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慶祥
德國著名生物學家恩斯特·??藸栐凇队钪嬷i》中這樣說及宗教:它使痛苦者得到安慰,使弱者堅強,使不幸者得救;它滿足了我們懷疑的情感,并把我們置于“來世”的理想世界之中,在那里“今世”塵俗生活的缺陷將得到克服。只要一個人很幼稚而無經驗,他就會滿足于這個虛構的圖景。
啟蒙
1966年仲夏。
祖國東北角一個偏僻的小屯。黃昏。
屯中幾十戶人家中有一個善良的中年婦女。此時,她跪在鋪著草墊子的地上,雙手合十,閉目誦經。她面前的土墻凹陷處供奉著一尊擦得錚亮的小銅佛。銅佛下幾炷香慢條斯理地燒著,繚繞的煙霧給昏暗的煤油燈罩上一層朦朧和神秘。
她身旁站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姥姥在叨咕些什么呢?說我會“克”爹媽的命。什么叫“克”呀?那小銅佛真亮……姥姥成了她當然的第一老師。姥姥真好。給她煮雞蛋吃,給她做花衣裳穿。冬夜里,黃泥火盆里的燒土豆伴著一個個故事。女子要守節(jié)殉夫啦,男人要孝敬父母啦……盡管聽不太懂,隱隱約約中還是明白一點。就象聽搖籃曲,她常常枕著這些故事進入夢鄉(xiāng)。
在姥姥家長到10歲,她回到父母身邊去上學。10歲的她由大人們領著到生產隊的宣傳站去“三敬三?!?,站在白色的石膏像前背誦“下定決心……”,唱那首“新苫的房,雪白的墻……”。她10歲的心靈就用古老的宗教和現代迷信以及各種混雜的意識開了個雜貨鋪。
荒蕪
1972年陽春。
她穿著單薄的衣衫在上學、放學的路上蹦跳地走著。她書包里應該背著知識、理想和勤奮,可是,連個課本都供應不上,讓她去學什么呢?課外的書籍已被橫掃殆盡,她只是偷偷地看過一本《安徒生童話》。很少看到電影,更多的是聽廣播里的“兩報一刊”社論和各方面的“大好形勢”。
晚上,她幫媽媽收拾完飯桌,搬個木板凳,伏在炕沿上開始寫“批林批孔”的大批判稿。燈煙熏黑了鼻孔和臉龐,鉛筆頭被牙咬得直掉渣。絞盡了腦汁,寫什么呢?
可憐的學校啊,讀了五年小學,只開了三門課。語文,算術,還有一門——玩,而且還都大打了折扣。
愚昧
1980年春,離升高中考試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一天放學回家,她意外地見到了姥姥。
“現在的世道混亂,人心也變壞了。還得信佛,信觀音。觀音是普渡眾生的。用人早交,不能遇了事再求佛呀……”飯桌上姥姥邊吃邊說。
要考高中了,也該求求佛呀,不能急來抱佛腳。她邊聽邊想。
晚飯后,姥姥把煤油燈芯挑大,小心翼翼地掏出幾本書。是手抄本《佛說招賢經》、《金剛經》、《未劫經》。姥姥讓她抄下來。她有些遲疑,因為她正在準備考高中??梢凰尖?,這是她最愛最信服的姥姥呀!再說,自己也該求佛保佑考上高中。從此,她開始吃素念佛。
姥姥有一個精致的小佛像,自己的親生女兒要都沒舍得給,卻給了她。她在小佛像上寄托了希望。當她在佛像前虔誠地燃起香柱時,苦悶伴著繚繞的煙霧有了個短暫的解脫。
佛會顯靈嗎?
那是一個春節(jié)將到的時節(jié),奶奶病在炕上,一陣陣地呻吟著。醫(yī)生忙著給奶奶做靜脈注射,家里人都忙著侍弄奶奶,她卻在屋子的一角為奶奶禱告。奶奶的病好了,她從此相信佛的保佑。
她考上高中了。于是她更相信佛的保佑。
苦果
她不止一次地在小佛像前禱告,求佛賜給她一張大學通知書。佛不在大,心誠則靈。她信守著。每次禱告完畢,睜開眼睛,看著裊裊升騰的煙霧,雙手從胸前滑落下來,緩出一口氣,從地上站立起來,就象釋了重負一樣。
禱告不能代替學習,佛經不是課本,她還得做功課。然而,她的全部寄托都放在了那尊小佛像上。
82年夏天的一場濛濛細雨似苦澀的淚滴落在她家的窗欞上??即髮W發(fā)榜了,她榜上無名。佛沒有保佑她。也許,是心還不誠?第二年,她又開始復習功課,準備迎接第二次高考。她比以往更虔誠地為自己禱告。
但這次她又名落孫山,佛仍沒有保佑她。
“為了你念書,我在家里外頭受多少氣?你也不掙口氣呀!”媽媽的話里含著幾分凄涼。
唉,佛門不佑,寒窗不第,她心里有說不盡的苦澀。
幸虧屯里的李大夫說情,父母又讓她坐在高考復習的課堂里了。她繼續(xù)燒香磕頭,可這一年高校的大門又沒有因為她是一個虔誠的觀音弟子而開啟。
三年,她都失敗了。她沒有勇氣面對這嚴酷的事實。她想超俗出家。
仲秋,天高云淡。她到了海倫縣城,22歲才第一次見到火車。她多想踏上火車直奔五臺山削發(fā)為尼!
忽然,她看見一老一小兩個尼姑,立即跟了上去,問清老尼姑是五臺山的,馬上又問現在還收不收尼姑。但老尼姑的回答使她大失所望。
破滅
雨夜,一道閃電將小佛像照得煞白。是她對佛不誠嗎?她寧肯放下功課都忘不了念經。為了考上大學,她信守著佛門的清規(guī)戒律。佛呀佛,你給了她的仍是一枚苦果。
她開始思考,用心深深地思考。佛,自己,她應該靠誰保佑?
她不再吃素,不再念佛,決定作最后的沖刺。
85年的金秋,當朝陽射進晨霧,她終于接到了朝思暮想的大學入學通知書。沒有佛的保佑、她靠的是自己。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要靠我們自己。”那首她從小就會唱的《國際歌》,今天她才明白了真正的含義,盡管還是在淺顯的含義上。(圖:崔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