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凝
經(jīng)歷完考場上的那場戰(zhàn)斗,窗外剛好落雨。我是一個極喜陰雨的女孩。你曾說這樣的女孩兒不好調(diào)理。我斜睨你一眼,莫非要你來調(diào)理?!可是你那健壯高大的身軀的確用男人的氣魄曾使我折服。每逢月夜,我挽著你的臂彎仿佛靠在一座山上。
借著這窗外的雨,我撐起那把小小的紅傘,為了讓因考試有點變灰的臉在紅傘下也映出些許紅光。有幾個月的時光我痛割了蹓街的嗜好。在這條不長的小街上,盡灑了我們幾番歡笑。
而今,沒有你。街上的人大都行色匆匆,急于歸回自己不被雨淋的小窩。我卻有股說不出來的暢快。許是這雨中清新的空氣也清洗了我落了幾載塵埃的心,我大口地吸上幾吸,把舊的吐出來,把新的吸進去。路邊的櫥窗時而閃映出我小巧的身影,一襲飄逸的白紗裙,一把小小的紅傘。你曾說,你喜歡這裙,喜歡這傘。這是我個性的組合。
同你分手后我還是首次孤行這條小街。幾時,我也想過來試試,試試昔日熟悉的腳步,但我終是無力來嘗受這孤風寒影。自從那次我不情愿地和你握別,便再也不敢打開這扇彩色的窗。我怕那窗里飛出個什么模樣的小鳥驚擾了我故作平靜的夢,也怕那窗里飛出個什么模樣的紙片要求我在一個個問號下面寫出答案。老父在生前對我唯一的囑托是希望女兒能有出息。然而,他連個招呼都沒來得及打便離開了這個世界。那時我正年少,母親一夜間花白了頭發(fā)。夢里,我總是夢見父親用硬生生的胡子蹭著我的鼻子,蹭掉了我?guī)锥人岢臏I。
你我初識的那晚,有如鉤的彎月。月色正好,你用寬厚的胸膛圍護著我,我有股被寵愛著的激動。
我們最初的十幾次約會都是在月下吧?你曾問過我為什么不挑選個白晝。我沒作答。
有人收集過這樣兩張照片。一張拍的是一把象牙折扇,指甲般大小,上面刻下唐詩三百首,產(chǎn)地:中國蘇州。另一張拍的是一片集成塊,也是指甲般大小,上面布滿了成千上萬個電子元件,產(chǎn)地:歐洲瑞典。我十分感嘆它們的無比精巧,可不知怎么心中總是有點酸。一個是仿古的微雕技術(shù),一個是最現(xiàn)代化的科技成果。同具連城之價,同屬于一個時代的最新產(chǎn)品,一個散發(fā)著濃重的歷史氣息,另一個跳動著時代的陣陣脈搏。我想為我們這個古老的民族添上點份量。
有一次我說,夜晚中的校園是美麗的。你回答,夜色中的一切都美。夜用溫柔的朦朧和詩意,給了我們溫存和安撫的浪漫。
我是一個極喜陰雨的女孩,你說這樣的女孩兒不好調(diào)理。
有一天恰好我的一篇論文發(fā)表,又是一個極好的陰天,你說為了祝賀我,我們?nèi)チ艘粋€僻靜的咖啡小屋。伴著柔情似水的音樂,在這四壁近于被厚重的落地窗簾封閉的世界里,檸檬色的燈光,和情人竊竊的私語又平添了幾分幽靜。忽然,我注意到你的背后竟有一幅列維坦的《弗拉基米爾卡達大道》。傾斜的天空凝聚著深淺不一的烏云,寂寥深邃的荒原上,古老的流放道如同大自然青筋凸凹的血管,歷史滄桑地向前延伸……
我緘默。我想征求你的意見,我想再把這書讀上幾年。我曾幾度躊躇,這會不會傷了你男人的自尊?!氨緛恚壕筒辉撚心敲锤叩膶W歷。”你假裝評議別人的時候曾經(jīng)提醒過我,并且,不只一次。
能說我不愛你嗎?縱然高頻率的生活節(jié)奏象汽錘鍛打毛坯似的沖擊著我精細的內(nèi)心。但,我承認,在我激動的時候,你,是我的淚水;在我睡去的時候,你,是我的微笑。
我不知該不該說,該不該說我對你無法承諾。
我的眼前又呈現(xiàn)《弗拉基米爾卡達大道》。
待我們走出這間咖啡屋時,陰云已不知跑到了何處。從那樣幽暗的世界里出來,一下子難以承受這撲面而來的強烈陽光,這巨大的反差在我的心谷里形成了一個感情的裂帶。望著你那不尷不尬的表情,望著那一臉的失望,我終是難過。
雨聲繼續(xù)。小街一旁的櫥窗里映出我小巧的影子,一襲雪白的紗裙,一把小小的紅傘。我喜歡這兩種顏色,也喜歡這兩種顏色的搭配。它們組合在一起的時候構(gòu)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分開之后,又是各自獨立的個體。這是完美的性格。
我們總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總希望所有的機緣都能同時出現(xiàn),總希望,整條路上都是風調(diào)雨順,鳥語花香。盡管追求完美的我們本身就是絕對地不夠完美,但是那股韌性、追求完美的性格,可以說便是完美的化身吧。
沿著這條小街,我仿佛看到,在路的兩旁,還有許多扇門待我從容地開啟,門后有許多煙云縹緲的小徑待我去從容地探尋。只要這雨聲不斷,耳鼓兩畔又會有美麗的詩樂呢!
(林虹摘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