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甫
詩的格律的形成
這種明確規(guī)定的詩詞格律是怎樣形成的呢?最早的詩也有對偶、抑揚、押韻,那是自然造成的,不自覺的,還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像《詩經(jīng)·小雅·采薇》:
昔我(仄)——往(仄)矣,楊柳(仄)——依依(平)。
今我(仄)——來(平)思,雨雪(仄)——霏霏(平)。
這四句也都是對偶,“昔我”和“今我”對,“往和“來”對,“楊柳”和“雨雪”對,“依依”和“霏霏”對。除第一句是兩個仄音步外,其他三句都是一仄一平相交錯。(這里的“往矣”“來思”中的“矣”“思”都是助詞,音步分平仄時,助詞可以不算在內(nèi)。)又雙句押韻,即“依”“霏是韻。這四句詩中的對偶、抑揚,是詩人在創(chuàng)作時要求詩的音樂美中自然形成的,并不是有意識地要這樣做。就是押韻,在《詩經(jīng)》里也有各種各樣的押法,還沒有確定雙句押韻。在長期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逐漸形成了一般詩在雙句押韻。至于對偶句,在《詩經(jīng)》里還比較少。到建安時代曹植的詩里,便有意識地講究對偶,但對怎樣運用抑揚還沒有意識到。如曹植的《情詩》:
微陰翳陽景,清風飄我衣。
游魚潛綠水,翔鳥薄天飛。
眇眇客行士,徭役不得歸。
始出嚴霜結(jié),今來白露唏。
游子嘆《黍離》,處者歌《式微》,
慷慨對嘉賓,凄愴內(nèi)傷悲。
這首詩,“微陰”句對“清風”句,“始出”句對“今來”句,“游子”句”對“處者”句,動詞對勃詞,如“翳”對“飄”,“出”對“來”;名詞對名詞,如“微陰”對“清風”,“嚴霜”對“白露”,對得工整。再有“游魚”句對“翔鳥”句,也是對偶,雖然對得不夠工整?!惨颉皾摼G水”是動賓結(jié)構(gòu),“薄天飛”里“薄(迫近)天”是動賓結(jié)構(gòu),“薄天飛”是主從結(jié)構(gòu),結(jié)構(gòu)不一樣?!骋皇自娎?,八句都是對偶旬,并且全詩都是偶句押韻,即“衣”“飛”“歸”“唏”“微”“悲是韻。當時的詩人雖沒有意識到運用抑揚律,但他們的詩句有些卻自然地符合抑揚律,像:
始出(仄)——嚴霜(平)——結(jié)(仄),
今來(平)——白露(仄)——唏(平)。詩的創(chuàng)作發(fā)展到這時候,已經(jīng)到了古代格律詩成熟的前夜了,只要詩人再進一步,意識到運用抑揚律,格律詩就會成功地產(chǎn)生了。
詩人有意識地運用抑揚律的是沈約。沈約怎么會悟出抑揚律來的呢?據(jù)專家考證,說他受了和尚唱佛教贊美詩的影響。沈約是南北朝時的齊梁時代人,齊梁兩朝定都江南,江南人民的發(fā)聲,聲,入聲最短促,最突出,最容易分辨。除了入聲外,別的聲調(diào)分成平、上、去三聲,是摹仿和尚唱贊美詩的。古代佛教中唱詩,按照高低分成三聲,大概是高聲中聲低聲。南齊永明七年(489),竟陵王蕭子良召集和尚來創(chuàng)作新的佛教贊美歌,歌詞都要分別三聲。這就引起了詩人的注意。他們把入聲以外的聲調(diào)也按照高低分成平、上、去三聲,加上入聲構(gòu)成四聲。和尚的分別三聲是供唱贊美歌用的,沈約的分別四聲自然也要應用到詩的聲律上去,他主張詩的節(jié)奏要分別“低昂(高)”“輕重”,也就是要分別高低。他在《宋書·謝靈運傳》里主張詩句要“低昂互節(jié)”,“兩句之中,輕重悉異”。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要分別抑揚,不光要講究一句中音步的抑揚,還要講究句和句中的音步的抑揚。當時杰出的文學評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聲律》篇里提出“聲有飛沉”來,提出“韻”與“和”來。“飛沉”就是揚和抑,也就是高低?!绊崱本褪茄喉崳昂汀本褪且⒁饩浜途?、聯(lián)和聯(lián)之間的抑揚。這就給格律詩的形成在理論上提供了正確的意見。值得注意的是:他們都把四聲分為兩類,即低與昂或飛與沉,這才便于構(gòu)成抑揚律。按照聲調(diào)來說,平聲確是比上、去、入三聲高些,因此把四聲分成高低兩類是正確的。沈約更是有意識地創(chuàng)作新的格律詩。如《詠芙蓉》:
微風(平)——搖紫(仄)——葉(仄),
輕露(仄)——拂朱(平)——房(平),
中池(平)——所以(仄)——綠(仄),
待我(仄)——泛紅(平)——光(平)。這里,沈約不光注意一句中的抑揚,還注意到兩句中的抑揚,實踐了他說的“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即一二句的平仄相反,三四句的平仄相反。一二句又是對偶句。那末,在這首詩里就具備了格律詩所需要的整齊、錯綜、抑揚、回環(huán)的美,構(gòu)成了沈約要創(chuàng)作的格律詩。
不過這首詩在抑揚律方面還有缺點,就是只注意到兩句中的抑揚要相反,沒有注意到兩聯(lián)中的抑揚也要相反,即一二句的平仄要和三四句的相反。因此,這首詩第一聯(lián)的平仄和第二聯(lián)的平仄完全一樣,還不符合后來唐代格律詩的要求。再有,格律詩應該具有幾種形式,每種形式應該具有怎樣的格律,這些,沈約也沒有解決;直到初唐時期,格律詩才定型了。他們制定了三種形式,即律詩、絕詩和排律,每種又分五言、七言,合共六種。這才完滿地制定了整齊、錯綜、抑揚、回環(huán)的格律詩。他們比沈約不同的:一,不光注意兩句中的平仄相反,還注意兩聯(lián)中的平仄相反;二,規(guī)定每句中的平仄,不像沈約的詩句,有的符合抑揚律,有的卻不符合;三,規(guī)定律詩八句,沈約的詩沒有這種規(guī)定;四,規(guī)定中間要對偶,沈約的詩也沒有這種規(guī)定。
詞的格律的形成
詩的格律是由詩的語言的對偶、平仄、押韻構(gòu)成的,詞的格律最初是由歌譜的整齊、錯綜、抑揚、回環(huán)的美構(gòu)成的,也就是由音樂構(gòu)成的。詞產(chǎn)生于隋唐之間,最初是樂府詩,即由民間小調(diào)給配上歌譜而成的。不同的樂府詩具有不同的歌譜,構(gòu)成不同的格律。這種樂府詩的歌詞大都長短不齊,亦稱長短句。由于歌詞的長短不齊,比起整齊的格律詩來顯得更富于變化,又可以歌唱,這就引起了文人的愛好。文人就按照歌譜來填上歌詞,稱為填詞。文人會制作歌譜的,又創(chuàng)作新的歌譜和歌詞,這就成了新的詞牌。詞的創(chuàng)作到宋朝有很大發(fā)展,各種歌譜的創(chuàng)制越來越多,到清朝編的《欽定詞譜》,共列了二千三百零六個格式。每一個特定的格式具有特定的歌譜,這種歌譜就稱詞牌。
詞在唐宋時代本來是有歌譜的,是配上音樂可以唱的。到了后代,詞的歌譜大都失傳了,只有極少數(shù)的歌譜傳下來;詞的唱法也失傳了。后代的文人填詞,不再按照歌譜來填,是按照詞譜來填。所謂詞譜不是在詞的字句旁注上工尺(簡譜),而是在字句旁注上平仄,后人只是按照字句的長短、韻腳和平仄來填詞。這樣,詞和格律詩的分別,只是格律詩一共有六種格式,字句整齊;詞有二千多種格式,字句長短多少不一罷了。
詞牌就是詞的格式,不同的格式有個不同的名稱,也稱詞牌。各種詞牌的名稱有各種來源:有的是詞題,像《漁歌子》講打魚,《十六字令》是全首共十六個字的小詞,《浪淘沙》是講浪沖激沙。有的是音樂曲調(diào)的名稱,像《菩薩蠻》、《蝶戀花》都是唐代教坊里的曲調(diào),《水調(diào)歌頭》是根據(jù)曲子《水調(diào)》的開頭部分制成的。有的是摘取詩詞中的字作為詞牌,像《憶秦娥》本于“娥夢斷秦樓月”的詞句,《如夢令》本于“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的詞句。這些詞牌,到了后來只是成了詞的特定格式的代稱,所以詩人按譜填詞,在詞牌后面有時還要加上個詞題。像毛主席的《菩薩蠻·黃鶴樓》,《菩薩蠻》是詞牌,表示這首詞是按《菩薩蠻》的格式填的,《黃鶴樓》是詞題。
格律詩分絕詩(四句)、律詩(八句)、排律(八句以上)三種;詞按長矩分小令(58字以內(nèi))、中調(diào)(59—90字)、長調(diào)(90字以上);又按重迭與否分單調(diào)(不重迭,像《如夢令》)、雙調(diào)(重迭,像《蝶戀花》分成兩部分)、三迭(分成三部分)。有關詩詞的具體格律,等以后有機會再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