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森

我在國外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期間，沒有好的機會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只是在工作中，從經(jīng)驗和教訓中得出了幾條治學應該注意的東西:如看問題應找什么角度，碰了釘子又如何辦等。當時還自以為這是我的心得?；氐缴鐣髁x祖國后，有可能認真學點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著作了，才發(fā)現(xiàn)我的那幾條治學心得，比起馬克思主義哲學來，就好比大海中漂著的幾個小水泡，算不了什么!

因為有這個感受，所以我常常向中青年科學技術工作者宣傳學習并運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要性。要有智慧，就必須懂得并會運用馬克思主義哲學去觀察分析客觀世界的事物。

一

首先要說明什么叫智慧。我們常常說這個孩子聰明，那個青年機靈。但聰明和機靈是說對客觀事物而言。這種智能是有方法培養(yǎng)鍛煉的，例如國外有許多廣告宣傳什么“三個月講一門外語”，“包教包會”等等。國內也有同志搞智力工程，還有創(chuàng)造學會這樣的學術組織。我是贊成所有這些同志的努力的，年輕人要有這種智能教育；而我們今天的學校教育中，這方面的訓練太少了。但我必須說，這類方法出不了智慧。智慧是人腦更高層次的活動，聰明、機靈，以及所謂智力、智能都是在低層次，低一個或幾個層次。所以這些同志的工作是有益的，但還遠遠不能用以敲開智慧的大門。

為什么這樣講?中國有句老話:“大智若愚”嘛，真正有智慧的人，看上去好象還有點遲鈍!這是因為他用智慧去考慮深邃的問題，對一般問題反而不感興趣，不愿去花心思。另外，現(xiàn)在“高技術”工作中一項重要課題是人工智能機，但誰也不會把2000年能搞出來的人工智能和智能機同人的智慧等價，那是有很大區(qū)別的。因此英國的一家期刊在去年出的一期上挖苦說:“人們都在講人工智能。怎么不說人工愚蠢!”

還有一點要說明的:智慧并不僅僅是有知識，有豐富的知識是必要的。但不是有了知識就自然而然地有智慧了。這里有一個運用知識的問題，中國從前就笑話那些“老學究”，說明有知識不會用，也不能達到智慧。在今天，電子計算機檢索的信息資料庫時代，更可以說清這區(qū)別，信息資料庫所存儲的知識比任何人所能知道的都多千倍、萬倍、億倍，但信息資料庫本身并沒有智慧，甚至連比智慧在檔次上低得多的智能都沒有。當然，這也決不是說電子計算機檢索的信息資料系統(tǒng)沒有用，一個有一定知識和智慧的人用了這種網(wǎng)絡系統(tǒng)，就如虎添翼，能獲得大量“激活”了的情報，也就是有針對性的知識；而這有針對性的活知識又是人的智慧的原始素材。

二

怎么解答這個問題?第一步應該解答的是用什么立場?是唯心主義嗎?智慧是天生的話，那小娃娃就能有智慧了，這在歷史上還沒有記載。智慧是神授的?天上掉下來的?我們也不信這種鬼話。剩下來唯一的可能就是唯物主義了，而且是辯證唯物主義:人的主觀可以通過實踐去認識客觀世界，認識了的，人又可以主觀能動地用以影響、改造客觀世界。這是我們的立場。

第二步要解答的是用什么觀點?我建議，用系統(tǒng)科學這個現(xiàn)代化的觀點。就是說智慧作為現(xiàn)象，不可能是孤立于一切之外的，它也一定是與其它事物有關聯(lián)的。前面講了，人能認識客觀世界的規(guī)律，然后用這種知識去影響和改造客觀世界。而且在上一節(jié)我們已經(jīng)提到智慧要靠知識，特別是活的而不是死的知識。所以我們應該考慮智慧與知識的體系，或系統(tǒng)化了的、有結構的人類知識之間的關系，這樣就把問題推向什么是系統(tǒng)化了的、有結構的人類知識。

這里講的現(xiàn)代科學技術體系有兩個特征:一是它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最高概括，也就是說，體系中所有的學科、理論都要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指導，不能違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原理。但馬克思主義哲學又不是一成不變的教條，體系中所有學科、理論的發(fā)展，即科學技術的成果，又要用來豐富、深化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哲學。第二個特征是:這樣的結構就把一些知識性的、經(jīng)驗性的東西放在體系之外了，因為這些東西與整個體系的聯(lián)系還說不清。此外，資產(chǎn)階級的社會科學等當然也在體系之外，這是由于其指導思想的不同。所以我們的體系本身并不是孤立的，而是處于暫時還進入不了體系的知識海洋之中的。不但不孤立，而且體系和體系外還要有不斷的交往，我們要重視研究體系外的知識，經(jīng)過整理和鑒別，有的還要隨時吸收到體系中來，以充實和發(fā)展這個體系。所以這個體系的第二個特征是開放、不斷生長發(fā)展。

這個現(xiàn)代科學技術體系的結構是:在最高概括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下，分若干個大的學科部門，暫時有九個大部門；每個部門有三個層次，一個基礎理論學科層次，一個應用理論學科層次，和一層應用業(yè)務性或工程技術層次。每一個大部門也有它自己的哲學概括，可以說成是這一部門過渡到馬克思主義哲學這個殿堂的橋梁；這些部門的概括也可以認為是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基石。這九大部門及其哲學概括是:自然科學和自然辯證法，社會科學和歷史唯物主義，數(shù)學科學和數(shù)學哲學(元數(shù)學)，系統(tǒng)科學和系統(tǒng)論(不是所謂“一般系統(tǒng)論”，也不是所謂“老三論”、“新三論”)，思維科學和認識論，人體科學和人天觀，軍事科學和軍事哲學，行為科學和社會論(暫用詞)，以及文藝理論和馬克思主義美學。文藝理論這個大部門看來只有一個基礎理論學科層次，因為文學藝術的創(chuàng)作屬藝術和技巧，不算是科學。

以上所說的科學技術體系，包括了人類現(xiàn)在所認識到的客觀世界規(guī)律的全部精華，它就是智慧的泉源，而這個科學技術體系的最高概括——馬克思主義哲學難道還不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嗎?我還可以舉出許許多多例證，就是在資本主義國家的偉大科學家，他們的成就都在于他們不自覺地、或多或少地運用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和學者碰壁鬧笑話的時候，也就在于他們違背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原理。在我們國家過去和今天也有同志講錯話，做錯事，其中不少也是因為他們離開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原理。因此結論是:要有智慧就必須懂得并會運用馬克思主義哲學去觀察分析客觀世界的事物。這樣我們就重新肯定了哲學的涵義:智慧的學問；但更明確了，必須是馬克思主義哲學。

三

這樣就明確了如何去培養(yǎng)提高青年的智慧，古人千百年不能解答的問題，現(xiàn)在可以解答了:除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做的對學生的智力教育、智力競賽測驗這些必要的低層次的、普遍的工作之外，還要從高中開始進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教育；在高等院校除了深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教育外，還要講現(xiàn)代科學技術體系，使學生開闊眼界，能高瞻遠矚，也就能更好地領悟馬克思主義哲學。要把這方面的教學放到打基礎的重要位置上，并以此來改革現(xiàn)在的馬列主義教學。

我以為，如果我們能大致按上述的建議去培養(yǎng)青年，那我們就比西方國家的那套什么人文科學教學制度高明得多。

最后在結束這篇短文時，我還要說，一個有智慧的人，是懂得大道理的人，是有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理想的人，因而也是一個有道德的人。也因為他懂得大道理，“事理看破膽氣壯”，他也一定勇于改革創(chuàng)新，不怕艱難挫折，他不會去貪圖安逸，更不會去同流合污；他懂得:“平楚日和憎健翮，小山香滿蔽高岑”。

(摘自《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