山野谷,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他的家鄉(xiāng)在什么地方呢?

        綿綿的霧纏著那條人跡罕見的荒崖古道。山雀兒的一片情腸又被扯了出來,她越思越憂愁,越想越悲哀。

        好半晌,她才撩起衣襟,擦著腮邊的淚,站起了身兒。剛拎過水桶,突然看到從山道的拐彎處冒出一個(gè)人!

        那人、秩撞撞,踉踉蹌蹌。

        身影兒越來越清晰。

        山雀兒“咽”的一聲驚叫,手中的水桶“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呵!絡(luò)腮胡子——她心坎上的“膀子哥哥”

        不錯(cuò),那人正是大膀子。

        他搖搖晃晃,又一次跌倒在山道上。

        是綿綿的幽怨?還是因?yàn)樗麑?duì)自己太冷酷了?剛才還在冥思苦想著他的山雀兒,這會(huì)兒鼻子一酸,憋著滿腹委屈和幽怨,扭過頭去……

        想走,邁不動(dòng)步兒,想看,又沒了勇氣。她淚眼模糊了。

        滾來的秋風(fēng)把他搖醒??伤僖矝]有力量爬起來。手薅著一綹綹草根兒,他一點(diǎn)點(diǎn)向前爬,爬……

        突然,他看見了河對(duì)岸站著一千悄俏的女子!

        “大——姐——救——救——我——”

        喊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喊聲如雷電擊在山雀兒的身上。

        不顧綰起褲角,不顧水冰涼,不顧河深淺,山雀兒只恨不能一下子奔到她的膀子哥哥面前!

        “噗噗通通”,水花兒四濺,眨眼功夫,山雀兒飛到了大膀子面前。

        他已昏死過去。

        天哪!這哪里還是十幾天前那個(gè)虎背熊腰的大膀子?他遍體鱗傷,慘不忍睹。臉上,裸露出的身子上,全是紫黑紫黑的血嶺子,寸把長(zhǎng)的絡(luò)腮胡須上還粘著血滴。

        “呵,膀子哥,膀子哥……”山雀兒捧起大膀子的腦袋使勁搖晃著,“膀子哥,你醒醒,你醒醒呵!你這是怎么啦?是不是又被胡子劫啦,呵?”

        山雀兒搖了好久,叫了好久,大膀子才呻吟幾聲。她瞅瞅四周,沒個(gè)人影兒。鎮(zhèn)子被林子遮住了。她苦叫了一聲:“我的冤家喲!”

        拼盡全身的勁兒,她背起了他。背上壓上一座大山。

        山道上,枯葉被一起一落的腳重重地碾碎。

        他身上的血和著她臉上的汗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滴在她濕漉漉的衣褲上。

        只有百步之遙,只有一條窄窄的小河,山雀兒卻象翻了幾座山,過了幾道嶺。剛剛掙扎著爬上河邊,她就兩腿一軟,和他一同跌倒在草地上。

        大膀子跌醒了??匆娚磉叺呐樱靼琢藙偛诺囊磺校矔r(shí)心中涌上一股熱流,一股慰激的熱流.

        山雀兒坐起,扭過臉兒。

        四目對(duì)視,大膀子愕然。

        “是,是……你……”他囁嚅著。

        “對(duì),是我……”她喃喃著。

        “看,看來,咱倆,真……真有緣分。”

        一句話,叫山雀兒好狂喜。滿身疲憊一掃而光:“膀子哥,來,我背你,到我家……”

        “不,歇一會(huì)兒,你,你攙著我就行?!?/p>

        “咋傷成這樣?”她擦著他身上的血漬。

        “媽的,又被‘占山虎那綹胡子搶了!”

        “金子又沒了?”

        “沒、沒了。”

        她攙起他,他踉蹌幾步。

        “來,還是我背著你吧?!?/p>

        “你背、背不動(dòng)?!?/p>

        “剛才就是我背的?!?/p>

        一彎腰,她又背起了這個(gè)大漢。

        “你、心好。大姐,不,不要恨,恨我?!敝刂氐拇⒙暫湍_步聲。

        “大姐,那,那天怨,怨我。”

        這回是憋不住的啜泣聲了。

        “別,別說了!到家再、再、再嘮?!?/p>

        緊靠鎮(zhèn)邊兒,那間簡(jiǎn)陋的小馬架子房,就是山雀兒的家。

        一連幾天,她守在他的身旁,眼睛連眨都不眨。熬藥,擦洗傷痕,端屎端尿。積存的那點(diǎn)細(xì)糧、那一蘿雞蛋,全都喂給了她的膀子哥。

        一個(gè)月后,他的臉就又有了紅潤(rùn),有了光澤,身子骨又牛一樣地健壯了。

        她呢,卻消溲了,憔悴了。不能再在這折磨她了,該走了。他心想。

        秋夜很冷,很黑。細(xì)細(xì)的月牙兒頑強(qiáng)地透過云翳射出了一絲微弱的清光。

        他和她坐在松明子燈下,——他向她講著自己的身世。他家住遼河邊一個(gè)水鄉(xiāng)小鎮(zhèn)。家里有老父親、小妹妹、俊俏賢惠的媳婦,還有個(gè)賣雜貨的小店鋪。就在前年,小店鋪突然失火,傾刻化為灰燼,老父親一氣之下,病倒了。他變賣了所有的家當(dāng)給老父親治病求藥。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變得一貧如洗。聽說關(guān)東這地方出金子,他給媳婦扔下一句話,就去闖關(guān)東,找金子……哪知金溝這地場(chǎng)好進(jìn)不好出。五次了,都在“老虎蛉”被那個(gè)“占山虎”搶了金子!唉唉!二年了,和家斷絕了音訊。

        她揪著心聽完。

        她陪他嘆息一會(huì)兒,走到梳妝臺(tái)前,拿出個(gè)小紅布袋。

        大膀子一愣,那是淘金人裝金子用的“金缸子”。

        “膀子哥?!鄙饺竷弘p手把金缸子遞到他眼前,“這是我?guī)啄觑L(fēng)塵中的積蓄,你,拿去吧.但愿這次你能闖過老虎嶺。”

        “不,不要!那是你用血淚換來的,我怎么能忍心要你的金子。我是個(gè)男人,我還能去淘?!?/p>

        “膀子哥,你嫌這金子埋汰么?”

        “不,山雀兒,你的心比金子還貴!”

        “膀子哥哎!”山雀兒痛苦地叫了一聲,一頭扎在大膀子的懷里。

        “膀子哥,你……是個(gè)好人。”

        “你,別,別這樣?!?/p>

        大膀子心慌意亂。不敢碰她那軟軟的乳峰。不敢嗅她身上的粉味兒。任憑她的眼淚雨一樣傾瀉在他臉上、胸脯上,任憑她緊緊地?fù)е谋郯?,把她那滾熱的嘴唇拱在他濃黑的絡(luò)腮胡子里……他一動(dòng)不敢動(dòng)。默默地聽著她小河流水般的哭訴。

        “膀子哥,我,我也是個(gè)苦命人哪!不象你還有個(gè)家,還有妹妹,還有爹爹。我在這個(gè)世界上,什么親人都沒有了,媽媽做了一輩子‘半掩門兒,生下我這個(gè)沒爹的女兒,我十五歲媽媽就病死了。那幫漢子幫著埋了我媽,就在當(dāng)天晚上,我,我就被那幫漢子強(qiáng)、強(qiáng)奸了?!?/p>

        山雀兒泣不成聲?!鞍蜃痈?,我長(zhǎng)這么大也沒有人真正愛過我……我也沒為一個(gè)男人動(dòng)過心。只有你,你叫我愛的好苦,想的好苦呵!”

        情真意切的一番話,就是鐵石心腸也會(huì)被融化。大膀子終難抑制自己,猛地?fù)н^山雀兒,瘋狂地吻起來。

        “膀子哥……你,你帶我逃出金溝吧!”

        大膀子松開了摟著山雀兒的胳膊,絡(luò)腮胡子又顫抖了。

        他想起了家中的媳婦。

        “不,不能那樣!你,你給我做妹妹!”

        “膀子哥,我什么都給你。這些金子,少說有二十兩,全都給你?!?/p>

        大膀子推開她:“不,你是我妹妹!”這話冷卻了山雀兒燃起的愛火。

        “也好……我,我給你作妹妹,做……妹……妹……”她哽咽了。

        夜,很黑,很涼,很冷。

        他和她都不言聲,就那么呆呆地坐著,默默的,久久的。

        他執(zhí)意要走,要去金溝找他的淘金幫。她哭著勸他,挽留他。

        百般說,千般勸,大膀子還是走了。

        腳步沙沙踏著厚厚的落葉。心兒沉沉,壓著苦苦的惆悵。

        “妹妹,你回吧!”

        “不。”

        “回吧!”

        “不嘛!”

        就這么悄悄地走。偶爾有二聲嘆息,伴著他倆的腳步。

        不知不覺,到了那日她向他求愛的地方。

        他站住了,回首凝視著她。目光還那么冷。

        她落淚了。一臉凄楚,一身溫柔。

        “妹妹,我有了金子,就來找你?!?/p>

        “膀子哥,以后,你常來,我給你洗衣,給你做好吃的,給你縫縫補(bǔ)補(bǔ)。你,你答應(yīng)么?”

        “妹妹,我答應(yīng),答應(yīng)??斓浇饻夏沁吜耍慊匕??!?/p>

        “再送一段兒?!?/p>

        “妹妹,甭急,來年開春兒,咱倆就走?!?/p>

        “淘不著金子也走,我這兒有?!?/p>

        “……”

        “你聽著了么?我這有!”

        “聽見了,就怕,就怕又過不去老虎嶺?!?/p>

        “沒有別的道么?”

        “沒有,四周全是斷崖峭壁,老虎嶺是出山的必經(jīng)之道?!忌交⒛蔷^胡子就在那卡著,唉!”

        倆人的心兒又落上了石頭。

        “膀子哥,我想出個(gè)辦法,能帶出金子。”

        “啥辦法?”他眼睛一亮。

        “日后,我再告訴你?!?/p>

        “啥辦法,告訴我怕啥!”他著急了。

        “不嘛!”山雀兒羞答答地,“我媽活著時(shí)講過,作那種法兒能帶出金子?!?/p>

        大膀子思忖著。

        “膀子哥,你走吧,到時(shí)候我會(huì)告訴你的。”

        他走了。

        她沒法兒再送了,河那邊就是金溝。女人是不興進(jìn)蒲口的。

        她一直站在那,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小道上。

        “大膀子又回來了!”

        喊聲,震驚了他的淘金幫。

        漢子們先后從猜里、溜子上奔過來,把他緊緊圍住。

        “咋又回來啦?”

        “又被胡子劫了?”

        “喲!這么多傷疤!”

        “金子又沒了吧……”

        大膀子咬牙切齒:“哼!‘占山虎這犢子!我與他不共戴天!”

        “唉!這年頭咱能斗過胡子?官府都不敢惹呢!叫你別犯犟,你不聽,金子又沒了不是?”

        說這話的是金幫把頭鄭海。

        大膀子神色黯然。

        鄭海拍拍他的肩頭:“算啦算啦,別傷心啦,不管咋樣,能回來就好!”回頭對(duì)眾漢子道,“今個(gè)兒都放假!到鎮(zhèn)上‘杏花春去,給咱兄弟壓驚!”

        “杏花春”酒店喧聲震耳。

        大膀子只顧悶頭惆酒。

        “喂,大膀子,別愁,金子不是淘的么?有人在,就比啥都強(qiáng)!”

        “把你打成這樣,能爬扯回來,也算有種!”

        “瞅你這傷,好不易啊?!?/p>

        大膀子感激地說;“多虧山雀兒,她救了我?!?/p>

        “山雀兒?她不得了楊梅大瘡了么?”

        “她還能救你?”

        大膀子一驚:“你們說啥,她得了梅毒?”

        “那娘們自你走后,就沒接客!”

        “真的?”大膀子似信非信。

        “唬你干啥?要不她能熬得住?”

        大膀子抖著絡(luò)腮胡子,“叭”地把桌一拍:“別他媽說啦!”

        眾漢子啞然失色。

        大膀子一仰脖,“咕咚咕咚”惆了一大碗酒,把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扔,直奔鎮(zhèn)邊兒的小馬架子房。

        山雀幾正在窗下獨(dú)坐,大膀子帶著濃烈的酒氣闖了進(jìn)來。

        “是你?”山雀兒喜出望外。

        大膀子咧咧歪歪。

        山雀兒緊忙扶?。骸鞍蜃痈?,咋醉成這樣?”

        大膀子胳膊一甩:“我沒醉!我不知你有那種?。∶妹?,我難為你啦!”

        山雀兒明白了一半:“膀子哥,我沒病。”

        “你別瞞我了,我啥都知道了,我不淘金啦,快點(diǎn)帶你出金溝,給你治??!”大膀子十分沖動(dòng)。

        “膀子哥,我給你捂被子,明天再說吧,呵?”山雀兒扶著搖晃著的大膀子,“你先歇著吧?!?/p>

        他被她扶著躺在炕頭上。

        他很快就打起了呼嚕。

        她仍象他養(yǎng)傷時(shí)一樣,坐在他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守護(hù)著他。

        “快點(diǎn)兒帶你出金溝,給你治病!”

        這話,久久縈繞在山雀兒的耳際。山雀兒春心激蕩,情潮難抑,緊緊地挨著他,她悄悄地躺下了。

        夜半,他醒了。

        女人特有的溫馨撲進(jìn)肺腑。他渾身著了火。不住地顫栗著。

        她感到了那熱的灼烤。黑暗中她閉上了眼睛,等待著,等待著……

        他卻突然推開她,“忽”地坐起:“妹妹,你是我妹妹……”

        黑暗中看不見雙方的神色,只有劇烈的喘息聲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嫌我有那病?”

        “……”

        “我沒有,真的沒有!”

        “……”

        “我怕那幫漢子糾纏,那是糊弄他們的。”

        “你為啥……不干了?”

        “我記得你的話,人不是牲口!”

        “我,錯(cuò)怪你了?!?/p>

        “膀子哥,帶我出金溝吧。我這有金子,足夠了?!?/p>

        “唉,那怎么行呢?我是男子漢,我自己會(huì)挖金子?!?/p>

        “膀子哥,你聽我說,你已經(jīng)離家二年了,等你再攢足金子,還不到猴年馬月?嫂嫂在家還不活活急死?咱們走吧,越快越好?!?/p>

        朦朧中他看不見山雀兒淚花閃閃的眼睛,卻被她那一片純情,被她發(fā)自肺腑的心聲深深地震撼了。

        她看不見他的冷臉冷面,卻感受到他的絡(luò)腮胡子在抖,抖的比以往都厲害。

        “你說,你有啥法子能帶出金子?”

        她臉兒火燎燎地?zé)幔骸拔沂锹犖覌屩v的……”

        “用你們女人帶?”

        “嗯?!?/p>

        “可那要遭很多罪的!”

        “我不怕,只要能跟你走?!?/p>

        東方已發(fā)白,兩人還在嘮著……

        山林峽谷,擁著一條荒荒古道。

        古道上,兩個(gè)蠕動(dòng)的人影。

        踩著夕陽,迎著秋風(fēng),頂著冷雨。大膀子和山雀兒一連幾天部在大山休中跋涉著。

        “再過幾座山,就是老虎嶺了?!?/p>

        “我說這崖咋越來越陡。”

        “你怕不?”大膀子關(guān)切地問。

        “我,不怕?!鄙饺竷呵忧拥卣f。”

        “闖過老虎嶺,胡子就少了。”

        說話間,一座大山攔住了他們。

        遠(yuǎn)眺,茫茫的小路在荊棘中掙扎。荒谷幽幽,無邊無際。他們倆在這林海中顯得那么渺小。

        太陽隱進(jìn)山谷,周圍漠糊起來。

        倆人找個(gè)窩風(fēng)的山凹,放下行囊,攏起簿火。

        火苗兒映著倆人疲憊的面孔,都睡不著,部靜不下那顆緊張的心。順著密匝匝的林梢望,一線夜空中門爍首幾顆孤寂的寒星,分不清是什么野獸在嚎,也許是“叫春兒”,聽了駭人。

        山雀兒緊緊依隈在大膀子的懷里,一動(dòng)不敢動(dòng)。

        “膀子哥,這回咱有了金子?!鄙饺竷恒裤街磥恚盎丶液笤墼侔训赇侀_起來,嫂嫂受了那么多苦,也該叫她享幾天福啦!”

        “雀兒,你真好!”少膀子的心一陣激動(dòng),忘情地說。

        “不知,不知嫂嫂能容我么?”山雀兒憂憂地問。

        “唉,這是緣分,你嫂嫂的心和你一樣好,她知道你救了我,會(huì)容的,會(huì)容的?!贝蟀蜃游侵拿骖a,吻著她眼窩中滾出的咸咸的淚。

        晨霧繚繞,纏住了前方起伏的峰巒。拐過一道道彎兒,影影綽綽地看見老虎嶺了。

        一條溪澗從道旁的亂石中透出。七扭八拐地向深谷瀉去,太陽已躍上頭頂,把溪水映得銀亮刺眼。

        二人匆匆棄向溪澗——已經(jīng)兩天滴水末沾,嗓子都冒煙兒了。他倆“咕咚咕咚”地喝足了水,又灌了滿滿的一壺。

        “那就是老虎嶺?”山雀兒指指前面霧氣沼沼中的一座冷峭的山峰。

        “那就是老虎嶺?!贝蟀蜃幽曋巧椒澹男∮科鸨瘧嵑统鸷?。

        他和她拐上了崎嶇的山道。

        嶙峋的怪石幾乎封死了這條很少有人涉足的荒路,陡峭的山崖和幽深的樹柞擋莊了他倆的視線。幾步以外便什么也看不見。

        山雀兒累得氣喘吁吁,兩人不時(shí)被山石和枯藤野蔓絆倒。

        突然傳來放蕩的狂笑聲和不堪入耳的穢語,聽著就在跟前兒!

        “不好,有胡子!”

        大膀子扯著嚇呆的山雀兒就往林中躲。

        已經(jīng)來不及了。迎面而宋的胡匪幻發(fā)現(xiàn)了他倆。

        “哪路綹子,報(bào)子蔓兒!”一聲惡狠狠的斷喝。

        胡匪們端槍抽刀,沖過來。

        狹路相逢,冤家路窄。大膀子一瞅,便知又和“占山虎”遭遇了。頓時(shí)心肝欲裂,頭重腳輕。

        山雀兒心驚膽顫,瑟瑟發(fā)抖。

        “二當(dāng)家的,你看,又是他!”

        胡匪們也認(rèn)出了大膀子。

        “哈哈!漢子,又送貨來啦?”

        “噯!這回還帶個(gè)小娘們兒!”

        “還怪浪的呢!”

        眾匪都把淫惡的目光投向山雀兒。

        “少當(dāng)家的叫咱下山綁‘花票,這不送上來了嗎?”

        “媽的!好久沒見葷腥了!這回送來了二塊鮮肉!”

        “他媽的挺嫩綽,咱兄弟先開開葷!”匪徒們直奔山雀兒。

        “操你祖宗的,拼了!”大膀子一拳擂倒個(gè)胡匪,就往上撲,山雀兒也橫沖直撞。

        寡不敵眾。

        四個(gè)胡匪死死摁住大膀子,一陣拳打腳踢,大膀子成了血人兒。

        獰笑聲中,山雀兒早被扭住。

        胡匪們上來就親,就啃,就掐。

        大膀子已被捆住。眼睜睜看著山雀兒被撕下衣服,露出小山一樣的胸脯。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完了,一切都完啦!”

        “慢著!都他媽閃開!”匪首二當(dāng)家的突然喊道。

        山雀兒披頭散發(fā),兩臂緊抱,死死護(hù)著前胸。

        “把這個(gè)小娘們兒帶回去,大當(dāng)家的一高興,興許收她做壓寨夫人呢!”

        “管他呢,咱先放幾炮再說!”

        “混蛋!女人不有的是!老四,你帶八個(gè)兄弟上山去收‘花票,其余的跟我回窩子!”

        匪徒們不情愿地罵咧咧地分手了。

        按土匪山規(guī),大膀子和山雀兒被蒙上“進(jìn)山罩”,拴著—根繩子。向老虎嶺的匪窟慢騰騰走去。

        老虎嶺上,是大膀子十分熟悉的那個(gè)地方,那個(gè)令他感到恥辱悲哀、心有余悸的匪窟。

        這是一間一色用紅松圓木壘就的木房子。屋中寬敞明亮,煙霧彌漫。

        匪首二當(dāng)家的喜孜孜地闖進(jìn)屋:“大當(dāng)家的!下山溜子上抓了兩個(gè)秧子!”

        “帶多少貨?”從繚繞的青煙飄起處傳來威嚴(yán)的聲音。

        “媽的!還是那個(gè)絡(luò)腮胡子!這次沒帶金子!”

        “什么?”仰歪在虎皮木椅上的“占山虎”霍“地彈起,“那他出山干什么?”

        “嘻嘻,這回他雖沒帶黃貨,卻拐了個(gè)娘們!這小娘們兒嫩得能掐出水來!”

        “占山虎”轉(zhuǎn)怒為喜。他把大煙袋鍋?zhàn)右凰Γ骸翱彀阉^來!媽的,這些日子把老子憋壞了!”

        二當(dāng)家的討好說:“兄弟們要染,我沒讓!看她長(zhǎng)得水靈,特意給您送回來了!”

        二當(dāng)家的剛邁出門檻兒,“占山虎”臉一沉:“慢!這娘們是那小子啥人?”

        “還沒拷秧子呢!”

        “把他倆都帶上來!”

        “我說大當(dāng)家的,叫那個(gè)絡(luò)腮胡子來豈不壞了你的雅興?”

        “那就捏酥了他!”

        二當(dāng)家的一副老謀深算的神態(tài),“好:大當(dāng)家的,既然他又落在咱手,他的小命豈不被咱攥著?等拷完秧子問出個(gè)里表殺他也不遲呀!”

        “好啦好啦!那就先把那小娘們兒弄來,快,快!”“占山虎”煩躁得象發(fā)情的雄獅。

        山雀兒被帶來了。

        散亂的秀發(fā)半遮著她淚痕斑斑的臉。衣衫撕破讓裸露出一起一伏的酥胸??吹谜忌交裳郯l(fā)直。

        “哈哈!真是個(gè)小美人兒!”占山虎色迷迷地端詳了山雀兒一會(huì)兒,口里嚷著,摟住山雀兒就渾身亂摸起來。

        象被黃鼠狼逮住的小雞兒,山雀兒直撲楞。

        “哧哧——”衣裳完全被撕掉了。

        二當(dāng)家的瞪大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山雀兒赤裸的身子。

        占山虎瘋狂地又去扯山雀兒的褲子。

        被倒剪著胳膊的山雀兒只能徒勞地掙扎。

        “我——求你——啦!”痛苦的哀求。無濟(jì)于事。占山虎狂吻著山雀兒的身子。

        “我,我有楊——楊梅瘡!”山雀兒又想起了這一招兒。

        占山虎欲火正旺,哪聽山雀兒的苦苦哀求?!靶∶廊藘海阌猩段乙膊慌?。”

        她被撲倒在地上。

        “我——這里藏著金子?!?/p>

        絕望中端出這句話,山雀兒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占山虎被這句話彈了起來。

        二當(dāng)家的在一旁也瞠目結(jié)舌。

        “她、她說啥?”

        大當(dāng)家的,她、她說她有金子!”

        “哧——”唯一的遮丑布被剝了下來。

        從月經(jīng)帶里掉出一個(gè)小藥丸似的東西。

        占山虎急忙揀起扒開。呵,是金子,黃澄澄光閃閃的金子!

        財(cái)欲壓倒了淫欲。占山虎兇狠地嚷:“搜,這娘們還能有!”

        山雀兒疼得大叫一聲:“求求你們,給了金子,饒過我們吧!”

        她打著滾兒,寧死不肯就范,口中直喊,直罵,直叫著膀子哥哥。

        占山虎又起淫心,掏出家伙欲行奸,冷不防被山雀兒死死掐住,疼得他連聲大叫!

        二當(dāng)家的見勢(shì)不妙,立即捅了山雀兒一刀,鮮血濺了占山虎一臉。山雀兒抽搐幾下,不再滾動(dòng)了。

        “去,把那個(gè)秧子給我整來!”占山虎擦了擦臉上的血漬,沖二當(dāng)家的喊。

        “撕票么?”

        “少他媽羅嗦,快去!”

        二當(dāng)家的不敢怠慢,急急出屋,直奔秧子房。

        少頃,大膀子被幾個(gè)胡匪押來。

        他一眼便看見了血泊中的山雀兒。

        驚駭。顫栗。心肝欲裂。雀兒,雀兒,山雀兒!好妹妹呀,你這是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絡(luò)腮胡子直抖,他只在絞痛的心里哭。

        占山虎幾步上前,殺氣騰騰:“嘿嘿!兄弟,怎么樣?你他媽把金子藏在天上,老子都能翻出來!”

        金子在眼前晃動(dòng),帶血的手在眼前晃動(dòng),占山虎兇惡的臉在眼前晃動(dòng)……

        大膀子木然,暈眩,顫抖。

        匕首逼上胸膛。

        “你,還敢?guī)Ы鹱用?”

        “只要不死,就帶!”絡(luò)腮胡子終于抖出了聲。

        寒光一閃。大膀子的耳朵被割掉了一只。

        大膀子一咧嘴,咬牙忍痛,不動(dòng)聲色。

        占山虎虎視眈眈,繞著大膀子走了半圈。突然一把扯過大膀子的衣領(lǐng):“他媽的,你坯真他媽有個(gè)抗興!小娘們兒是你啥人?”

        大膀子把目光投向躺在血泊中的山雀兒,一時(shí)如亂箭穿心:“占山虎!你這個(gè)沒人性的王八犢子!你他媽連我也殺了吧!”他破口大罵,掙脫匪徒,向占山虎撞去。

        匪徒們一擁而上,扭住了受傷的大膀子。

        占山虎往旁一閃:“哼!老子偏不殺你!謝你幾次送來金子,這玩意給你留個(gè)念興!”

        冒血的耳朵在占山虎的手心直顫。

        “二當(dāng)家的,放了這秧子!”

        匪徒們都愣住了。

        “愣著干什么?”占山虎眼一瞪,“放了他!”

        大膀子被松綁。

        “雀兒,雀兒,山雀兒……”他不顧受傷的耳朵火辣辣地疼痛,急步奔到山雀兒尸體前,抱起她,血淚橫流,千呼萬喚。

        “噯咳,還他媽挺有情的呢!”

        “快給她收尸吧!把大當(dāng)家的惹煩了,讓你追她魂去!”

        大膀子在眾匪的嘲弄聲中抱起山雀兒。

        占山虎又猛然伸臂一攔:“放下!”

        大膀子怒目而視。

        “既然你他媽對(duì)她這么有情份,你把她流在地上的血給我舔了!省得污了我的門庭!”占山虎陰毒地說。

        眾匪獸相畢露,跟著起哄:“是呀,把那小娘們的血給我們舔了!舔了……”

        大膀子沒舔。“不舔,就捅了他!”

        大膀子只好慢慢放下山雀兒,俯首看著地上那

        灘血。

        “怎么樣,呵?”占山虎把匕首往空中一扔,順手接住,陰陽怪氣地逼視著大膀子。

        大膀子臉色青紫,他突然閉上雙睛,趴在那灘血上瘋狂地吻著,大口地吞……

        眾胡匪一時(shí)驚呆。黑道上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漢子。

        犟漢突然跳起,滿臉血葫蘆似的,竟嚇得占山虎連連后退。

        大膀子絡(luò)腮胡子直立,目光咄咄逼向占山虎。

        占山虎咧嘴大笑,“你他媽還行,是條漢子!”

        大膀子吐口血痰,重又抱起山雀兒。

        占山虎和眾胡匪閃出了一條路。

        “大當(dāng)家的,就這么放了他呀?”

        “放了他!”

        “秧子,下次來還得帶金子呵!”

        “領(lǐng)幾個(gè)娘們也行。”

        眾胡匪亂嚷聲中,大膀子抱著山雀兒奪門而去。

        老虎嶺下,碎石塊兒壘就了一座孤墳。大膀子把那塊當(dāng)做無字墓碑的青石立在山雀兒的墳前,廣頭栽倒在荒草地上。

        已是黃昏,老虎嶺上隱隱傳來獰笑聲和猜拳行令聲。大膀子拼力從地上站起,捂著鉆心疼痛的半拉耳朵,仇恨的目光恨不能將黑黝黝的老虎嶺吞沒!

        跪在山雀兒墳前,他磕了幾個(gè)響頭。

        他又踏上那條古道,那條不知灑下多少淘金人血淚的荒崖古道。

        老虎嶺在他身后漸漸模糊了,不見了,黑暗象個(gè)魔鬼,鋪天蓋地?fù)鋪?,把山山林林,連同大膀子搖搖晃晃的孤影一同淹沒了……

        十一

        歲月悠悠。十幾年過去,那條古道上再?zèng)]見大膀子的身影。

        老虎嶺仍然那么怪石嶙峋,那么窮兇極惡地窺視著那條通往金溝的崎嶇古道。占山虎仍然獨(dú)霸山林,掐著淘金人通向山外的咽喉,吸著淘金漢于們的血汗。

        老虎嶺卻把那個(gè)犟漢淡忘了,占山虎說,那個(gè)絡(luò)腮胡子八成在回金溝路上喂狼了!可惜了一條硬漢子,可惜再?zèng)]得到他的金子。

        青青黃黃,又是深秋。老虎嶺上出現(xiàn)了二十幾條青衣青帽、持刀端槍、威風(fēng)凜凜的大漢。占山虎瞭水的胡匪發(fā)現(xiàn)這伙好似從天而降的人,驚問:“哪路朋友,露露水頭?”

        為首的大漢聳著絡(luò)腮胡須,把大肚匣子一亮,脆生生地答:“你爺?shù)木^子——平山虎!”

        瞭水的小匪見來者不善,轉(zhuǎn)身欲逃,早被人揪住,手起刀落,一命嗚呼。

        絡(luò)腮胡子帶頭沖進(jìn)那幢木房。

        胡匪們正在聚賭,酗酒,吆六喝五、烏煙瘴氣。

        “都他媽舉起手來!”一聲斷喝。

        十幾個(gè)長(zhǎng)短不齊的槍口逼住了胡匪們,明晃晃的大刀片兒寒光閃閃。

        占山虎一眼看見了大漢臉上黑濃的絡(luò)腮胡須!他驚駭?shù)叵蚩罩幸换蜗粯?,叭的一聲槍響:“弟兄們,抄家伙,順?biāo)?!?/p>

        話音未落,槍聲震耳,胡匪紛紛倒斃。

        “誰還敢動(dòng),都他媽給我趴下!”吼聲如雷。

        胡匪們忽啦啦地,先后趴在地上。

        絡(luò)腮胡子冷峻的目光在胡匪群中掃視一遍,大喊:“占山虎,有種的你他媽的站起來!”

        占山虎手拎匣槍,從匪群中站起。

        二當(dāng)家的也隨后從地上爬起。不知是為他的大當(dāng)家的助威壯膽,還是想看一看他是不是當(dāng)年的那個(gè)絡(luò)腮胡子??伤€沒有站穩(wěn),還沒看清,就挨了一排槍子兒,他怪叫一聲,搖晃著倒在了占山虎腳下。

        占山虎一哆嗦,倒吸了一口涼氣。

        兩“虎”對(duì)視,兩槍相逼。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對(duì)峙了半晌,絡(luò)腮胡子哼了一聲:“占山虎,還認(rèn)識(shí)我么?”

        “媽的,悔我當(dāng)年沒把你撕了!”占山虎咬牙切齒,悔不當(dāng)初。

        “這就怨不得我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少他媽羅嗦,我這槍子兒也他媽不是吃素的!”

        “哈哈哈……”絡(luò)腮胡子笑得好響亮,“你那破玩意兒是他媽‘單眼沖,一回只能打一個(gè)臭子兒!”

        說罷手一抖,“砰砰砰”一梭子子彈在占山虎耳邊尖嘯而過,擊在身后的木墻上?!澳闼麐屢娺^我這玩意兒?jiǎn)?”

        “你——你想怎么樣?”占山虎軟了口氣。

        “鏟子老虎嶺,除掉你這只惡虎!哼,為了今天,老子忍了十四年!”

        占山虎沒了虎威,絕望地叫了一聲,癱倒在地上大膀子一擺手,幾個(gè)弟兄捆起了占山虎。

        嚇懵了的匪徒們都舉起了雙手,被弟兄們押進(jìn)了他們平時(shí)關(guān)肉票的秧子房。

        屋里,只剩下大膀子和他的金幫兄弟鄭海,怒視著五花大綁、垂頭喪氣的占山虎。

        環(huán)視四周。這間熟悉又陌生的小木房留下了他多少恥辱,淌下他多少血淚?

        耳釁影響起山雀兒的慘叫;跟前,飛濺出山雀兒的鮮血。

        當(dāng)年那一幕,那生死離別的一幕,他吞著山雀兒鮮血的一幕……他肝腸寸斷,悲痛欲絕。他這個(gè)不知什么是眼淚的犟漢子潸然淚下了。

        “大哥,時(shí)候不早了,你看該如何處置?”鄭海見大膀子的神色,知道他觸景傷情了,便輕口提醒道。

        大膀子這才嘆息一聲,重又把仇恨集在面前的占山虎身上,他和幾個(gè)弟兄押著五花大綁的占山虎在老虎嶺下找到了那座被荒草遮掩的孤墳。

        無字的墓碑還那么默默地立著。

        大膀子悲憤交加。

        “跪下!”他怒喝一聲。

        占山虎被鄭海踹著跪在山雀兒的墳前。

        太陽落山了。幾縷晚霞在林梢飄動(dòng)。大膀子清晰地記著,那年也是黃昏。他埋了山雀兒,幾天幾夜才掙扎到金溝。是鄭海這伙弟兄又一次把他從死亡線上救了過來。已經(jīng)是第七次闖山了。那一次他最慘,不但在臉上留下一道永久的傷疤,而且在心靈上也留下了永遠(yuǎn)磨不掉的傷疤。

        從此,復(fù)仇的烈焰燃燒在他的心底,一熬就是十四年呵!他一刻也沒能忘了這個(gè)日子,這個(gè)復(fù)仇的時(shí)刻。

        “占山虎,你還有啥說的么?”

        “我,可是每次都沒殺你。我就知道你是條漢子!”

        大膀子揪起占山虎:“是的,我是男子漢,可我怎么能忘了你是怎樣一次又一次地?fù)屃宋业慕鹱?,怎樣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我,又是怎樣殺了一個(gè)無辜的女人!為了雪恥,我忍辱負(fù)重十四年,我攢下金子買槍拉了桿子,和你一樣當(dāng)了胡匪!”

        “我占山虎服你,要?dú)⒁?,隨便吧!”

        大膀子抽刀在手,逼視了占山虎一會(huì)兒,突然一刀割下了他的右耳。

        占山虎毫無懼色,把另一個(gè)耳朵轉(zhuǎn)到大膀子刀前。

        刀光一閃,綁著占山虎的繩子落在地上。

        占山虎怔怔地瞅著這個(gè)當(dāng)年的瘋漢。突然跪倒在大膀子腳下,泣聲道:“好漢!占山虎蒙不殺之恩,愿跟隨好漢牽馬墜鐙!”

        “我大哥要你這個(gè)黑心腸的家伙?不殺你就算你撿著了!”鄭海踢了他一腳。

        大膀子平靜了一下情緒說:“你,滾吧!我平山虎也饒你一次!”

        占山虎急急爬起:“那,后,后會(huì)有期吧?!?/p>

        “快滾吧!”大膀子不耐煩了。他實(shí)在不愿再多看一眼這個(gè)可憎的瘦臉。怕再勾起他那心底的傷痛。

        暮色沉沉,占山虎剛要鉆進(jìn)那密匝匝的樹林,“砰砰”兩聲槍響,他踉蹌幾下,猛地轉(zhuǎn)過身,捂住汩汩冒血的胸口。

        鄭海的槍口還冒著藍(lán)煙兒。

        占山虎帶血的手指了一下大膀子,就倒在了枯葉中……

        “大哥,你心軟能當(dāng)胡子么?你忍了這么多年還不是為了殺他嗎?你怎么能放了他呢?”

        大膀子垂下頭,重重地哀嘆了一聲。良久才輕輕地說:“鄭海,咱回吧!”

        幾十個(gè)淘金漢,在大膀子的率領(lǐng)下,從此開始了他們的胡匪生涯。

        大膀子很小就從爺爺和鎮(zhèn)子上說書人的口中知道了歷來落草為寇的都沒有好下場(chǎng)。知道了江湖好漢殺富濟(jì)貧的許多傳奇故事,如今命運(yùn)把他逼上了這條江湖黑道,將來會(huì)怎么樣呢?

        責(zé)任編輯李鳳臣

        插圖德友

        章回小說1991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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