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巧瑩
1980年12月1日那天早上,我覺得一切都不對勁:腳趾有刺痛感;喝橙汁時,舌頭有灼燒感;在辦公室時,感覺很虛很累。到10點,我去看醫(yī)生,卻無異常反應(yīng)。但深夜喝水時,我驚呆了,我不能喝水!
夢魔的世界
我的丈夫比爾直接送我到醫(yī)院,但我連握筆填表的能力都沒有了。
一天過去了,我什么東西也沒吞下。
最后,一位神經(jīng)學(xué)專家、摩溫勒醫(yī)生對我說:“我能告訴你的只有三種可能,復(fù)合硬化、重度肌衰弱或格、巴二氏綜合癥(神經(jīng)炎)?!?/p>
就這樣,我住院了。
“我是你晚上的輪班護士,”一位名叫布魯斯的年輕人邊幫我上床邊對我說,“在這里,你必須穿上病服?!比缓笥洲D(zhuǎn)身對比爾說:“你可以把她的東西都拿回去,她在這里的全部所需只是一把牙刷?!?/p>
第二天,麻痹越來越嚴(yán)重了。診斷結(jié)果是格·巴二氏綜合癥。比爾告訴我,它是一種神經(jīng)發(fā)炎癥,通常是伴隨著傳染病而來,象我在得病前曾患腸炎那樣。它能引起麻痹,從而癱瘓,通常從腿部開始,很快就遍及全身。
晚上,我開始要用呼吸器來幫助呼吸。
由于我的全身只剩下眼瞼和嘴角尚能活動,我和比爾就用嘴角表示“不”,眨眼表示“是”來進行交談。比爾總能讀懂我眼里的意思。那晚,他輕握著我的手祈禱。在那一刻,終于使我感到了平靜。
比爾的偉大發(fā)明
第二天早上,他為我的身體情況作了一張詳細(xì)的表格:腳趾,沒感覺;腿,不能動;肌肉,不能收縮也不能拉緊;四肢,全麻痹了;呼吸,要靠呼吸器來加強;頸、嘴都不能動了。
我的嘴!我不能再動我的嘴了!怎樣才能繼續(xù)與比爾交談呢?我的心突然間怦怦地跳得很厲害。噢,至少,我的心還在跳。
比爾在7點半來到,“你昨晚睡得好嗎?”我狂亂地眨著眼回答?!班蓿?,蘇,眨眼表示是,動動嘴表示不?!蔽以俅沃貜?fù)地眨眼。他明白了:“你不能動你的嘴了,是嗎?那就是你想告訴我的,是嗎?”
一次緊緊的閉上然后張開,是的。
“那么,眨一下眼表示是,眨兩下表示不,好嗎?你昨晚睡得好嗎?”
我眨了一下眼,停了一會,又眨了兩下,比爾微笑了,說:“又好又不好?”是的,我眨了一下。
15分鐘的時間過得飛快,比爾又要離開了,他說:“11點半我再來?!碑?dāng)他再來時,他興奮地搓著手??此菢幼?,我就知道他急切想告訴我一個絕好的主意,果然。
“你的是和不的回答是不夠的,你不能告訴我什么?!蔽铱鋸埖卣A艘幌卵??!澳敲矗阌幸粋€字想告訴我,是嗎?”是的,選擇單詞對我來說毫無困難。
“那么,第一個字母,是子音字母嗎?”一下眨眼。(子音字母,如b、c、d、f)
“是B嗎?”兩下眨眼。
“是C嗎?”又是兩下。
直說到H,我才眨了一下。
跟著第二個字母,我表示是元音字母。很快,他就得到我對O的肯定回答。跟著我們又回到子音字母上。由于想到取得第一個字母時花了很長時間,他問:“是前半部分嗎?”不,我眨了兩下。于是,他從N開始,又花了很長時間,才得了字母T。
比爾很高興:“Hot!(熱)你覺得熱?”
是的,我覺得太暖了。只離我?guī)桌迕椎暮粑鞑粩嗟厣l(fā)出熱氣。
比爾摸了摸我的前額:“噢,蘇,你真的很熱。”他撫著我的臉和脖子:“你想讓我揭去毛毯,是嗎?”
是的,請。
現(xiàn)在,我知道我可以和疾病抗?fàn)幜?,因為我可以告訴比爾我需要什么。
幸福的玫瑰
我要做氣管切開術(shù),因為我需要插NG管——通過它來供應(yīng)身體所需。
現(xiàn)在,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插著管,我數(shù)了數(shù)它們:NG管、IV管、呼吸器、導(dǎo)液管和四個傳感器——把我和護士室的監(jiān)測器連起來。
大女兒凱瑟琳從大學(xué)回家了。比爾為她的第一次探訪——一個管子纏身、周圍是機器、形容憔悴枯萎的病人作了充分準(zhǔn)備。
她站在我的床邊,象是掉進了冰窟窿里那樣,全身冰冷,但是她盡力掩飾著她的震驚。她曾經(jīng)是一個演員,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她頑皮地露齒微笑;學(xué)著與我拼單詞。后來我才知道,那天,凱瑟琳一離開醫(yī)院,就完全崩潰了,她老是抽泣著說:“不,那不是我的母親!”
一天早上,比爾平靜地站在我的床尾,眼里閃著火花。慢慢地。他抬起他的手,握著一枝含苞待放的絲紗羅玫瑰,我熱淚盈眶,但在淚水里面,隱著一朵巨大的幸福的微笑。
比爾每隔幾天就從花園里采一枝鮮花給我?guī)?,直到花季結(jié)束。
九個星期后,小女兒伊麗莎白告訴我:“經(jīng)常在吃完晚飯后,父親就回到他的房里,把自己關(guān)起來。很多次,我聽到他的哭,我走到門邊,想進去,但我不知對他說些什么好——除了說你很快就會好起來之外。他也知道你會好起來的,是嗎?媽媽?”
是的,伊麗莎白,他知道。就是他的信心給了我力量,使我一直堅持著。
圣誕前夜,他們來了——比爾、伊麗莎白和凱瑟琳——帶著他們最勇敢的微笑,拿著一株小小的有8英寸高、點綴著小蝴蝶結(jié)的塑料圣誕樹,進來了。
他們想得如此周到,但又如此令人傷心。那株小小的塑料圣誕樹包含著的深情幾乎令我忍受不了。我竭力忍著淚,用我的眼表示我的感激。
恢復(fù)
從我入院開始,查理斯,一個物理治療專家,每天都來兩次,給我檢查。
兩星期后,我感到膝蓋上的一塊肌肉有動的感覺,我相信是我使它這樣的,因為我老想著動。于是比爾給我?guī)硪粋€雪撬鈴,用絲帶把它吊在那塊肌肉上,每當(dāng)我動那塊肌肉時,清脆的鈴聲就會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起來。
12月底,我的肺功能有所增強。
到1月15日,我的頭可以動了——不明顯,但我可以意識到它的動。
1月底,我離開呼吸器,獨立呼吸了兩分鐘。
那晚比爾來看我,他離開前,我拼出了一個單詞:抱。他的眼潮濕了,小心翼翼地避過那些管子和傳感器,緊緊地?fù)碇摇?/p>
我可以坐起來了。第一次,我堅持了30分鐘,到2月中,我已可以連續(xù)坐2個半小時。
兩個星期后,又出現(xiàn)了另一個轉(zhuǎn)折點,我感到我可以吞下一小點東西。
3月9日,我可以離開呼吸器自由呼吸了。
4月17日,這是一個難忘的日子!我搬到樓上的中級護理病房里面不需要特別護理了!
那晚,比爾在病房里的沙發(fā)上睡著,4個半月來的第一次,我的小世界是如此安靜、溫暖、舒適和無憂無慮。
嗨,比爾
5月11日,我終于可以站起來了!
5月12日,氣管終于可以不用,只要等我喉部的小孔一愈合,我就可以說話了。
當(dāng)那天終于來到的時候,由于已有幾個月沒說話,我不知說些什么好。比爾站在床邊,等著。
“嗨,比爾!”我終于說出來了,我為聽到自己的聲音高興得要死,我倆又哭又笑。
當(dāng)他準(zhǔn)備離開時,他彎下腰來吻我。“我愛你,”我低語道。我的心充溢著幸福。
“噢,蘇,我一直在等著你說這句話”。
1981年11月13日,星期五是我的幸運日子,那天,住院近一年后,我出院了。
在黃昏的最后一抹光彩中,我們駕車回家,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我終于可以重建我的新生活了。
(劉桂菊摘自《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