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德
我的一個朋友,中學畢業(yè)回到了農村。最近,他給我寄來一些日記片斷,我隨手摘錄了幾則,供其他回鄉(xiāng)的青年朋友參考。
一九六一年九月一日
在應屆畢業(yè)生座談會上,我雖然也表示過決心,回農村要努力學習生產技術,好好勞動;但是,總覺得干農活沒什么了不起,有啥可學的?
在學校,使慣了筆墨;在農村,可就得使喚鋤頭犁耙了。我有的是力氣,還怕使不動!在學校,和同學們拉搭些《青春之歌》呀,《紅巖》呀,那真是津津有味;在農村,有誰是我的知音?……這些像燒開了的水,在腦子里直翻騰。
一九六二年四月一日
今天照常是往地里潑大糞,這還不容易!我還摸到了一個竅門哩。那就是:掏上就來,倒下就走,毫不停留。這豈不是快速法!
到地里,我急忙倒下一桶糞。
“你寫字就是端著墨水往紙上倒哩!”李大伯的大嗓門使我吃了一驚,弄得我沒法收場,只好向他笑著說:“大伯,請你教我吧?!?/p>
“頭回潑個圈,二回補成圓嘛?;鼗剡@樣潑,保險糞能上的勻。”他一邊潑著糞,一邊指點著說。
“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上糞有個啥講究頭!”我不服氣地想。
一九六二年十—月三十日
我雖然還稱不起是個大把式,但經過一年多的鍛煉,也夠得上個二把式了吧。說實在的,在我眼里,老農也并沒有多大能耐。大凡他們能干的,咱也不示弱,要是說在擔挑上,他們怕還不如咱哩!
一九六三年四月三十日
有人說擔擔子的活兒重,可是我最愛擔挑。嗨!想不到今天隊長非把我和李大伯幾個老年人編在一起學犁地不可。這才是,愛干的活兒偏不讓干!心里有話怎么也憋不住,就讓李大伯給聽著了。
“要是我們這把老骨頭爛了,怕你們‘一無所能哩!”他硬棒棒地“將”了我一“軍”,我沒敢再吭聲。
我的同學李春生也被派到張爺爺那幾個老年人的作業(yè)組里。據(jù)說,這樣安排還是黨支書滿城叔培養(yǎng)新人的五年大計之一哩。
今天還不到半晌,我的腰就像扭折了一樣。我右手吃力地扶著犁,左手拿著鞭子,像舉著鐵梁似的。身子東一拐,西一拐的,老站不穩(wěn)腳步。我恨這張犁造得不靈,也恨牲口不聽使喚。眼睛又要看牲口,又要看犁,忙得我滿頭大汗,費盡力氣,還是犁不平,犁不勻。
“哈,哈!小伙子!”李大伯向我笑了笑,毫不客氣地從我手里接過鞭子,趕著牲口,走了一陣子,回過頭來說:“耙地看牛頭,犁地看拖頭。你看清了嗎?”我忙應聲說:“看清了,看清了?!?/p>
一九六三年五月三十日
前些天要種谷子,李大伯管搖耬,王三胖牽牲口,人手不是夠了嗎?
咳!李大伯就是好擺“老農”架子,他非叫我也跟在他后邊學搖耬不可。干啥也要時我跟上他。我要是一不聽他的話,他就要這樣嚇唬我:“小伙子,別調皮啪!我這兒可有支書的令箭啊!”
李大伯在前面搖耬,我在后頭跟。他搖他的耬,我走我的步,他的眼朝著耬,我的眼向著天……
今天正當我們村上趕廟會,我在谷地邊割草,谷苗長得老高了,
“這谷搖的就和栽的一樣。”
“這還怕谷苗長不好!”
“這一定是個老行家搖的耬 !”
鄰村來趕會的人,路過這塊地,無不這樣贊揚說。我不由得應聲說:“這倒猜著了,這老人外號就叫‘五谷爺嘛!”
我向來是不大滿意李大伯的。不知怎的,今天在這些人面前,我真想再夸他幾句。這時,我不禁想起了那搖耬時的一切,感到那是個無可補救的損失,想著想著,心里就像曠了一節(jié)課那樣的難受。
一九六三年六月五日
今天的活兒是鋤高梁。據(jù)說這也需要技術。因此,我小心地掌著鋤,鋤一會兒,抬頭一看,嗨!人們早甩下我好幾丈遠了。沒辦法,這可不能和擔大糞一樣往前趕。
休息時,我只好向李大伯請教。不知怎的,這些天,我感到李大伯是那樣的和藹可親。
我越來越感到自己實在差的遠,連當個社員都怕不夠格呀!我不禁責問自己:“念了幾年中學,究竟有多少本事值得驕傲呢?”
我決心像小學生一樣,一切從頭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