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馬

你象一只鶴般漫不經(jīng)心地踱在人海中，別人都驚詫你的超脫，羨慕你安于寂寞。我從你側(cè)耳諦聽的神情和目光中的焦灼看出你在等待著什么。你的目光越過無數(shù)個迷迷茫茫的日子，你堅信著某一天，某一天他會來到你身邊。

為了迎接這某一天的到來，你已做好了一切準備。你從不穿他不熟悉的衣裳，是為了在歲月磨損了你的容貌后，他仍然能在人群中一把抓到你。

當(dāng)年你從他的眼中讀出了諾言：“戰(zhàn)爭一結(jié)束，我就回來?！蹦惆堰@諾言栽在你的門前，用你全部的熱情與忍耐去澆灌。你知道相思果一齊飛上天的那天，就是他到來的某一天。

你把一只只鴿子放上藍天，你知道從鴿子飛翔的身姿，他能看出你的期盼。你也堅信你的鴿子，在飛越了山川、湖泊，在逃過了鷹隼的利喙、銳趾后，在另外一個不知名的山谷，只要一落下，必然停在他的肩頭。數(shù)年來你放鴿子，收鴿子，你為鴿子包扎著傷口，你聽著鴿子“咕咕咕”的傾訴，你觸摸著鴿子瘦弱而溫?zé)岬能|體，你就更加堅信了，那勇敢的人兒，他回來的某一天不遠了。

在每一個孤寂的夜晚，在每一個由他主演的夢的舞臺上，你都寫了很多尋人啟事，貼在沒有人的路上，你知道某一天，他可能走過那里。你知道他會堅守他的諾言，他還沒有回來，是為了選擇適當(dāng)?shù)哪骋惶臁?/p>

就這樣，好心的太陽為你推出了一個又一個今天，焦渴地等著你的回答。你傷感而自尊地搖搖頭，“明天，也許是明天。”

你度過的每天都不是某一天，但你知道每天都可能成為某一天。每天早上你都起大早梳洗好，一天中你不斷洗臉、洗衣服，你借口晾衣服，一次又一次到門口去張望。

你因為他不熟識你的新居，你把門終日打開著。后來你把門也拆了。你了解他的脾氣，你知他討厭敲門，即使半虛半掩的門他也從不走進。你的窗子，一年四季張開在雨雪風(fēng)霜中，你想像著某個夜晚；他一下跳進你的夢里。

在忙忙碌碌中，你無數(shù)次構(gòu)思著他回來的某一天。你想像著他走進門，像不曾離開過一樣隨便、自然。你知道那時你的心早就流淚了，但你很自尊地背對著他。“蘋果在藍子里呢。”這就是你那時要平平靜靜說的話了。

你在院子里為他準備了一把藤椅，只有倦歸的鴿子和風(fēng)在上面棲息。你為你和他買了一把大黑傘，你從不敢撐傘走在雨里，獨自一人撐傘雨更大。你在書桌前并排安放了兩把椅子，他所有的詩都是他口誦、你記錄的。你每天晚上在床上放兩個枕頭，你每天早上起來，很從容地疊好兩床被子，就像他剛起床離去。

有時你突然放下手中的活，驚喜地跑到院外，相思果靜靜地掛在枝頭，遠去的馬蹄聲是你美麗的錯誤。

從山崗上吹來的風(fēng)，帶著很多種花的香味：玫瑰、牡丹、雪蓮……還有草莓，你嗅一嗅，沒有一種是他的。你的屋中住滿了大大小小的鳥和蝙蝠，你熟視無睹，看著它們在沒有門窗的屋子里自由出入。你感到自己像個外人。黑夜降臨你也舍不得點燈，最后一根紅蠟燭是留給他回來的某一天的。你知道某一天他回來了，你的一切就開始了……

你就這么等待著、等待著。直到有那么一天，幾個征衣上染滿硝煙的年輕的士兵靜靜地站在你面前，“班長，犧牲了……”你一下子就呆住了，怎么也不相信他們說的話。“不會的，不會的……”你喃喃自語。

以后的日子里你仍然等待著。慢慢地，便有許多的白眼和唾液包圍了你，你只淺淺地一笑，就把它們摔掉了，然后，你靜靜地走到門口，眺望……我認真地審視你等待的每一個日子，它們正銀光閃閃地飄飛在鴿子的翅膀上。某一天，我也隨著你的目光注視遠方，于是我相信了你的等待：我看到金色的相思果正從絢爛的陽光中，如鳥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