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盈盈
《山書》及其他
孫退谷所輯《山書》十八卷,以崇禎一朝的奏疏,補苴這一期章奏史實之闕,與同類史著、史料相較,又多有入載詳備之善。如這一朝的幾件大事,雖同見于《明史》、《明通鑒》、《國榷》、《烈皇小識》等正史、野史,但限于篇幅與體例,經(jīng)史家的一番去取,皆簡而又簡了;而在《山書》中,卻盡量多地保存了奏疏原文,讀來竟像是君臣奏對的現(xiàn)場記錄,辭氣、口吻,以至于緊張激烈的氣氛,亦有如聞見。如卷十一“爭執(zhí)綱?!睏l下所載崇禎帝平臺召對,黃道周直顏抗辯的場面,就實在是一出極精彩的戲劇。
在此之前,少詹事黃道周具疏言不當起復(fù)正在守制的陳新甲為宣大總督,又疏糾也是未終制的兵部尚書楊嗣昌不當奪情入閣。這道理本來講得很好,但帝卻疑其有私。原因是此番內(nèi)閣缺員枚卜,道周也列名其中,結(jié)果未被簡用,崇禎便推想他心懷怨望,借個題目攻擊已被簡任入閣的楊嗣昌。于是以心存私欲是問,遂有道周勁氣直詞之辯。這一長達五千余言的“現(xiàn)場記錄”,當日情景,直使人得見仿佛。且枝末的詳盡,又令人揣知臺下的別一番情形。當日帝曰:“你都是虛話,一生學問止學得這佞口?!钡乐懿环洲q忠佞。同時在場的楊嗣昌說道:“皇上所論,誠是誅意之法。道周亦冒盛名,望求優(yōu)容?!钡墼唬骸斑@便是優(yōu)容了?!庇谑?,“賜瓜果點心。各官謝出,復(fù)召回聽諭”,如此這般一番。然而,事情并沒有結(jié)束——就在崇禎不打算重處道周,下部議,擬降三級之時,又有刑部主事張若麒(此冊排印本將“麒”誤排作“麟”)上“擁戴不效怨望紛然”一疏糾道周,專揀挑動圣怒之言以進,如“數(shù)日以來,天諭既頒,群黨藉藉,”“至有謂召對之日,黃道周犯顏批鱗,古今未有,而皇上為之理屈者”,“要使古今未有之好話,盡出自道周之口;而凡可以歸過君父者,無所不至”。疏上,“降道周六級,調(diào)外用”。但是此句之后卻又補綴一言:“楊嗣昌奏移張若麒于兵部”,于是不免令人起疑:這一兩不相干之事,可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循跡,檢孫退谷的另一部著述《春明夢余錄》,方知正是那位平臺召對之時奏請優(yōu)容的楊嗣昌,“懼道周復(fù)用,急募人上疏參之。職方司郎中王
詳于他著之例尚不少。據(jù)書首所附詔文及作者題署,知《山書》是奉康熙四年八月諭旨,呈送清政府纂修《明史》之用的。但《明史》纂修者在使用時十分謹慎,黃云眉作《明史考證》對此著多所征引,并對《明史》因種種避忌而略去的部分加以辨析,故雖有那一部皇皇史著問世,這本《山書》仍有它存在的價值。
孫退谷的其它幾部著作也很有名,如記錄有明一代典章制度的《春明夢余錄》,具有地方志性質(zhì)的《天府廣記》,考證鑒賞書畫作品的《庚于銷夏記》。作者本人的身世遭際,也有些意思。他是崇禎四年進士,后因降附李自成,福王時被定入從賊案。及又降附清朝,起授吏科都給事中,官至兵部左侍郎,加銜為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史。如此行跡,便頗為士林所不齒,他自己也是有些愧怍的,晚年作《天府廣記》,對未能死節(jié)一事,作了不少剖白。卷三十四在記兵部主事成德時談到,方李自成入京之際,他與成德約以同死,成率全家,先已盡節(jié),而孫入玉鳧堂書架后自縊,卻被一位
(《山書》,[清]孫承澤輯,裘劍平校點,浙江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九月版,6.4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