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荷瓦契

文思譯

關(guān)于查理·馬謝爾松，人們對我說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殺死了他的妻子，第二件事就是他還不到四十歲就撈到了一大筆家產(chǎn)，第三件事就是他要以一百萬英鎊的高價出賣克拉蒙德城堡，以便移居到加勒比海的一個小島上，在那里駕駛著自己的私人噴氣機與女秘書們、情婦們無憂無慮地生活。

“親愛的，您千萬不要聽信這些鬼話?！编l(xiāng)村醫(yī)生的妻子凱蒂·克萊德說：“查理不過是個32歲的鰥夫，一心想在佛羅里達買一塊土地罷了。”

“但他確實有很大的家業(yè)??！”我反駁道，因為大家都把他說成是一個十足的資本家。

“那太夸張了，”凱蒂決斷地說，“他是通過結(jié)婚，才得到了一百萬美元。索菲是一個美國巨富的獨生女。那美國人在晚年移居愛爾蘭，以養(yǎng)豬度過余生。就我所知，老人死后，全部財產(chǎn)都歸索菲所有了?！?/p>

“說到他妻子，我聽到了一些很可怕的傳聞……”

“我的天啊，說查理把她殺了，那完全是一派胡言！——村子里的人實在太可惡了，他們用這些荒唐的鬼話嚇唬自己。好了，您在這兒住一段時間之后，自己就會體會到這一點的……”

鄉(xiāng)村生活對于我確實是陌生的。我在倫敦近郊長大，獨身在一所公寓住了不久，就認識了斯圖爾特。本來，我根本不打算在二十三歲就開始過那種被人庇護和無所事事的已婚婦女的生活。但是遇到斯圖爾特之后，我的獨立自主性在一夜之間似乎就變得無足輕重了。朋友們驚訝地問我：“你的工作怎么辦？你的事業(yè)怎么辦？”我只是笑笑，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膀。一片好心的朋友勸告我：與我相比，斯圖爾特太老，況且他還是作家，作家總是靠不住的。再說，他又過了那么久的獨身生活，是無法長期忍受家庭生活的枷鎖的。只要我還稍微有一點理智，就應(yīng)該只與他同居，過幾年再說，而不要不顧一切地走上結(jié)婚的圣壇。

“我已經(jīng)與他共同生活了三個月，我認為這已經(jīng)夠長了?！蔽覉远ǖ卣f，“我是比較守舊的，我對生活的期望不只是轉(zhuǎn)瞬即逝的廉價的愛，我的期望比那要高得多。

我們在十二月結(jié)婚，在奧地利滑雪度過蜜月，過完年后就返回了我們在倫敦的住宅。斯圖爾特不是個無名的收入微薄的末流作者，而是個很有成就的偵破小說作家。他在蘇薩克斯地區(qū)的小村莊克拉蒙德有一幢房子，每年都在那里住幾個月。但是命運不許我們在那里共同度過整個夏天。春天，他在一次車禍中喪失了生命。那時我們結(jié)婚才四個月。

葬禮之后，為了避開令人無法忍受的同情和憐憫，也為了使自己振作起來，我必須離開倫敦，決定到克拉蒙德來。在這里，一方面可以使我的內(nèi)心靠近斯圖爾特，另一方面又可以遠離對他可怕死亡的驅(qū)逐不斷的回憶。

在克拉蒙德，我住在村正中的一幢小房子里。它是斯圖爾特在很久以前得到的他姑媽的遺產(chǎn)。離房子不遠的地方是教堂。在這里，我第一次聽到了關(guān)于查理·馬謝爾松的謠傳。他是克拉蒙德城堡的主人，但卻并不經(jīng)常光顧這里。

我的主要消息來源，當然是我家的清潔工。鄉(xiāng)村本是傳播流言蜚語的是非之地，但令人驚訝的是它們源于一個男人，我的清潔工杰福·布里格斯。起初，斯圖爾特雇用他只是為了讓他在自己不在時照看一下房子。但不久之后，他就由按小時計工資的看房子的人變成了擦窗工人，最后又變成了專業(yè)清潔工。他的勤勉傳遍了全村，沒過多久他就爭取到了一批可靠的顧主，他定期為他們服務(wù)。

“就這樣，他掙了不少錢，”斯圖爾特有次說，“而且都裝進自己的腰包。我敢打賭，他從來不交稅。杰福是相當貪心的?！?/p>

杰福的成功是勢在必然的。他的年齡才四十上下，身體強壯有力，適合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臉上總閃爍著知足安命的誠實正直的光澤。因此，當我聽說他在沃亭附近的住宅區(qū)有一幢房子，他與老婆和三個孩子在那里有個溫暖的家時，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我負責給城堡擦窗子，”他對我說，“但是我不認為是在為馬謝爾松先生干活。您知道他老婆的事嗎？六年里她生了四個孩子，生最后一個孩子時她難產(chǎn)死了。我老婆說，這是名副其實的謀殺。”

“那么，馬謝爾松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①”

“別逗了！馬謝爾松先生只是想讓她早點送命，好使自己可以放開手在倫敦做生意，同時和鬼知道什么人盡情享樂。”

我沒有興趣聆聽任何流言蜚語，抓住時機走出廚房，離開了他。我覺得和別人說話很費神不愿意攪到村里的社交圈子中，雖然我只認識很少幾個人。

歐文·克萊德醫(yī)生的妻子凱蒂·克萊德給我送來自己烘的蛋糕。她的小姑杰恩與哥哥歐文同開一家診所，曾經(jīng)開車帶我兜風。牧師是個叫伍德布里吉的年輕人，他把當?shù)亟烫糜〉男宰佑踩o我。村里的其他頭面人物也都到我這兒來轉(zhuǎn)了一圈，對我光臨克拉蒙德表示歡迎。

在絕望的心情中，我甚至想返回倫敦，到那里去尋找我所渴望的寧靜。這時，有人告訴我，馬謝爾松先生在妻子死了一年以后第一次回到了克拉蒙德城堡。

“我聽說你們城堡的主人又來視察他的產(chǎn)業(yè)了，”當凱蒂的小姑杰恩·克萊德醫(yī)生給我開安眠藥時，我對她說。

“啊，是的，”杰恩說，她長著清秀的紅頭發(fā)，大概比我大十歲，“他叫查理·馬謝爾松。您認識他嗎？”

“不認識。每次我與斯圖爾特來克拉蒙德，他都不在?！彼箞D爾特在原則上敵視所有富豪，除了偶爾把查理·馬謝爾松稱為資本家豬玀之外，就很少提到他。當然，我克制住自己，沒有在杰恩面前重復斯圖爾特對他的稱呼。

當天晚上，靠這些安眠藥我睡了幾周以來的第一個好覺，第二天早上覺得自己精神好多了。因此我接受了凱蒂請我去參加聚會的邀請。放下電話之后，我又后悔起來，下午我給凱蒂打電話，想對她說我突然感到頭痛。

然而，還不等我說出托詞，凱蒂就在話筒里搶先說道：“親愛的，作好認識我們的傳奇人物的準備吧！雖然他的女秘書在電話中拒絕了我的邀請，但是我很幸運地在加油站碰到了查理。我直接把我的微型汽車開到他的洛里斯·洛伊恩牌汽車旁，于是他再也沒有辦法拒絕我了……”

我腦子里不由自主地閃過一個念頭，“我應(yīng)該親眼看看這個神秘人物到底是什么樣子?！币驗檫@是我?guī)滋靵淼谝淮螌θ藗兏械脚d趣，所以，我覺得這是身體開始復原的好征兆。我去參加了聚會。

當別人介紹我與查理·馬謝爾松相識時，我立即意識到，他正是那種會招惹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攻擊的人。他有一股蠻勇的氣質(zhì)，那是心神不定和煩悶無聊的兩種情緒奇怪的混合物。有錢人盡管衣冠楚楚，但往往擺脫不了這種明顯的特征。

他的西裝衣料質(zhì)地上等，卻沒有得到悉心養(yǎng)護，上面粘著邋遢的斑跡，使他顯得有些不修邊幅。黑色的頭發(fā)稍顯太長，手指被香煙熏得焦黃?？磥硭钦J真地刮了胡子，但下巴和兩頰上淺灰色的胡子茬卻又使人認為，他每天應(yīng)該刮兩次。一雙藍眼睛分得很開，鼻子又長又窄，嘴的線條生硬而決斷。他周身洋溢出一種令人感覺緊張的氣氛。

“賽莉，這是查理·馬謝爾松。查理，請允許我……啊，對不起，”不等說完，身著絢麗的花連衣裙的凱蒂又忙著去接待新到的客人去了。

“認識您，我很高興，”說話間，我頭一次感到這句話是那樣的俗氣，“我常常聽人談到您。”

“嗯，”查理·馬謝爾松說，“我希望你只相信那些議論中最糟糕的部分，因為只有它們才最接近真實。”

“真是一種宿命論的世界觀，馬謝爾松先生，”站在我身邊的年輕牧師也參加了我們的談話，“您真的這么想嗎？”

“你好，查理，”杰恩·克萊德醫(yī)生一手拿酒杯、一手夾香煙來到我們身邊，“歡迎你來克拉蒙德。”

“謝謝，杰恩。你還一直在抽煙？”

“是的，這是我唯一的負擔。其它的我都擺脫了?！苯又D(zhuǎn)向牧師，“彼得，您老是得意地在胸前佩戴一個佛像徽章，可是您又鼓吹全基督教會的自由運動，這是不是太格格不入？”

她的哥哥歐文·克萊德醫(yī)生也從我身后插過來：“您好，賽莉！您好，查理！我真高興，您到底還是來了?！?/p>

“您的妻子是那么懇切地邀請我，使我根本無法拒絕——您也知道，事情就是這樣?！辈槔怼ゑR謝爾松說。

片刻沉默。克萊德醫(yī)生是一位身材高大頭發(fā)斑白的先生。他比他圓滑世故的妹妹年長一些，顧慮也就多一些，他紅著臉窘迫地躲開了眾人的目光。幸虧凱蒂拖著飄拂的連衣裙返回到我們身邊，使談話的氣氛又活躍起來：“親愛的，你們怎么都繃著臉？歐文，親愛的，給大家倒飲料。彼得，波丁市圣·吉勒斯學校的校長想與你談?wù)勮蟮賹?。杰恩，對不起，我想暫時帶查理離開一下，如果……”

“當然可以，”杰恩回答，“他畢竟不是我的財產(chǎn)。”說著她走向了另一群客人。

“你的孩子好嗎？查理。”

“很好。你們的孩子也好嗎？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最淘氣的年齡了。你們的房子管理得真好?！?/p>

“親愛的，我們的清潔工實在是太棒了。他替我們所有人工作，為我們打掃住房和診所，為彼得打掃教堂，為賽莉打掃卡帕爾別墅?！?/p>

“卡帕爾別墅？”查理重復，雙眼盯住我，“我的天，您是斯圖爾特·梅納德的遺孀？”他繃得緊緊的嘴唇松弛了。瞬刻間，黑色的眼睛中閃過了真誠的同情?！皩Σ黄?，我不知道。我不太認識您的丈夫。但是我有點同病相憐……”他頓住了。

“失去親人，”我想，“是多么悲傷的事情?。　?/p>

“我的天啊，”凱蒂尖叫起來，“我差點把白酒忘了，它在冰箱的低溫柜里。請允許我離開片刻?！?/p>

此刻，只剩我們兩人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對他的同情表示感謝。沒等我開口，他就說：“內(nèi)疚的感覺是最難忍受的，對嗎？如果畢生為某件事內(nèi)疚……”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聚會上的這種膚淺饒舌使我一時覺得厭煩無比，我轉(zhuǎn)過身，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要離開，他就直截了當?shù)卣f：“您在今后幾天很忙嗎？也許我們可以在一起吃一頓飯？”

我不由地問：“什么時候？”

他聳聳肩膀，輕蔑的目光環(huán)視了一周房間，“現(xiàn)在，好嗎？”

兩分鐘后，我們離開了人群。在布萊頓的威勒餐廳就座。查理一邊看菜單一邊說：“對我談?wù)勀约喊?！既然您與斯圖爾特那樣的叛逆者結(jié)婚，那么您絕不會象您外表那樣是個安分守己的公民。”

“但我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公民！”我回答，“也正因為如此斯圖爾特才與我結(jié)婚——他渴望找到一個溫柔平凡的姑娘，她能睜著驚愕的大眼睛聆聽一個文學家豐富多彩的生活中的奇聞軼事?！?/p>

“對您來說，聽他講述奇聞軼事一定是一種真正的享受?！辈槔砀砂桶偷卣f。

“我不這么認為，”我迫不急待地反駁，“我愛斯圖爾特。我來自一個孤陋寡聞的世界。對我來說，他意味著令人激動的宏偉奇境。我喜歡扮演這個角色——我們所有人都在扮演某種角色。不是嗎？即使象杰恩·克萊德那樣有職業(yè)的婦女也在扮演某個角色，唯一不同之處就在于，她目前對她所扮演的角色胸中無數(shù)，而我卻對我的角色了如指掌。”

“我懂了……那么，在您決定聆聽斯圖爾特·梅納德的精彩動人的故事之前，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他打趣地問。他注意到了我的神色，連忙補充道“對不起，我并不想奚落您。請原諒。”

他的抱歉使我感到困惑，因為他的態(tài)度顯然是真誠的，這與他精于世故的一貫態(tài)度很不協(xié)調(diào)。

我急急地講述著遇到斯圖爾特之前我的生活情況。在我看來，那一切都是那么平庸無奇：在倫敦近郊平平淡淡地度過了青少年時代。父親開書店，我在那里讀完高小，而后進了商業(yè)學校。連我工資很高的工作，在一家商業(yè)銀行當首席秘書——現(xiàn)在看來也很平庸了。最后我說：“我的生活經(jīng)歷實在不值一提，您聽來一定覺得很無聊吧?！?/p>

“正相反，我都聽入迷了。我在想，梅納德是怎么說服您放棄您有趣的工作的。結(jié)婚后你就不要繼續(xù)工作了嗎？”

“當然我要繼續(xù)工作，但我的工作就是做家庭主婦。而且，做好家庭主婦并不那么容易?！?/p>

“當然不容易，這一點我很清楚。”查理說：“并不是每個女人都是天生的家庭主婦，因此她們還不如另謀一個職業(yè)……但我們還是不要談?wù)摷彝ブ鲖D這個職業(yè)的歡樂吧！您給我談?wù)勀ぷ鬟^的商業(yè)銀行……”

我們開始談起一個我本已決心忘卻的世界。

吃完一頓豐盛的晚餐之后，沿著林蔭道散步確實是一件快事。天漸漸黑了，夕陽把最后一道光線投射在海面上，星星開始眨眼睛。

他突然說：“今晚和您在一起我感到非常愉快。我可以向您提一個私生活方面的問題嗎？斯圖爾特向您提到過我的妻子沒有？”

我吃了一驚，“沒有，怎么回事？”

沉默良久之后，他終于小聲說：“因為她在生前與某個男人發(fā)生過關(guān)系，我要查出那人是誰。這也是我返回克拉蒙德的原因。我本打算賣掉這個城堡。然而，當我聽到人們是怎么議論我時，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不能讓我的孩子長大以后認為他們的母親對我來說無關(guān)緊要——在醫(yī)生說過她不能再生育之后，我還讓她懷了孩子。”

我凝視著他：“您是說……”

“我是說我妻子在生第四個孩子時死了，但那孩子不是我的?！?/p>

我們坐在海堤上林蔭道旁的一張長凳上。晚風溫和地吹拂著，海浪輕輕拍打著沙灘。

“我結(jié)婚的動機是完全錯誤的，”沉默良久，查理又接著說，“我父親一直認為我沒有出息。我想不惜任何代價向他顯示他對我的看法是不正確的。我要掙很多很多錢，比他一輩子見過的錢還多得多。他認為，任何人只有在有了錢之后才能再掙到錢。于是我想，如果真是這樣，我就與一個富有的姑娘結(jié)婚。那時我才22歲，懂得的東西就這么多?！?/p>

“可見我是一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結(jié)婚才六個月我就認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索菲卻似乎很幸福，因此我竭盡所能地扮演一個好丈夫。如果不這樣，我會感到無限內(nèi)疚。

“索菲對我說，她要生兩個兒子，兩個女兒，還要在鄉(xiāng)下購置一個莊園養(yǎng)馬。我從中看到了既可以少與她見面又能使她幸福的一線希望。我在城里的生意是不允許我經(jīng)常逗留在鄉(xiāng)下的家里的。

“索菲似乎也并不特別想念我。她一心一意要做一個好母親。她還全力以赴地承擔起了令人羨慕的女莊園主的社會職責。

“但后來卻開始出問題了。孩子雖然一個接一個地出世，但是與索菲的想象卻很不一致，她生的全是女孩。生了三胎之后，杰恩·克萊德告訴她：不能再懷孕了。這對我倒沒有什么。我與我的三個小女兒生活得很幸福。我不是那種不生兒子就誓不罷休的男人。此外，我當時還認為，如果給世界再增添一個孩子，那未免有些太不負責任。我們的婚姻是一場災難，而我們生孩子的動機則更是出自一種陳腐的觀點。

“我對索菲說，我無論如何也不要第四個孩子了。但是索菲卻絕對不同意。于是她陷入了極度的精神苦悶。她換了醫(yī)生，不再去找杰恩，而是請歐文治療她的精神憂郁癥。她最后決定，治療自己的精神憂郁癥的唯一途徑就是再生一個兒子。

“我勸她面對現(xiàn)實，并且拒絕幫助她實現(xiàn)這一愿望。然后，為了生意上的事，我到美國去了很久。等我回來，她已經(jīng)懷孕了。

“我們沒有為這件事爭吵。也許我應(yīng)該勸她理智一些，但是她是那么愉快，我覺得自己沒有權(quán)力指責她。我想等一切都過去之后再向她提出離婚……但結(jié)果卻是……”

他突然站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家?！?/p>

當汽車在彎曲的鄉(xiāng)間小道上行駛時，我說：“如果斯圖爾特是你要找的人，那么一定會找到書信。作家總是情不自禁地把什么都寫下來，就象你我聽到電話鈴響就會去抓話筒一樣。斯圖爾特甚至還保留了他的許多情書的復印件。在他死后我發(fā)現(xiàn)的?！?/p>

“天啊，真是個典型的自我中心論者！”查理驚叫，我感到了他斜視我的目光，“您看后一定大吃一驚吧！”

“怎么會呢？那些信都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它們不過是他早已熄滅了的昔日的情焰?！蔽覟樽约恨q護，也為斯圖爾特辯護，好把這件事掩蓋過去。但事后當我一人在家里時，我痛苦地想：“為什么我要對他講這些可惡的、傷感情的信呢？”

這時我才明白了，我早就想對什么人談?wù)撨@些信，只是還沒有遇到一個給予我真誠和可信賴的同情的人。我是多么需要這種同情，以抵消這些痛苦的回憶啊！

我很懷疑自己能再見到查理。他把我領(lǐng)出去吃晚餐，不過是為了打聽斯圖爾特的事情。既然他沒有驗證他的懷疑，他對我的興趣也會隨之消失。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晚。我正在廚房吃早餐，杰?！げ祭锛咕蛠砹?。又到了他每周打掃一次我的房子的日子。

“見到您真太好了，”他說，同時隨手關(guān)上了廚房門，“如果我今天早上去克萊德夫人家，星期五下午再來給您打掃，您不會有意見吧？克萊德夫人剛給我打過電話，說昨天晚上她家被搞得亂糟糟的，您……”

“當然，杰福，”我打斷他的話，“我可以想象在聚會之后克萊德家會是什么樣子。您只管去吧。”

“太好了！聚會很愉快，是嗎？有一只小鳥嘰嘰喳喳地告訴我，您與一位先生中途退場了——這是昨天晚上最為轟動的事件！”

“天啊，”我既驚訝又生氣，“這肯定是凱蒂告訴您的！”

“完全正確，親愛的梅納德夫人。什么都逃不過我的眼睛。我知道村里發(fā)生的一切。您想知道什么只管問我好了?！?/p>

他自鳴得意的神氣激怒了我?！笆菃幔俊蔽易I諷地說：“那么您也一定知道有關(guān)死去的馬謝爾松夫人的一切啰！”

杰福驚詫地看著我，但他很快又恢復了自制，做了一個輕蔑的鬼臉?！斑@沒有什么可說的，親愛的。那個可憐的美人兒就對養(yǎng)馬和生孩子感興趣。我沒有時間就此啰嗦……嘿！且慢，是不是那位先生昨天晚上發(fā)了一通議論，說這件事有些不對頭？這是可以想象的！對此我倒真有極其濃厚的興趣。”

“別開玩笑了！”我尖叫，并驚恐地想到，我差點泄露了天機，“我不過是隨便問問，看看您是不是真的無所不知。”

“您太狡猾了！”杰福大聲說，“不過說真的，如果您想知道什么關(guān)于馬謝爾松家的事情，我倒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訴您。”

“對此我毫無興趣。好了，星期五下午見，杰福?！?/p>

“關(guān)于他，我能告訴您不少事情。他與女醫(yī)生發(fā)生過關(guān)系，那個漂亮風流的杰恩·克萊德醫(yī)生。好了，星期五見。祝您愉快，再見?！?/p>

我久久地在起伏不平的小丘間散著步。我問自己，我是不是一個愚蠢、幼稚的小姑娘？查理·馬謝爾松為什么會搞得我那么激動？

隨后兩天里我坐立不安，期待著電話鈴響，但是它卻保持沉默。

星期五一早醒來我就想：“讓那些無聊的想法見鬼去吧！”我穿上最漂亮的衣服，開車來到火車站，登上了去倫敦的火車，半路上才想起杰福下午要來打掃衛(wèi)生，但我把后門鎖上了，好在花園小路的第三塊石板下藏了一把備用鑰匙，杰福是知道的。

晚上返回克拉蒙德時，我已經(jīng)疲憊不堪，與一位女友共進了晚餐，走遍了哈羅茲百貨大廈的每一層，在恰爾齊的一家時裝店買了一件衣服，又在皇家歌劇院看了一場新上演的劇目。當我驅(qū)車穿過村鎮(zhèn)廣場，沿教堂前的道路往家行駛時，唯一愿望就是坐到舒適的躺椅上，把腳翹得高高的。

突然，我吃了一驚。當我轉(zhuǎn)過熟悉拐角時，看到杰福的貨車還停在我家門前——現(xiàn)在，晚上8點鐘！

我停好車，鎖上前門，走進起居室。“杰福？”沒人回答，我急忙走進廚房。

就象被雷擊中一般，我停在門檻前動彈不得，手下意識地掐住了自己的咽喉，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僵死的目光瞪著廚房的地板。杰福頭破血流地躺著，臉下積了一大灘血。毫無疑問，他被謀殺了。

牧師彼得·伍德布里吉說：“我們必須向警察報案?！卑l(fā)現(xiàn)杰?！げ祭锔袼箲K遭謀殺之后，我驚慌萬分地沖出房子，盲目地奔跑，在教堂門口遇到了彼得。他沒戴佛像徽章，因而顯得象個地道的牧師。在教士黑色長袍的映襯下，那硬質(zhì)的高衣領(lǐng)顯得特別蒼白?？吹剿情_朗的圓臉，我感到舒服多了，寬慰的話語終于使我鎮(zhèn)靜下來。

警察占據(jù)了我的房子。他們以極大的耐性向我提出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問題。歐文·克萊德醫(yī)生來了?！氨说猛\所打了電話，”他說，“杰恩正好出診去了。電話鈴響的時候，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凱蒂告訴了我一切?！?/p>

我對他說，我覺得已經(jīng)好多了，不需要注射鎮(zhèn)定劑了。

“兇器是什么？”歐文問我。

“錘子……昨天有一幅畫從墻上掉了下來。我用它把畫重新釘上去，然后順手把它放在了廚房的餐桌上。”我的嗓音變調(diào)失控，不由自己了。

歐文轉(zhuǎn)身接待剛剛到達的法醫(yī)，兩人一起走進廚房去驗尸。

接著運尸車來了。但是犯罪現(xiàn)場還需要保護好幾個鐘頭……

歐文邀請我去他家過夜，我有些遲疑不決，擔心凱蒂嘮叨個沒完。恰在這時，彼得從教堂打來電話，說他有七間空房可以供我使用。

“我的女管家不在教堂過夜，因此整個教堂里只有我們倆?！彼跃S多利亞時代前輩般過分的謹慎羞澀地說：“盡管如此，您不要擔心，我不是那種拿愛情當兒戲的現(xiàn)代派教士，我是很守舊的。在我的房子里，您絕對安全?！?/p>

我忍不住想笑，差點信口俏皮地回答：“那太可惜了。”但是他那嚴肅的聲音，使我覺得自己不能太隨便，我用同樣鄭重語調(diào)說：“謝謝您，彼得，您太好了?！?/p>

我到樓上浴室收拾洗漱用品時，電話鈴又響了，鈴聲空曠的房間震得我嚇了一跳。

“喂，”我呼吸急促地對著聽筒喊。

“是賽莉嗎？我是查理·馬謝爾松。我剛回到家，聽到了那個可怕的消息。您一切都好嗎？”

“是的，是的。非常感謝。當然，很嚇人……”

“我可以邀請您到我家過夜嗎？”

“是嗎！那么——那真是太好了。但是彼得已經(jīng)邀請我去教堂了……”

“噢，明白了。太遺憾了——我本以為自己是雪中送炭的。不過明天是星期六，我不用去倫敦……”他驀地停下不語。

“喂？”我不由得脫口而出。

“您來吃早餐吧！我的司機九點鐘去接你?！彼麙鞌嗔穗娫挕?/p>

彼得隔著一張維多利亞時代的長餐桌遞給我一大杯可可，問道：“警察找到線索沒有？”我開車路過派出所時，在我的證詞上簽了字，現(xiàn)在精疲力盡得就象癱瘓了，一杯熱可可真是太吸引人了。

“我不知道，”我說：“我沒問。但是我聽到法醫(yī)對歐文說，兇手是用右手掄起放在餐桌上的錘子從后面把杰福打倒的。兇手要么是在杰福面對洗滌盆時偷偷溜到他背后的，要么他們彼此很熟，他根本沒想到要提防他?！庇捎诳植溃胰響?zhàn)栗著，“想到這一點，真是太可怕了?！?/p>

“是的，這真是既令人恐怖又令人吃驚！兇手怎么會知道杰福在您家呢？”

“他的貨車停在我家門前。”

“啊，是這樣。但是我不懂，可憐的杰福為什么會被謀殺?！北说冒櫰鹈碱^，“他可絕對與世無爭??！”

“真是那樣嗎？斯圖爾特說他很貪心。這樣的人在許多情況下是會惹亂子的。”

“但是我求求您，”彼得溫柔地反駁，“不要講死人的壞話。我們最多只能指責杰福是個小廣播。比如說，他經(jīng)常告訴我，本教區(qū)的哪個姑娘又愛上了我——最后不得不命令他住嘴。做為牧師，我不能允許他對我這樣說話，這是無稽之談。”

“那么他說的是不是事實呢？”我忍不住問，“我有時很想知道，在他散布的謠傳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實的?！?/p>

“啊，我必須承認，他的話也許有一部分是真實的……教士的黑色長袍對于虔誠的世俗婦女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這可能是因為教士在一定程度上享有父親的地位，或者是因為他端莊的品行對于婦女是一種特殊的刺激。”他嘆息道：“躲開這種調(diào)情賣俏，締結(jié)鄭重其事的婚姻，這是我的最高愿望。但是您不知道，找到一個好姑娘是多么困難。”

“那么對付姑娘們的調(diào)情一定是您相當沉重的負擔啰，”呷了一口可可，我忍住笑說。

“對不起，”彼得顯得有些害羞，“我這樣夸夸其談地議論女人，您一定把我看成了一個自鳴得意的傻瓜，但是……”

“不，我把這個現(xiàn)象視為一種職業(yè)上的風險。但是，彼得，既然我們已經(jīng)談到了這個話題——那么，當時索菲·馬謝爾松是不是也給您帶來了這類麻煩？”

彼得吃了一驚?！八鞣啤ゑR謝爾松？查理的妻子？天啊，沒有。您怎么會想到這上去？”

“有人在悄悄議論……”

“這杰福簡直太可惡了，”彼得嚴厲地說，“索菲愛查理，從來不曾有過欺騙他的念頭。星期天我要就傳播流言蜚語的惡劣后果作一次講道?！?/p>

“好主意！”我隨聲贊同。我朦朧地意識到，那天對杰福就索菲的事隨便閑談了幾句，被兇手聞到了風聲，從而導致了可憐的杰福的喪命。

查理問：“您對杰福都說了些什么？您還記得原話嗎？”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六月的早晨，我們坐在克拉蒙德城堡南間的長陽臺上。被精心護理的草坪一直延伸到玫瑰園。玫瑰園后面的灌木叢中有一線紅色的磚墻，磚墻內(nèi)圍著一片果園。

鑄鐵造的桌子上鋪著一層精美的白色瓷磚，桌上擺著一個銀花瓶，瓶里插著一束紅色的玫瑰。吃剩的早餐仍擺在桌上，果汁是新榨出來的，還有荷包蛋、牛油和烤面包。我們在喝第三杯咖啡

“杰福吹牛，說村里發(fā)生的一切他都知道，”我開始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一面看著玫瑰花，它們的葉子在微風中拂動。“我被激怒了，我問他：‘那么您也知道索菲·馬謝爾松的事情啰？”啊，查理，太抱歉了，當時我真傻，在那種情況下去提索菲的名字……”我窘迫得再說不下去了。

“傻？正應(yīng)該這樣！您為什么要抱歉？我老早就想對杰福提這個問題了。他是怎么回答的？”

查理并沒有生我的氣，我感到一陣輕松：“他只說，關(guān)于索菲沒有什么可談的。”

“這可太有趣了，”查理沉思地說，“如果連杰福——克拉蒙德的萬事通——都不知道這件事，那就意味著索菲和她的情夫一起在公開場合露面并不會引起任何人的非議?！?/p>

我感興趣的是另一個問題，“查理，可不可以這么認為，杰福發(fā)現(xiàn)了索菲的隱私，因而被謀殺。”

“我認為不能這么設(shè)想。您別忘了，杰福的家并不在克拉蒙德，他在村外有自己的生活。也許村里誰也不認識殺他的人，甚至都無法知道為什么要殺他?！?/p>

“但是為什么他在我家被殺呢？”我問。

“也許是為了讓警察懷疑是克拉蒙德的人干的……您好，什么事？布朗夫人。”他抬起頭問。

他的女管家來到陽臺上?！澳鞘c半鐘用車嗎？馬謝爾松先生?！?/p>

查理瞟了一眼手表，把餐巾放在桌子上，“是的。請告訴伯耐特，我馬上就來?！彼D(zhuǎn)向我，“對不起，我必須與一個朋友去打高爾夫球，也許在進第十九個孔時可以與他做成一筆重要的買賣。如果今天下午……”

女管家過來打斷了他的話，“馬謝爾松先生，克萊德醫(yī)生要與您談話。”

“查理，請原諒，如果我就這樣……”歐文說著，走過女管家身邊，來到陽臺，看到我也在，他腳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呆住了，神色顯得疲憊不堪?？吹剿抗庵畜@愕的神氣，我不禁難堪地想到，我出現(xiàn)在查理的早餐桌上，一定使他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我昨晚是和查理睡的。

“早上好，歐文。”查理精神煥發(fā)地說：“我想讓賽莉稍微開開心，因為她與彼得在教堂關(guān)了整整一夜?！?/p>

顯然，歐文是希望能與查理單獨談話。我笨拙地站起來：“請兩位原諒，我想，最好我還是……”

“不，您別走，賽莉！”查理說，“什么事？歐文?！?/p>

“哦，也許還是我與您單獨談一談地較好，查理。它涉及到不幸的杰?！げ祭锔袼埂！?/p>

“但是您只管當著賽莉的面說好了。無論如何他總是在她家死的。對于與兇殺案有關(guān)的任何情況她也是很想知道的?！?/p>

“但是它涉及到……”歐文停頓片刻，然后又接著說：“幾分鐘前我才發(fā)現(xiàn)，我丟失了一份病歷。我認為，在我向警察報失之前，您應(yīng)該知道?！?/p>

“您與查理很熟嗎？”歐文他開車送我回村時問。

“我是在您家的聚會上認識他的?！?/p>

“我也這么想。我希望您別把我的忠告當作背后說人壞話。請您特別小心。雖然看上去您象個有主見的姑娘，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但是近來您出了很多事，因此您也許會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脆弱?！?/p>

“很可能。”汽車停在我家門口，但是我并沒有要下車的表示?！拔蚁?，您認為他應(yīng)該對他妻子的死負責，”我說：“他告訴過我，她請您治療過她的精神憂郁癥。”

“他這么說過嗎？”歐文雙手緊張地握住方向盤，但當他重新開口時，語調(diào)又變得很鎮(zhèn)定了：“那么他也一定對您講了那個馬謝爾松神話。神話中說，索菲有個情夫，他應(yīng)該對使她喪命的最后一次懷孕負責?！?/p>

我盯住他，“您不相信馬謝爾松的說法？”

“不。不可能有第三者。這個神話是馬謝爾比為了推卸自己無法承受的內(nèi)疚而臆造出來的。說索菲欺騙了他，咎由自取，這比面對現(xiàn)實，承認她為了生他自己的孩子而喪命要簡單得多?！?/p>

我沉默良久。我真希望能控制住自己的聲音，使它能象歐文的聲音一樣平靜而自然?！八鞣飘吘箍梢苑茉兴帲辉趹言兄笏餐耆梢赃M行人工流產(chǎn)。顯然是某種使她著迷的臆想迫使她故意把自己的生命孤注一擲。但是村里人卻似乎要把她的死完全歸罪于查理?！?/p>

歐文心不在焉地答道：“很抱歉，我無法與您討論索菲的病史?！?/p>

“是的。但是您卻可以認為查理在說謊！”

“您誤會我了。我不認為他是故意說謊。我只認為，那個故事是他臆造的，而且他自己也相信它。這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p>

“您怎么這么有把握，認為不可能有第三者？”

“賽莉，您知道，索菲找我治療過精神憂郁癥。爭取她的信任也是我的治療方法之一。我可以驕傲地告訴您，我也確實取得了她的信任。如果有第三者，索菲是會對我直言不諱的。這是毫無疑義的?！?/p>

他看著我的房子?！澳枰宜湍M屋嗎？我可以想象，你一定在心靈深處受到了震動?！?/p>

“不，謝謝。我沒什么?！蔽壹贝俚鼗鼐苤@出汽車，匆匆穿過院子，仿佛不但要躲避歐文，而且要逃離日益增長的迷惑和絕望。

傍晚6點，查理打來電話。

“您好嗎？賽莉?！?/p>

“謝謝，好多了。警察又來了，又進行一次檢查。現(xiàn)在他們總算走了，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掌握了一些什么?！?/p>

“今天就別再想警察了，賽莉。我的廚娘做了烤牛排和豬肝醬，我能請您賞光來吃晚餐嗎？”

毫無疑問。剛剛爽快地接受了查理的邀請，與歐文·克萊德不愉快的談話又映入腦海。

我趕走了這個沉重的思想負擔，正在考慮穿什么衣服時，凱蒂·克萊德來了。她使我又想起了她的丈夫歐文·克萊德。

“賽莉，今晚到我家吃飯好嗎？您感覺如何？您的臉色真蒼白！天啊，您應(yīng)該聽聽人們都在背后說了您些什么。最新謠言是，杰福是您在倫敦的情夫殺的，因為他認為您與杰福有不正當關(guān)系。說實在的，村民們真太可惡了……歐文對您說過沒有，索菲的病歷丟了。誰又能想到，親愛的，警察在杰福的貨車里找到了它，就放在裝擦窗子的刷子和抹布的箱子里?，F(xiàn)在所有的人都自然而然地得出了結(jié)論，杰福的被殺和可憐的索菲的命運之間有一定聯(lián)系。但是這又怎么可能呢！說真的，連我也相信了。在警察研究完那份病歷之后，我也仔細看了一遍。除了關(guān)于她懷孕的一些例常醫(yī)療記錄之外，里面什么也沒有。老天爺，我真想知道在我的病歷中對我的懷孕記錄了些什么。我懷孕的時候總是感到惡心。但是歐文始終以天使般的耐心對待我。因為他知道我是愛他的，盡管我的言行舉止令人難以忍受……說真話，賽莉，我為歐文擔心。索菲的死使他憔悴了許多?，F(xiàn)在杰福又死了！請您務(wù)必來吃飯。您能調(diào)節(jié)我們的生活氣氛，使歐文擺脫他的冥思苦想?！?/p>

我告訴他，我已經(jīng)接受了城堡的邀請?！暗钦埬灰嬖V歐文，”我連忙補充，“他今天下午還警告過我要提防查理?！?/p>

“警告過你？”凱蒂灰色的眼睛變得陰暗了，“歐文不喜歡查理。但我和您意見一致，我認為查理沒有問題。是的，我可以肯定，他欺騙了索菲。但是她無論如何不愿意與他住在倫敦，而且接二連三的懷孕對他來說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接二連三的懷孕……天知道杰福為什么要偷病歷？他從病歷中又能得到什么？我百思而不得其解。除非是——不，不堪設(shè)想……天啊，已經(jīng)這么晚了！我要回家了，不然老胡思亂想下去我會得神經(jīng)分裂癥的。祝您在城堡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賽莉——在月光下和玫瑰花香中……”

“歐文會不會是您要找的人？”大約三個鐘頭后，我在克拉蒙德城堡問查理。

我們剛吃完豐盛的晚餐，從餐桌邊站起。查理在熄滅蠟燭。有一支蠟燭還燃著，在它閃動的火苗的照耀中，我們互相凝視了幾秒鐘。

“我自己也提出過這個問題，”查理說：“索菲在他那里治療精神憂郁癥，確實有機會與他經(jīng)常會面而且不會引起別人的非議。我們?nèi)セ▓@好嗎？晚上的空氣十分清新宜人?！?/p>

月亮升起來了。附近的山毛櫸樹林里傳來了倉鸮孤寂的叫聲。

查理嘆了一口氣?！翱上覜]有證據(jù)。歐文很可能是索菲的情夫——他的婚姻也象大多數(shù)人的婚姻一樣并不理想，而索菲又很喜歡他。如果他們真有暖昧關(guān)系，歐文也絕不會把它寫入她的病歷中。鬼知道杰福·布里格斯為什么要偷那份病歷呢！這是毫無意義的?！?/p>

“那么您也認為杰福之所以被殺是因為他掌握了某些有關(guān)索菲的秘密，對嗎？”

“我力圖以客觀的態(tài)度來看這些事情。但是我承認，我確實不懂為什么要偷病歷?！?/p>

我們默默無言地走下陽臺的臺階，踏著軟柔的草地走向玫瑰園。月亮已經(jīng)爬到了樹梢，用難以捉摸的白色光線沐浴著城堡古典式的正面。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充滿了浪漫氣氛。我后悔自己在吃飯時喝了那么多葡萄酒，希望自己有能力抵抗住想做某種極端愚蠢的事情的沖動。

但是我沒有這個能力，我非得提出這個問題不可，我非要知道個究竟。“查理……您真的有把握，百分之百的有把握，存在某個第三者嗎？”

他突然停住步，正好站在陰影中，因此我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

“在她去世時，我已經(jīng)有兩年沒有與她睡過覺?！彼溆驳卣f，“以后，她肯定又與別人……”

“對不起，”我連忙打斷他，“請您不要認為我不信任您。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我向您提出了這個問題！很可能是皎潔的滿月搞得我心曠神怡了?！?/p>

“很少有女人能象您這樣心曠神怡。我真希望滿月常在。”他微笑著挽起我的手臂。

我還有清醒的自制力，“滿月蒼白的影子使我害怕——房子的幽幻的輪廓，紫杉樹悠長的黑色影子，這一切……”

接著我就不知道如何用語言表達我的思想了。我發(fā)覺在他雙手溫柔的撫摸下熱血在我動脈中奔流。我感受到他的嘴唇的熱烈的親吻。我覺得他長長的睫毛在輕柔地難以覺察地然而又無法忘卻地在我臉上掃過——一切都亂成了一團：奇境與現(xiàn)實、夢幻與麻木。我感到神態(tài)不清，某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占據(jù)了我的身心。

我覺得他渴望得到我，我也渴望得到他，而且非常迫切。然而，斯圖爾特的形象又復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十分清晰、栩栩如生……我猛地覺得他的死是那么悲愴，我忍受不住，哭泣起來。

“嗨！”查理說。不知為什么，這個單音節(jié)詞似乎比幾十句充滿同情的話語更加意味深長。他不再吻我，而是把我發(fā)燙的臉貼在他上衣清潔的衣料上，用手撫摸我的頭發(fā)。最后他說：“鎮(zhèn)靜些，親愛的，我不是大家說的那種惡棍?！?/p>

“對這件事，”我以冷靜的語調(diào)說，“各有各的看法，”

一個聲響嚇了我們一跳，不由得吃驚地環(huán)顧四周。一個苗條的身影走出紫杉樹的陰影，穿過草地向我們走來。在月光下，她那銅紅色的頭發(fā)泛著白光，蒼白、果決的面容令人望而生畏。

她是歐文的妹妹杰恩·克萊德。

“對不起，我打亂了你絕妙的誘奸計劃，查理，”她冷冰冰地說，“但是我必須與您談?wù)劜祭锔袼箖礆?。為什么我們不到屋里去，你再給我們倒上一杯香檳呢！”

沉默。查理顯然十分氣憤，但是他壓抑住自己的憤怒，說：“好吧，雖然這是對我的私生活的不可原諒的介入，但是你的要求似乎還是可以滿足的。行，我們進屋里去?！?/p>

我們走進客廳。查理倒了一杯香檳遞給杰恩，同時仔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好吧，杰恩，你要對我說什么？”他尖銳地問。

“您看吧，賽莉，”杰恩譏諷地說，“有口皆碑的馬謝爾松風度是怎么消失的，他的誘奸詭計又怎樣變成了粗野無理?！?/p>

查理再也不想掩飾他的憤怒了?！敖芏鳎壹葲]有時間又沒有興趣來聆聽你的責罵！”

“是的，你只有時間和興趣去撈錢，去誘奸每一個落入你的圈套的女人?！?/p>

“請你住嘴！難道你到這兒來就是為了罵我！”

“不。我到這兒來是要對你說，別想嫁禍于我哥哥！”

“什么意思？”

“難道你能否認是你花錢雇杰福，布里格斯偷走了索菲的病歷！”

查理的眼睛鼓得滾圓，“這簡直太可笑了！”

“是嗎，你覺得可笑？在我看來，對索菲的內(nèi)疚之情已經(jīng)使你無法承受，因此你想把歐文說成她的情夫。你以為，可以在她的病歷中找到什么口實，就花錢雇杰福偷走了病歷。接著你又想到，杰福是不可能守口如瓶的，因此就把他殺了?！?/p>

“你瘋了！我可不是拿人命當兒戲的人。”

“你已經(jīng)殺死了你妻子，難道這不是真的？”

查理的臉變得白如死灰?！罢堊?！馬上離開我家！”

她不理睬他，向我轉(zhuǎn)過身。“查理與索菲相處得不好。他清楚地知道，由于她熱烈地愛戀著他，因此她既不會讓他抓住離婚理因，也不會自愿離婚。但是他知道，如果她第四次懷孕，就可以置她于死地。因此他就下了毒手……”

“這是徹頭徹尾的胡說！”查理高叫，“我早就沒有與她睡覺了！”

“索菲對我說的可又是一樣。當她生下第三個孩子愛瑪之后，她對我說……”

“愛瑪出世以后她就換了醫(yī)生。她就讓歐文給她看病了?！?/p>

“是的。她讓歐文治療她的精神憂郁癥。但還是找我進行過一次產(chǎn)后檢查。在檢查時她對我說，你又開始和她睡覺。在難產(chǎn)生下愛瑪之后，我對她說過，要三個月后才能與丈夫同房，而不是通常的六個星期。但是索菲對我說，她保證不了這么長的時間。我雖然不能斷言會產(chǎn)生什么惡果，但我還是在病歷中作了必要的記載。你害怕這會對你有影響，對嗎？因此就想毀掉病歷。你想抹去能真實反映你們婚姻狀況的一切蛛絲螞跡。”

“你說的沒有一句是真話！”查理高喊，“一句真話也沒有！你編造出這些鬼話只是想掩飾你哥哥歐文與索菲睡過覺?！?/p>

“他肯定沒有干過這種事！”杰恩憤怒地喊。

“就是干過。我堅信不疑。她不惜一切地想再要個孩子。她滿腦子里都想著這件事。當我不愿意滿足她這個愿望時，她就……”

“你從來沒有滿足過她任何愿望。她希望有一個熱愛她的丈夫。由于你不愛她，對她不忠，使她感到生活空虛。她之所以要懷孕，不過是想填補由你造成的空虛生活。哪怕你不是最后那個孩子的父親，查理，你也要對她的死負責。你對她是如此冷漠，以至她發(fā)瘋般地想再生個孩子。你對她的死要負道義上的責任。是的，查理，這就是事實。你必須在這個事實中生活。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你自己遲早也會承認的?！?/p>

在她的厲聲指責之后，是一陣令人痛苦的漫長的沉默。沉默最后被電話鈴的叫嘯聲撕破。在鈴聲響過六次之后，查理才反應(yīng)過來。他一把抓起聽筒。

“喂？”片刻之后，他對杰恩說：“是歐文，給你的。”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我在椅子上坐得筆挺端詳著查理。查理在慢慢擦去額頭上的汗珠。

我想：“他永遠不會忘記我也看到了這一幕。永遠！”一股深沉的悲慽涌上我的心頭，我感到心痛，仿佛若有所失。我用顫抖的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杰恩對著話筒說：“好的，我馬上來?！彼畔侣犕玻瑑裳凼竦刈⒁曋胺?。

“怎么回事！”查理用沙啞的聲音問，“出什么事了？”

“凱蒂想自殺?！苯芏骶窬趩实卣f，“她服了大量安眠藥，留下一封遺書，說是她殺死了杰?！げ祭锔袼??！鞭D(zhuǎn)而對查理說：“請原諒?！陛p微低沉的語調(diào)與剛才的慷慨陳詞成了鮮明的對比?！澳隳芩臀胰メt(yī)院嗎？我是步行來的?！?/p>

“當然。”他又對我說：“然后也把你送回家，賽莉?！蔽尹c了點頭，話雖這么說，但三人都坐著沒動，大家都被凱蒂自殺和自供殺死了杰福的消息驚呆了。身穿綠褲子和花上衣的杰恩剛才還光彩照人，現(xiàn)在也六神無主了。

查理也沒了主意。他從不曾象現(xiàn)在這樣頹唐，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梳理著凌亂的頭發(fā)，兩眼黯淡無光。我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杰恩第一個站起來走到門口，說：“幸虧在藥性發(fā)作之前被歐文發(fā)現(xiàn)了。她為什么要那么干？殺了我，我也想不到是她打死了杰福·布里格斯。”

我們也深表贊同。大家一言不發(fā)地開車去醫(yī)院。

杰恩下車時嘟噥了幾句表示感謝的話。我和查理默不作聲地驅(qū)車駛向克拉蒙德。

車燈照射著彎曲的鄉(xiāng)間小道。我絞盡腦汁尋找所有尚未解決的疑團的答案。

歐文是不是與索菲有暖昧關(guān)系，因而受到了杰福的敲詐？查理是不是索菲最后那個孩子的父親？“第三者”的理論是不是查理在索菲難產(chǎn)死后為了避免內(nèi)疚而臆造出來的神話？索菲是不是真的與某個第三者有奸情，那人由于職業(yè)關(guān)系可以經(jīng)常與她會面而不會引起村里人的閑言碎語？

這使我不能不想到彼得·伍德布里吉——克拉蒙德的未婚牧師，他向我吹噓過，教區(qū)有很多女人向他獻媚。

汽車終于停在了我家門口。

“可以進去坐一會嗎？”查理急促地輕聲問我。

我猶豫片刻，答應(yīng)了，“好吧?！蔽覀兿铝塑嚒?/p>

我徑直走進廚房，覺得已經(jīng)十分疲倦?！皝肀Х仍鯓樱俊蔽一剡^頭問。

“好的，多謝?！彼易哌M來，“我只想向你解釋一下，為什么杰恩剛才對我那么兇?！?/p>

“我可以想象出其原因?！蔽野阉畨胤旁跔t灶上。

“在索菲和我遷到克拉蒙德后，有人邀請我們參加一個聚會。那時她還不是杰恩的病人，她不想?yún)⒓?，于是我一個人去了。杰恩也在場，而且是獨自一人。我們倆喝了不少酒，于是……啊，接著的事情你就可以想象了。”他沉默下來。

我也默不作聲。他一定感覺到了我的不滿情緒，當他重新開口時，我注意到他有些吞吞吐吐、辭不達意。

“對不起。請不要認為我故意隱瞞細節(jié)。我愿意對你說真話。我送杰恩回家。在途中汽車拐進了一條岔道。我們打開車頂蓋，把車座拉平，在星空下睡了一覺。非常浪漫。第二天早上，索菲告訴我，她懷孕了。我覺得自己很可恥、非常可恥，因此決定不再繼續(xù)與杰恩的風流軼事。對此她極端憤怒。她是個有才能，善于獨立思考的女人。她覺得我玩了她一夜，嚴重侵害了她的權(quán)利?！?/p>

“是啊，”我說：“既然她與一個已婚男人鬼混，就根本不能指望他忠誠?！?/p>

他苦笑一下?！皩Φ?。在怒氣消掉之后，她自己也明白了這一點。于是我們又可以正常交談了。我以為這件事就過去了、被遺忘了。我甚至請她幫我照料索菲。她指責我對索菲的病歷感興趣，這是對的，確實如此。但是我確實沒有花錢雇杰福偷它，因為我完全有把握，杰恩是會把病歷拿給我看的，只要我請求她……”

“在一次浪漫的夜間行車過程中嗎？”

他露出哭笑不得的怪相?！安?，這次肯定不會了。我認為，在此期間，杰恩已經(jīng)能夠用公正的態(tài)度對待索菲了。她是會幫我解決疑團的?！?/p>

“那么你覺得你是有罪的了？”

“也許‘痛苦或者‘不安是更恰當?shù)脑~。反正我有把握，只要向她解釋清楚，她就會把病歷給我看?！?/p>

“警察送還病歷后，凱蒂今天下午讀過。”我說，“由于里面只寫著有關(guān)懷孕的治療記錄，她似乎對其內(nèi)容很感失望?！?/p>

“沒有一句關(guān)于精神憂郁癥的話？”

我花了一段時間才領(lǐng)會他的言外之意?！鞍?，我的天，這是不是說明關(guān)于精神憂郁癥的那一部分已經(jīng)被銷毀？你是不是認為，索菲對歐文說的一切，他都應(yīng)該記錄下來？”

“如果他真想給她治病，他就應(yīng)該這么做。精神病醫(yī)生的病歷總是寫得很詳細的。”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外面有關(guān)車門的聲音。我們諦聽著。

“來客人了。”查理說。

門鈴響了。我打開門。杰恩和歐文站在我對面。

“平安無事？”我關(guān)切地詢問著，歐文回答：“她已經(jīng)沒有生命危險。晚上好，查理。我覺得我們家的人多次打擾了賽莉，特地前來道歉?！?/p>

“那是我的錯，”杰恩說，“賽莉，對我在城堡的那場大吵大鬧，我深表歉意。但是布里格斯事件確實把我攪昏了頭……”

“不單是你一個人，”我又走進廚房，“我正在煮咖啡，你們也一起喝一杯吧？”

邊倒咖啡，邊聽到查理問醫(yī)生：“凱蒂為什么要那么干？是不是她認為是您殺了布里格斯？她留下那么一份遺書，是不是想為您開脫罪責？”

“我雖然不愿意這么承認，但我相信你說的是對的。凱蒂和我近來相處得很不好。我猜想，她想用這封荒唐的遺書最后為我做點事情，以表示她真心的悔過?！?/p>

他側(cè)過身去，仿佛忍受不了這個想法。他妹妹扶著他的手臂：“坐吧，歐文。你受了很大打擊。”

查理站在廚房門口，我正把咖啡杯放入茶盤?！澳慵矣邢銠墕?？”他問。

“本來有一些，杰福被殺之后，我在驚恐中都喝光了。但肯定還有一些威士忌?！蔽以谑称饭裰?，找到半瓶威士忌，它肯定是斯圖爾特在世時喝剩下的。查理給歐文倒了一杯。

“如果凱蒂要保護你，”查理把酒杯遞給歐文，“那么說不定真是她殺了杰福。她有不在作案現(xiàn)場的證人嗎？”

“她不需要，”歐文反駁，“根據(jù)警察的報告，杰福是被站在他身后的人右手掄錘打死的。凱蒂是個左撇子。”

“這使我們重新回到了原來的估計。她認為，是您殺了他。是您干的嗎？他敲詐過您，對嗎？”

“不要回答這種問題，歐文！”杰恩尖叫道，“對這種審訊，你沒有義務(wù)回答，你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也不允許你回答?！?/p>

“我認為，杰福敲詐您，是因為他抓到了確鑿無疑的證據(jù)：您和我的妻子有不正當關(guān)系?！?/p>

杰恩沖著查理說：“這就是你的典型獨特的做法：趁人之危想把歐文整倒。因為你清楚地知道，他已經(jīng)心力憔悴，沒有能力自衛(wèi)?！?/p>

“安靜些，杰恩，”歐文以令人驚異的平靜語調(diào)說，“查理象我們大家一樣也處在同等的精神緊張狀態(tài)。那么好吧，查理，您認為關(guān)于索菲我記下了某些會泄露我們之間的丑行的病歷，因而受到了敲詐。是的，這個推理似乎很符合邏輯，但是卻沒有根據(jù)。除了關(guān)于她懷孕過程的醫(yī)療記載之外，病歷里什么也沒有?！?/p>

“您是想說，關(guān)于索菲的精神憂郁癥您沒寫任何病歷？”

“她沒有精神憂郁癥，”歐文冷靜地回答。

“但是……”

“我沒有發(fā)現(xiàn)精神憂郁癥的任何征兆。索菲只是需要一個可以與之交談的人?！?/p>

“于是您就和她躺在床上談，對嗎？”

“您別開玩笑了！難道您真的認為，在候診室坐滿病人時，我會讓她脫光衣服，躺在診室的床上，然后自己再壓在她身上？”

“現(xiàn)在我明白了凱蒂的思維過程，”我插進來，“當她發(fā)現(xiàn)病歷里只字未提索菲屢次來診所治療精神憂郁癥時，她也得出了與你相同的結(jié)論?！?/p>

“那么對她來就診您為什么不作記載呢？”查理不解地問。

“也許我應(yīng)該記下來。但是我看不到有什么必要。根據(jù)規(guī)定，我不能向她收費。既然不能收費，我覺得就沒有必要記上一筆?！?/p>

“對于一個鄉(xiāng)村醫(yī)生來說，這種拜訪可占去了他不少時間?。　?/p>

“是的，確實。但是如果我不接待間或來訪的尋求幫助的人，那將是我的失職?！?/p>

“但是索菲沒有病……”

“她有很重的病。但她的病不能用醫(yī)藥治療?！?/p>

“我不懂……”

“她不幸福，查理——長期不幸福。感到不幸福是不等同于醫(yī)學上的精神憂郁癥的。她對我說，你們的婚姻已瀕臨崩潰，但是為了孩子她決心繼續(xù)維持下去。她說，如果她當不上妻子，那么她也要當個好母親。然而我看得出，她在不斷地捫心自問，自己是否還有力量承受這種空虛的婚姻，她應(yīng)該怎樣度過自己艱難的生活。有不少索菲這樣的不知所措的不幸婦女都找醫(yī)生看病。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她們確實也有各種各樣的病痛，例如偏頭痛、失眠，另外她們還不顧一切地尋找同情。但是索菲所面臨的倒還不是什么病理上的痛苦。她一心向往的就是懷孕?！?/p>

“我認為在這后面隱藏著她死而后快的想法，”杰恩說，“我知道，她不會聽信我的不能再懷孕的忠告。因此在她不再找我看病，而去找歐文時，我感到十分高興。這樣我就擺脫了這一無法承擔的責任?！?/p>

“為什么你們不送她去做精神病治療？”查理激動地大叫。

“她拒絕去做精神病治療，”歐文回答，“此外，也不能因為她想死就說她瘋了，或者說她應(yīng)當接受精神病治療。有許多人，他們的精神完全正常，但是畢生卻一直在玩命。在賽車中我們就經(jīng)?？梢钥吹竭@種現(xiàn)象。我當時認為，索菲會逐漸習慣她的生活，慢慢放棄再要一個孩子的想法。”

查理咬緊牙關(guān)憤怒地說：“高明的診斷！您可以為此而自豪吧！”

“難道您不以為我也在為此責罵自己并且悔恨終生嗎？醫(yī)生也會犯錯誤。我們是人，不是機器?！?/p>

“有意思——于是您就充滿人情味地與索菲發(fā)生了不正當關(guān)系，而杰?！げ祭锔袼埂?/p>

“是的，他是想敲詐我。他肯定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于索菲定期找我看病的情況我根本沒有寫入病歷。于是他洋洋得意地說，他能夠證明我們有不正當關(guān)系。我對他哈哈大笑。他又怎么能證明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呢？因此事情就了結(jié)了，他再也沒有找過我?！?/p>

“我不相信，”查理說，“您一定還對我隱瞞了什么?！?/p>

歐文的臉色變得蒼白。“我從來沒有與她睡過覺。我向您發(fā)誓，從來沒有?！?/p>

“但是我敢打賭，她曾經(jīng)要求您和她睡，對嗎？要是您沒和她睡過，那么到底是哪個魔鬼干的好事？”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會不會是彼得·伍德布里吉？”

大家都看著我，仿佛我瘋了。

“胡說！”杰恩大聲說，“他可是個牧師啊！”

我固執(zhí)地接著說：“可是他很想結(jié)婚……”

“當然，他很想在符合教會道義的前提下過世俗的婚姻生活，”杰恩不耐煩地解釋，“對此我不反對。自從來到克拉蒙德，他的所作所為是無可指責的。以前他在倫敦東區(qū)做牧師時倒是出過一點令人痛心的小岔子。我與他從前的一個同學很熟，是他告訴我的?？蓱z的彼得，那簡直是一件丑聞。但此后他就改弦更張了。這里的村民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大家都喜歡他，尊敬他。說真的，我不能想象索菲和他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p>

歐文站起身?！拔覀冊撟吡?，杰恩。我很高興，查理，我們終于就索菲的問題進行了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我希望，今后提到索菲的名字時，您能夠正視現(xiàn)實，不要再躲在您的臆想后面?！?/p>

“但是她……”

“看在上帝份上，別再說了！”杰恩激動地打斷他，“我們走吧，歐文。謝謝您的咖啡，賽莉?！?/p>

他們開車走了。我和查理面面相覷。

“現(xiàn)在，”查理咬著牙問，“是不是你也相信了：索菲的情夫僅僅存在于我變態(tài)的幻想中？”

我謹慎地回答：“看來你堅信，在她的生活中確實有第三者?！?/p>

“當然，”他忿忿地說，“歐文帶著偏見看我。他大談特談索菲的痛苦命運，但是卻沒有想到，不幸的婚姻總是使雙方不幸。當她拒絕與我住在倫敦時，當她對我的工作毫無興趣時，當我回到克拉蒙德卻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時，我有何感受，他卻一字不提。難道索菲一個人壟斷了我們婚姻中的不幸！為什么我會去找別的女人？為什么我要全力以赴的工作？因為我需要抵消我的痛苦，因為我要……”

“我覺得，你首先還是想滿足你的自我需要，”我打斷他，“象你這樣聰明的人是不能忍受私生活的失敗的?！闭f完我端著茶盤走進了廚房。

他尾隨我進廚房。我擰開水龍頭，開始洗杯子。突然，一個想法象閃電一樣擊中了我，我正站在杰福·布里格斯被打死的地方。殺他的兇手就在他身后，他連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對他下毒手。

我猛地轉(zhuǎn)過身。他站在餐桌的另一端，臉上顯露出一種無法捉摸的敵意。

他問：“今晚你和我睡好嗎？”

“為什么非得我？”我冷冰冰地回答：“隨便哪個女人都可以。你并不需要某個特定的女人，查理。你需要的只是一種治療你的創(chuàng)傷的藥劑。”

他的臉紅了?！澳氵€從來沒有說過更傻的話?！彼p手握成拳頭，塞進褲袋，然后走向門口。“你這么想，我不能怪你——你今天聽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祝你晚安?！?/p>

我長久呆呆地站著。由于心痛，我無法走動，打起精神，擦干杯子，拿起威士忌瓶子，打算把它放回原處。它是從哪個柜子里取出來的呢？已經(jīng)記不得了。我打開幾個柜門。斯圖爾特的威士忌。斯圖爾特……眼淚涌入了我的眼眶。

我差一點沒看到那個徽章。當我把瓶子放在右邊的柜子里，正要轉(zhuǎn)身時，看到了有件什么東西在閃光。我彎下腰，只見一條項鏈躺在洗滌精和清洗劑之間。我拿起它，這才注意到徽章上刻的并不是佛像，而是一個刻工很粗糙的頭上有光圈的小人：凱爾特人②的基督。這使我下意識地想到：“當然，這才更適合于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教士?！?/p>

這時我聽到樓梯下的亭子間里有動靜。一個熟悉的聲音激動地說：“到底找到了。我還沒有您的動作快?，F(xiàn)在我該怎么辦呢？”

這是克拉蒙德的牧師彼得·伍德布里吉。

“別叫喊！”他說，“別慌！讓我向您解釋。這么晚還在您家打擾，我十分抱歉。我早就來了。我用信用卡套開了您的保險鎖，但是我還沒來得及拿徽章，您和查理就來了。我只好躲進了樓梯下面的亭子間。我本想等你睡后再來找它。當我從亭子間往外張望時，看到您在廚房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使我感到很緊張……天啊，真倒霉！我本來早就想取走它，但警察老在這兒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又沒有辦法搞清楚您到底在不在家。我已經(jīng)嚇得半死了。我估計警察也看到了它，他們認為它是您的東西，就把它和那瓶威士忌一起放回了原處。順便問一下，我可以喝一口嗎？我的膝頭直發(fā)抖?！?/p>

我不知如何是好，“請便吧，”說著，遞給他一個杯子，“但是彼得，您的徽章怎么會跑到我的廚房來？”

“是這樣，在杰福被殺的那天下午，我和他吵了一架。順便說一句，剛才歐文與查理也吵得很兇，您說是嗎？歐文顯然在說謊?！?/p>

我的心猛烈地跳動著，打得肋骨隱隱作痛?！罢娴膯?？您是說，他確實與索菲有曖昧關(guān)系？”

“當然。她懷孕的時候，找我做懺悔，什么都承認了。她需要有可以信賴的人——可憐的索菲……她到教堂找過我?guī)状危冶M力幫助了她。而現(xiàn)在，在幾個月后，可惡的杰?！げ祭锔袼瓜肫鹆诉@件事，胡說我們有不正當關(guān)系。他甚至想敲詐我——我！您想想看！我對他說，別發(fā)瘋了。那時我們正在這間廚房里……”

“在他被殺的那個下午嗎？”我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是的。我給您送教堂印的小冊子，您不在。于是我與杰福閑聊了幾句。突然他說了許多索菲和我的臟話。說實話，我們差點打起來。我是個特別心平氣和的人，但是杰福卻大發(fā)雷霆?！艺嫦胗媚强蓯旱捻楁溊账滥?！他對我咆哮。我想，我的天，說不定這家伙真會這么干！于是我摘下項鏈，把它扔進身旁柜門打開的食品拒中——您知道，我的黑色長袍上沒有口袋。我承認，我當時很慌張，因為我討厭暴力。當時我認為他隨時都可能對我大打出手?？墒钱斔l(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嚇破了膽時，他倒笑了。他又繼續(xù)洗刷洗滌盆。在這種情況下我可不敢再到食品柜去找我的徽章了，你說對嗎？那將是十分失策的。我沒有再管它就走了。后來，我聽說他被殺了……您為什么往后退？您認為是我……”

“是您殺了他，”我以自己聽來都感到陌生的聲音說：“當他轉(zhuǎn)過背時，你掄起錘子，向他……”

“我？您別瞎扯了。我認為是杰恩·克萊德殺了他。杰福在歐文那里一無所獲之后，他又想敲詐杰恩。作為歐文的妹妹和一個門庭若市的鄉(xiāng)村醫(yī)生的合伙人，杰恩無論如何也不愿讓歐文處于尷尬境地，說不定還會被沒收開業(yè)執(zhí)照哩！”

“根本不存在這種危險，”我厲聲打斷他，“歐文是無辜的。如果他與索菲有噯昧關(guān)系，他絕不會讓她懷孕。他有醫(yī)學知識——與您不一樣。她向您發(fā)誓，她服了避孕藥，您就信了，對嗎？”

“我親愛的賽莉！”顯然彼得已經(jīng)無言可對，舌頭在嘴唇上神經(jīng)質(zhì)地亂舔，“我不明白，您怎么會發(fā)出如此荒唐透頂?shù)淖h論。您清楚地知道，我一心想過一種受尊敬的基督徒的生活……”

“問題就在這里，”我冷漠地說：“正因為如此您才能心安理得地與索菲發(fā)生兩性關(guān)系。您非常想結(jié)婚，但是又害怕結(jié)婚。您想事先搞清楚您是否有能力完成夫妻生活應(yīng)盡的責任。當索菲懷著絕望的心情找您，告訴您查理很長時間沒有與她睡覺，而歐文又不愿意與她干那種不道德的勾當時，您認為您的時機到了。而杰福在敲詐歐文一無所獲之后，終于聯(lián)想到您。在這一點上他倒猜對了。他認為您是個很容易被敲詐的人。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恐嚇您、榨取您，弄得您神經(jīng)錯亂……”

彼得冷笑起來。“可是他低估了我。我想用徽章的項鏈勒死他，但是他一把就把項鏈從脖子上扯了下來，嘲笑地把它扔進了食品柜。他始終沒想到我真的要殺他。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會再次向他進攻。這時我看見了那柄捶子……”

“在那以后，”我聽見自己激動地說，“您很慌，把徽章徹底忘了。您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趕快逃跑?！?/p>

“確實如此。我真太傻了！”他漫不經(jīng)心地拉開抽屜，從中取出一把切肉刀?！昂眉一铮驿h利！我希望不會濺我一身血吧……這里還掛著一塊干凈抹布。我可不能忘了在事后擦去我的指紋……”

我拔腿就跑，瘋狂地沖進起居室。地毯絆了我一跤，我跌倒在地，又連忙踉蹌地爬起來。我心里很清楚，我是不可能及時趕到房門口的。

“查理！”我尖叫，盡管這是毫無意義的，“查理！”

我看到彼得把切肉刀沿弧線奮力向后舉，看見他布滿血絲的血紅的眼睛。突然，我聽到玻璃窗破碎的聲響。接著我就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當我重新恢復知覺時，聽到查理的聲音在說：“他已經(jīng)跑了。當我破窗而入時，他扔掉刀子從后門跑了。警察會捉住他的。我已經(jīng)報了案?！?/p>

“你又回來了?！蔽覜]有更多的話可說。

他笑了?！八隳\氣好。我是個不甘失敗的人——我不愿意認輸。來，喝一口?！?/p>

“不，那是斯圖爾特的威士忌。把他倒掉。我不要斯圖爾特的威士忌?！?/p>

幾個鐘頭后，太陽升起了，孩子們在草地上玩耍。查理和我在克拉蒙德城堡的花園里散步。我們默不作聲地并肩走著。最后還是查理打破了沉默，“你昨天晚上說得對。我是為了索菲的錢而和她結(jié)婚的，那時我還以為自己很聰明哩?！?/p>

“十足的自欺欺人，”我回答：“結(jié)婚是一件相當難辦的事情。許多人由于錯誤的原因而結(jié)婚。請相信，犯這種錯誤的人不止你一個?！?/p>

他握住我的手，抓得緊緊的，“你也是嗎？”

我作了一個深呼吸?！笆堑摹２贿^我是愛斯圖爾特的。毫無疑問，他在一個非常有利的時刻進入了我的生活。當時我對自己的職業(yè)很滿意，并且還會有光輝燦爛的前途。雖然這一切都令人激動和使人陶醉，但我卻以正好相反的觀點看待這一切。我害怕負責任，害怕遭受反對，害怕男人們認為我成就太大而嫉妒我，還害怕繁重的工作會使我失去對異性的吸引力。因此，當斯圖爾特向我求婚，讓我做一個家庭主婦時，我覺得得到了解脫，感到無比的輕松?！?/p>

沉默片刻之后，查理說：“生活中充滿了無法預料的事件，大概只有隱居才能躲避它們了。

“但是如果你想遍嘗生活的全部艱辛和歡樂，而不僅僅做一個半死不活的僵尸，”我連忙接著說，“那就絕不能對現(xiàn)實不負任何責任。”

“這正是我的看法?！辈槔戆盐覔肀г趹牙?，溫柔地向我微笑，我也報之以同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