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 散
亞力山大死時才25歲。他是否已預感到什么,迎著死亡而去呢?這將永遠是個謎。
這位“天之嬌子”從未如人們想象的那么幸福。他原本應有的平凡快樂的童年和少年時代,被他父親的億萬金錢和顯赫名聲腐蝕、吞噬了;他原本可以發(fā)揮才干的青年時代,被他父親不可一世的權威和專制毀滅了。
一朝魂歸西天,金玉滿堂竟為誰?富貴浮云,流水落花,一切皆隨風飄去……
1948年4月30日,希臘船王奧納西斯家族的第一位繼承人——亞力山大·奧納西斯——降生在紐約哈克內斯醫(yī)院。等待這位初生嬰兒的是他父親的萬貫家財和足以保障他一生的富貴榮華。
他的父親奧納西斯是世界最富有的人之一。他的財產遍布全世界,多得無法計算。
他有一支龐大的船隊,又控制了希臘的航空業(yè),幾乎買下了整個蒙地—卡羅;他建造了豪華至極的游艇“克里斯蒂娜號”,買下了好幾座島嶼,開辟世外桃源。他是一個永不知足的人,不斷地想為他的金元帝國添磚加瓦。
籠中之鳥
亞歷山大就是這樣一個人的頭生子,是奧家唯一的男性繼承人。他一生下來,便什么都有了。按理,他應該是全世界最快樂的男孩。
他有成群的仆人侍候,有保鏢護衛(wèi),住在高墻深院的豪華別墅里。他要什么有什么,唯獨一樣東西,他還不如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那就是父母親情,天倫之樂。
亞歷山大和小他兩歲的妹妹克里斯蒂娜從小就不跟父母住在一起。奧納西斯和妻子蒂娜除了給他們提供優(yōu)裕的生活享受之外,從沒有對他們盡到作父母的責任。他們把孩子完全交給了保姆、秘書和家庭教師來照顧。兩個孩子生活在一個被拋棄的世界里。父母愛子的形式就是從遙遠國度寄來的明信片和通過第三者(朋友、甚至素不相識的過客)捎來的問候。
經常是兩個孩子坐在寬敞的大飯廳里獨個兒吃飯,或是和傭人一塊吃。他們缺少父母的直接關懷體貼,而傭人們又因怕失去這份高薪的職務而一味地放縱他們。一次,亞力山大一怒之下,打碎了別墅的所有玻璃窗,造成好幾千美元的損失。那些傭人們也就隨他去砸,反正他老子有的是錢,管多了,白造成主仆不和。
亞力山大從未上過學校,他有家庭教師隨侍左右。因而他沒有同齡的朋友。他生來就是名人,是記者們追逐的目標,就連頭痛腦熱都會成為報紙上的新聞。尋常百姓家的孩子結伴玩耍、街頭嬉戲的自由生活,他是嘗不到的。況且,象這種億萬富翁的寶貝兒子時刻都有被人綁票的危險。因此,他就象一只名貴的鳥兒,在華麗的金絲籠里,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
他時常乘家庭教師不備,或是深更半夜,便開了車出去兜風。他喜歡開快車,撞人是常有的事,自然是他老父掏腰包賠償。奧納西斯是火爆脾氣,遇到這種時候,便把兒子大罵一頓了事。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亞力山大,脾氣古怪任性,陰郁而孤僻,傷感而多情。他厭倦這種生活,要求和父母家人住在一起,和其他男孩子一樣過正常的生活。奧納西斯此時才發(fā)現(xiàn)他用蜜糖養(yǎng)大的兒子并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孩子。
荒唐之戀
亞力山大12歲那年,奧納西斯夫婦離婚了。他們早有隔閡,可直到1959年,著名女高音歌唱家瑪麗亞·卡拉絲闖進船王的生活,這對曾經相當浪漫的夫婦才宣告仳離。官司從1959年打到1960年夏季,才正式被法院批準。
父母婚姻的不幸,對亞力山大和他的妹妹克里斯蒂娜的心靈是一種折磨。乃至他們長大以后,在與異性交往時,都有不同程度的變態(tài)。克里斯蒂娜先后結過4次婚,而終沒有尋到幸福。事實上,他們也體會不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追求他們的人有意無意地都沾上了拜金欲。而亞力山大的戀愛更是有點畸形。他喜歡比他年齡大得多的女人,他從她們身上尋找得更多的是一種母愛和呵護。這大概是他一直過著孤獨的生活,而且生活中缺少父母親情的緣故。
他對男爵夫人弗奧娜·蒂申的癡戀,與他父親當年迷戀他的母親蒂娜倒有幾分相似。
12歲那年的冬天,他在瑞士圣·默里茲,第一次看到這位迷人的男爵夫人。那是在一場風雪中,弗奧娜正從車上走下來,她身穿翻毛領皮大衣,在皚皚白雪中,顯得那么美麗脫俗。
少年亞力山大看呆了,他眼前的這位夫人仿佛是他遇見過的最激動人心的女人。
自此以后,“大雪中的弗奧娜”這幅被他無數(shù)次理想化了的畫面,便深深印在這位少年的心底。
亞力山大18歲那年,蒂娜在圣·默里茲舉行晚宴,想讓他也參加,亞力山大對母親說:“如果你邀請弗奧娜·蒂申參加,我就去?!?/p>
蒂娜了解她兒子偏愛年紀比他大的婦女,而33歲的男爵夫人弗奧娜,用亞力山大自己的話說,是個絕色佳人。按照兒子的意愿去邀請她自己的一位女友參加晚宴,她不光感到好奇,更感到有趣。于是她同意了。
在圣·默里茲那天的晚會上,亞力山大終于見到了多年的夢中情人弗奧娜。
弗奧娜與男人交往總是如魚得水,她一直與一些億萬富豪和政界名流有來往。她不知道亞力山大盼望這個晚會已有6年,更不知道這一時刻將成為他們兩人生活中的一個十字路口。她跟亞力山大交談起來,發(fā)覺小伙子懂得的東西挺多,而且是那么溫柔、殷勤。
晚會進行了一段時間后,賓客們都聚到皇家飯店的唱片俱樂部跳舞。弗奧娜的一位舞伴抱怨她和亞力山大呆在一起的時間太長,并影射說如果不是看亞力山大的父親有那么多錢,她肯定不會注意他。弗奧娜當即打了這人一記耳光,她覺得受到極大的侮辱,哭著離開舞池,亞力山大緊跟不舍。
面對亞力山大的追求,弗奧娜既感到吃驚,又不知所措。她比他大16歲,幾乎可以作他的母親,理智提醒她與亞力山大發(fā)生戀情是荒唐的。
亞力山大并不是個美男子,他身材不高,留著短短的黑發(fā),而且長著一個奧納西斯式的大鼻子。他喜歡戴黑框墨鏡,這能使他的臉顯出一些陽剛之氣。
然而,弗奧娜似乎從一開始便喜歡上了這個癡情的男孩,他時而溫順時而任性的性格使她著迷。冥冥中,她覺得前世便已欠下了這個男孩的情債,現(xiàn)世再也沒有勇氣不償還了。于是她在半推半就中墮入情網。
3年前,弗奧娜與富有的丈夫離了婚,她依然年輕美貌,而且有錢有地位。她想再嫁,可是與亞力山大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們年齡相差太大了。她知道亞力山大未來的妻子應是一位出身豪門的希臘少女。她就是在這種矛盾心理驅使下,又想擺脫亞力山大,又割舍不下。而亞力山大卻始終不肯放棄她。他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沒有真正的朋友,他渴望得到持久的愛。
父子不和
亞力山大16歲那年考試失敗,沒能進大學深造。惹得老父大為光火,他決定不再為這個“懶惰的孩子”浪費錢財。于是,他把亞力山大安排到他設在摩納哥的總部工作。
在同行面前,奧納西斯把兒子當成高級公司的侍應生,他每年付給他12,000美元,而且對兒子招之即來,揮之即走。
過不多久,亞力山大就承認自己沒有一天不生活在“老頭子萬貫家產給他造成的不安”中,盡管他佩服父親,但他與父親的感情始終不睦,并且漸漸地由不滿變成了敵意。夜里,他經常獨自一人在嘎納和蒙地—卡羅之間的陡峭公路上拼命疾駛,用這種冒險的刺激來排遣心中的怒火和郁悶。當一個朋友說他這樣是在找死,他回答說他看不出還有什么辦法來擺脫父親的專制。
也許是因為和弗奧娜這樣一位有魅力的成熟女性在一起,他那古怪任性、孤僻憤世的性格有所改變。他開始懂得生活遠不是他以往所看到和所感到的那樣,他開始體會到作人的責任及生活的擔子。
弗奧娜對他的信任更堅定了他成功的意志。在辦公室里,人們開始向他請示,重視他的意見。他辦事比較有分寸,待人也和氣,這一點正是他父親所缺乏的。有時他一出面便能使工會風潮平息下來。他逐漸掌管了奧林匹克航空公司的一家分公司。
此時,奧納西斯已60多歲了??伤稽c兒權也不給他兒子。他年輕時孤軍奮斗,創(chuàng)下這么大的家業(yè),因此他不大信任別人。對兒子也不例外。由于長期發(fā)號施令,由別人聽從他、服從他,到了晚年,他這種獨裁的心理愈加厲害,生怕別人凌駕于自己之上。就連兒子也容不下。他不愿意兒子在任何方面威脅到他的權威,他妒嫉兒子的吸引力。對于亞力山大所取得的成績,他的反應不是一個父親對于兒子的正常反應。他盡一切可能貶低兒子。事實上,他是不愿意亞力山大比他更能干。
公司的一位高級職員證實說:“奧納西斯總是毫不猶豫地使亞力山大失望,他對兒子的態(tài)度很生硬。他情愿犧牲對兒子的愛,也不愿放棄一點點權。他不預備讓兒子接班,似乎只想破壞兒子的自信心?!备缸觽z經常發(fā)生沖突。尤其當亞力山大要求他提供必要的資金以更換一些不能再使用的飛機時,奧納西斯卻拒絕了。而此后釀成的一場大禍,是他始料不及的。
亞力山大甚至落到這樣的地步,他害怕被父親召見,害怕父親打來的電話。這老頭有時深更半夜會忽然打電話給他,又是抱怨又是命令地嚷嚷一通。亞力山大往往是無奈加厭煩,只有跑到情婦弗奧娜的懷抱里去溫暖一下寒了的心。
奧納西斯的一位助手說:“盡管奧納西斯對兒子吹毛求疵,但他是以自己的方式愛著兒子。他羨慕兒子青春年少,發(fā)瘋似乎嫉妒男爵夫人弗奧娜。他一直愛兒子,只是他想把兒子變成自己的復制品,想把兒子變成又一個亞里斯多德·奧納西斯。他不能忍受兒子走自己的路,建立自己的生活。”
父親的無理,終于使亞力山大想擺脫他和他的金錢王國。他說,“這是我唯一繼續(xù)活下去的辦法。我再也無法忍受他的統(tǒng)治了?!?/p>
弗奧娜在瑞士買下了一棟新房子。亞力山大準備住在那里,重新進大學學習,以便不靠他父親,自己在社會上立足。他是鼓足了勇氣才決定離開父親的。他甚至甘愿被取消遺產繼承權。
可是,正當他終于下定決心拋棄父親的一切,與心愛的人一起開始新的生活之時,惡運卻已在他身邊徘徊。
死神降臨
1973年1月21日是個寒冷的星期天。這一天對于亞力山大和弗奧娜來說,似乎都不是尋常的日子,兩人都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在逝去的這個冬天,他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按老習慣,他們每個星期天都要單獨在一起進午餐??墒沁@天,亞力山大忽然向弗奧娜提出很想看看她的女兒切茜和兒子洛勒,并希望在一起吃午飯。
吃完飯,他們和孩子一起玩游戲。弗奧娜抱著切茜,亞力山大樓著洛勒,就這么緊靠在一起,度過了午后寧靜的時光。弗奧娜日后回憶道:“他這么渴望與孩子們在一起,使我非常詫異。我想他一定預感到了什么不幸的事?!?/p>
臨走時,切茜緊緊摟著亞力山大說:“多么遺憾,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下個周末,我們再玩游戲?!?/p>
亞力山大哭了。奧林匹克航空公司的一位司機來接他去機場,他要回蒙地—卡羅發(fā)送一架包機去雅典。盡管他歷來避免在公共場合流露感情,尤其不愿當著公司職員的面,然而這個下午,他卻感到一種無法抑制的傷感,他久久地擁抱弗奧娜向她道別。弗奧娜遞給他一盒他平時最愛吃的巧克力,就象每次他離開時那樣。他上了車,心里一陣潮涌,又下了車,沖上臺階,再一次抱住弗奧娜。
1973年1月22日這天,有一項任務正等著亞力山大,他必須審核一位新來的飛行員麥克庫斯克的技術水平。
當天下午3點1刻,這架奧林匹克航空公司的136型飛機,正在雅典國際機場F跑道上待命起飛。亞力山大坐在駕駛艙右邊,麥克庫斯克坐在左邊駕駛飛機。公司的另一位飛行員麥克格雷戈爾坐在他們身后的乘客席上。
3點21分,飛機離開地面,升到空中。三四秒鐘后,飛機右翼忽然彎曲、垂落下來。飛機頓時失去平衡。直向地面栽下來。據(jù)幸存者麥克格雷戈爾事后回憶:飛機從升上天空到墜落地面,總共不到15秒鐘。太快了,15秒鐘!連想都來不及想,便跨越了生與死永恒的界限!
僅僅一天時間,死亡便在他與她之間設下了一道今生永遠不可逾越的深淵。
弗奧娜到醫(yī)院與亞力山大訣別后,回到希爾頓飯店,飯店經理請她一起打開亞力山大的臥室。這間房子一直保持他離開時的原樣。在床頭柜上,弗奧娜發(fā)現(xiàn)了那盒巧克力!這盒東西似乎還帶著他和她的體溫,此刻出現(xiàn)在她眼前,仿佛無聲的悲泣!仿佛命運的戲弄!難道真是命中注定?
(摘自《環(huán)球》)圖賈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