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運均
在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四十周年的前夕,我訪問了曾經直接組織指揮雁宿崖、黃土嶺戰(zhàn)斗,擊斃侵華日軍中將阿部規(guī)秀的楊成武將軍。
年至古稀的楊成武同志,步履輕捷,談吐自如,笑呵呵地在會客廳里接受了我的采訪。他隨手用鉛筆在一張紙上嫻熟地勾勒出雁宿崖、黃土嶺殲滅戰(zhàn)地區(qū)示意圖,以略帶閩西鄉(xiāng)音的普通話說:“1939年11月3日,我們在河北雁宿崖殲滅日寇六百多名,4日早晨又收到情報:駐張家口日軍獨立混成第二旅團除去被殲的辻村憲吉大隊以外,全部出動,即由中熊直正中佐率領二大隊、綠川純治大佐率領三大隊、坻中佐率領四大隊、森田春次中佐率領五大隊,共一千五百多人,分乘九十多輛卡車急馳淶源,種種跡象表明,敵人將仍舊沿著辻村憲吉的老路,向銀坊方向報復,然后,或西取走馬驛,或東撲黃土嶺,尋找我主力決戰(zhàn)。”
楊成武將軍說:“我那時正在管頭指揮部,便趕緊打電話給聶榮臻司令員,報告這個新情況,并建議再打一仗。聶司令員指示說,現(xiàn)在可以先以小部兵力在白石口一帶迎擊敵人,把他們引向銀坊,讓他們撲空。然后再在銀坊北面示以疑兵,誘敵東進,等他們進到黃土嶺后,則可利用有利地形集中兵力殲滅它。他又交代說,‘你們先做準備吧,我和彭真、賀龍、關向應三位同志再商量一下。”
我拿過楊成武將軍畫的示意圖仔細看了看,白石山、雁宿崖和銀坊幾乎構成了一個等腰三角形,白石山如同三角形的頂角,角尖指著西北方,而黃土嶺又幾乎在白石山至雁宿崖的延長線上。
這時,楊成武將軍接著說:“很快,聶司令員就打來電話說,彭真、賀龍、關向應同志都贊同我們的意見。賀龍同志怕我兵力不足,決定讓一二○師特務團從神南北上,天黑前趕到黃土嶺地區(qū),作預備隊,歸我指揮。此外,我們讓分區(qū)陳宗坤、李振聲率領二十團,詹道奎、尚英率領二十六團,馬輝、黃連秋率領三十四團箝制易縣、滿城、徐水等地的敵人,配合作戰(zhàn)。
“由于首長們支持,參戰(zhàn)部隊除了有一、二、三團之外,還有宋學飛、張如三率領的二十五團、楊嘉瑞率領的一二○師特務團,以及游擊支隊和炮兵連,不僅兵力集中,而且和敵人比占有絕對優(yōu)勢,我們取勝自然也就更有把握了。”
楊成武將軍說:“當時,我們并不知道由阿部規(guī)秀中將親自帶隊,只知道獨立混成第二旅團在日軍中是支精銳部隊,旅團長常崗少將不久前被三五九旅在一次伏擊中打死了,而阿部規(guī)秀是在日本軍界享有盛譽的‘名將之花,是擅長運用新戰(zhàn)術的‘俊才和‘山地戰(zhàn)專家。他當時以偽‘蒙疆國駐屯軍總司令的身份兼任獨立混成第二旅團的旅團長,頂替常崗少將的角色,是個值得注意的人物,因為一般日軍的旅團長是由少將擔任,中將可以擔任師團長了。阿部規(guī)秀晉升中將也才個把月,就擔任了進攻我邊區(qū)的總指揮。至于他為什么親自帶隊,后來我們分析,大概是因為辻村憲吉大隊被殲,使他丟了臉,他想通過這次‘掃蕩露一手罷了。
“夜間,敵人越過白石口一帶的內長城,進到雁宿崖下。第二天,一團一營五、六連和二十五團一部與一千五百多名日軍接火。他們忽而堅決堵?lián)?,忽而大踏步轉移,使敵人求戰(zhàn)不能,又追趕不及。當晚日軍到達銀坊鎮(zhèn),第三天向我進攻,兩次撲空,于是又急忙離開銀坊鎮(zhèn),傾師東奔黃土嶺。黃土嶺是太行山北部群山中的一個岬口,四周有許多深溝大谷和一條不太寬的干河灘。時值深秋,樹木的葉子都已掉光,晚間,日軍在黃土嶺、司各莊一帶搭起帳篷宿營,十分醒目。我們的一團、二十五團則利用秋色在寨坨、煤斗店集結,卡住了敵人東進的道路;三團即從大安出動,占領黃土嶺及上莊子以南高地;三分區(qū)的二團則繞到黃土嶺西北尾隨敵人前進。在敵人毫無覺察的情況下,我們逐漸形成了包圍圈。”
楊成武將軍說:“準確地說,戰(zhàn)斗是1939年11月7日下午三點鐘左右打響的。我們的一團、二十五團突然迎頭殺出,三團和二團也從西、南、北三個方向同時襲擊敵人,把敵人團團圍住,壓縮在上莊子附近一條長約兩里,寬僅百十公尺的溝里。敵人遭到伏擊,死傷慘重,但仍組織兵力反撲,妄圖從黃土嶺打開一個缺口,逃回淶源。這時我們的三團緊緊扼守住西北兩面陣地,兄弟部隊一二○師的特務團也已趕到,從三團左側加入戰(zhàn)斗,使敵人欲歸無路,不得不就地抵抗。
“戰(zhàn)斗正在進行,黃土嶺東面一個叫教場的小村子里,一群穿黃呢大衣的敵軍官,站在一座獨立院落的平壩前,用望遠鏡朝山頭瞭望,恰巧被一團長陳正湘用望遠鏡發(fā)現(xiàn)。他急忙把目標指示給炮兵連連長楊九拜,楊九拜指揮迫擊炮連發(fā)數(shù)彈,敵軍官立刻倒了一片……
“看來,敵人失去了指揮官,表現(xiàn)得極度恐慌,幾次拚命突圍又都遭到我迎頭痛擊。到晚上,敵人大概只剩下七八百人了。我們不時地派出小分隊襲擾,把敵人折騰了一夜。第二天凌晨,日軍派來五架飛機,在戰(zhàn)地上空盤旋偵察,投下七個降落傘,傘上除武器彈藥和糧食外,大概還有指揮官。果然,沒多久,敵人留下二百多人在莊子掩護,其余的人開始向司各莊突圍。但我們的一團和二十五團很快穿插過去,切斷了敵突圍部隊和掩護部隊的聯(lián)系,三分區(qū)的二團、一分區(qū)的三團和一二○師的特務團也就在這時開始全線攻擊……
“就這樣,我們從11月3日到8日,六天內連續(xù)取得雁宿崖殲滅戰(zhàn)和黃土嶺圍攻戰(zhàn)的勝利,共殲滅日本侵略軍一千五百多人,并繳獲一大批武器彈藥和軍用物資?!?/p>
楊成武將軍說:“一天下午,我們正在戰(zhàn)評。聶司令員打來電話,高興地說:‘成武同志,好消息啊!延安拍來賀電,說你們打死了阿部規(guī)秀中將,我祝賀你們啊……后來我給一團掛電話,轉告這個喜訊,并要他們立刻再去打掃一次戰(zhàn)場,仔細尋找阿部規(guī)秀的遺物。很快,阿部規(guī)秀那件繡著兩顆金星的黃呢大衣和那把把上嵌金包銀的指揮刀被我們找到了?!睏畛晌鋵④娪謴囊粋€紙袋里取出幾張當年的日本《朝日新聞》報,遞給我說:“關于這方面的情況,我還是后來從繳獲日軍的文件、報紙中發(fā)現(xiàn)的。這就是當時日本陸軍省發(fā)布的阿部規(guī)秀的陣亡公報。這是《名將之花凋謝在太行山上》的通欄標題,《朝日新聞》連登了三天。這家報紙說:‘自從皇軍成立以來,中將級將官的犧牲,是沒有這樣例子的?!?/p>
我接過一些報紙、照片翻閱著。這里有阿部規(guī)秀戰(zhàn)死在黃土嶺的詳細經過,有他生前的照片和被擊斃后的照片,還有他的骨灰送回東京時,那里“降半旗致哀”的報道,以及日軍柴大將、杉山大將、東防司令官稻葉中將、代理陸軍大臣中村等許多將軍趕到車站吊旗致哀的消息,等等。
阿部規(guī)秀是日軍侵華戰(zhàn)爭以來喪失的一個高級將領,也是中華民族在整個抗日戰(zhàn)爭中擊斃的職務最高的一個日軍指揮官。正如聶帥回憶錄中所述:“擊斃日軍中將指揮官,這在華北戰(zhàn)場是第一次,在中國人民抗戰(zhàn)史上也是第一次?!?/p>
楊成武說:“不久,彭真同志指示我,就黃土嶺這一仗寫篇文章,駁斥國民黨內部那伙誣蔑我們‘游而不擊的人。我便寫了一篇《“名將之花”凋謝在太行山上——瞧一瞧八路軍是不是游而不擊》,登在當時的抗日刊物《新長城》上?!?/p>
楊成武將軍在談話即將結束時,著重說:“中日人民之間的友誼有著悠久的歷史淵源。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友誼越來越深?!麑⒅ㄒ训蛑x,中日人民友誼之花已盛開!這是歷史的必然。”
(摘自《經濟日報》1985年7月25日)
(插圖:唐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