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望

編輯同志：

一年以來，我與班上一女同學被編到一個小組學習，又因我們在學生會一個部門工作，我們之間產(chǎn)生了感情，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了愛情。

我們倆在思想上都是要求進步的，彼此都在為加入共產(chǎn)黨而努力創(chuàng)造條件。在學習上，我們的功課，大都是五分。在愛好上我們也大多一致，比如我喜歡文學、音樂、打球、劃船、游泳、溜冰、跳舞……等等，她對這些也很喜歡。所以我們在思想上與興趣上都是比較合得來的。

但事情并不那樣簡單，因為她不夠漂亮，在我思想上曾引起極大的動搖。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我覺得都生得不美，尤其是眼睛因為是近視眼經(jīng)常帶上眼鏡，所以缺乏動人的神色，她的皮膚也缺乏美麗的光澤，凡此種種外貌的缺陷，都促成了我對她的愛的動搖。當我發(fā)現(xiàn)我這思想問題的時候，我作了劇烈的思想斗爭。比如不久前“中國青年報”上載了一個為自己長了大胡子而苦惱的人的文章，解答的人說如果你的工作、學習都好，這姑娘單認為你是大胡子就不愛你，那么你愛的這姑娘是否值得愛是值得考慮的。（大意是這樣，原文我記不清了。）我看了這篇文章后，就曾聯(lián)系到自己。經(jīng)過較長一段時間的考慮后我決定愛上了她，而她也將她的愛毫無保留地給了我。

可是現(xiàn)在我這種思想又在隱隱作崇了。當我們一起散步或談心的時候，猛抬頭看見她的面貌，再回顧其它漂亮的女同學，我的思想又不安了。我因為思想斗爭得不到勝利，情緒有時就有點消沉，但要叫我割斷與她的愛情我也辦不到。因為我感到我們在一起，不論在思想上、工作上、學習上都有極大的幫助，同時她對我的愛是純潔的，可貴的。所以我寫信給你們——青年的知心朋友，請求你們給我以力量，告訴我，外貌美是否應該考慮？它在愛情中占有何等地位？根據(jù)我的情況，應該如何處理？

敬禮

李奮

朋友：接到你的信，我得首先向你祝賀，祝賀你找到了美麗的愛人。有這末一位姑娘，在思想上是進步的，正為加入共產(chǎn)黨而努力創(chuàng)造條件；在學習上是卓越的，大部分功課都是五分；在生活上是健康的，她喜歡文學、音樂、打球、劃船、游泳、溜冰、跳舞……如果是我或者任何人有這樣的愛人，都應該是莫大的幸運！

我這樣說，你大約不會完全同意的，因為在你的愛情的天秤上，已經(jīng)有點不穩(wěn)，發(fā)生矛盾了。天秤的一頭是她的思想上的進步，學習上的努力，和自己的志趣上的一致，覺得離不開她，你和她之間有著難解難分的情感；天秤的另一頭是她不夠美麗，特別是她那雙近視眼，……使你對她的愛情發(fā)生了動搖。矛盾的焦點是一個“美”字。那么，就讓我們來略略地談一談“美”，或許不是完全無益吧？

我們不是都讀過“水滸”嗎？我想問問你：你覺得高俅和李逵那個美呢？那高俅是一位“吹彈歌舞，刺槍使棒，頗能詩書詞賦”的風流人物。李逵呢？是一位“黑熊般一身鹿肉，鐵牛似遍體頑皮，交加一字赤黃眉，雙眼赤絲亂系”的黑漢。從外表看，高俅是要比李逵漂亮，俊秀得多的。但是高俅是封建君主的幫閑乃至幫兇，他的靈魂的丑惡掩蓋了他的外形的俊秀，最后連外形的俊秀也變得丑惡了；李逵，使人一眼看上去，也許感到面目可憎，可是，他心地良善，見義勇為，為反抗強暴而斗爭雖赴湯蹈火亦不辭，他的靈魂的美，使讀者越看越感到連到他那黃眉、赤眼、黑皮，以至一舉一動都是可愛的。難道你不是也覺得李逵比高俅美，簡直可以說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嗎？

高俅、李逵兩個都是男性，也許拿這個對比，是不足以打動你的。

那么，好，我們就來找?guī)孜慌陌桑骸巴侠瓩C站站長和總農(nóng)藝師”這本小說里有一位名叫林娜·黑伏夫那的。她的“眼睫毛并不長，但不知怎的每一

根都看得見，而且每一根都彎彎曲曲，每一根的樣子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頭發(fā)并不太密，但像水波一樣非常自然。嘴唇的樣子滿別致。……”可是，她是一個隨波逐流，看風轉舵的人。還有比這位林那更加惡俗的，例如“勇敢”里的吉娜·雅爾采娃。一雙美麗的手，一雙經(jīng)常故意伸給別人看的美麗的腳，迷人的眼睛，靈巧的舞姿，……開始一個時候，很迷惑了一部分青年?？墒?，不勞動，怕吃苦，是一個專愛打扮（青年人愛打扮，并不是壞事，問題在那個“?！弊郑⒌教幷蟹湟妮p佻的人。……最后，大家都厭惡她，她的賣弄風情又無人理會，以致離開了集體……。

“拖拉機站站長和總農(nóng)藝師”里的娜斯嘉，實在是一位平平常常的小姑娘，可以說是貌不驚人。可是，我們讀這本小說的時候，越讀越黨覺娜斯嘉美麗，越讀越感到她的可愛……當那位林娜·黑伏夫娜被人忘記得干干凈凈的時候，娜斯嘉的鮮明形象，幾乎是無法磨滅的站在你的眼前。

恕我有個近乎癡人說蘿的想法：如果林娜、吉娜和娜斯嘉，果真有一個偶然的機會和你相處在一起，你會選擇那一位作自己的愛人呢？我相信，你會選擇娜斯嘉的。如果你竟沒有選擇娜斯嘉，而選擇了林娜或吉娜，那就太過于“有眼不識泰山”了，我甚至懷疑到你的靈魂深處是不是也有點不太干凈的地方……

朋友，你有過這樣的經(jīng)驗嗎？有些外表很平常的人，甚至生理上有某些缺陷的，但是她獻身于社會，獻身于集體，從不虛夸，而默默地做了很多工作……當我們不了解她的時候，絲毫不足以引起我們的注意。一旦當我們了解她了，同是一個人，同是一個面孔，會變得突然高，突然大，突然美，突然光彩奪目，……而自己仿佛突然矮了半截。她的內(nèi)在的美，如此具有魔力，使人們和她接近，感到有無限的溫暖和愉快。果真你的愛人思想進步，學習努力，生活健康，像你所寫的那樣。那么從現(xiàn)在看將來，她是完全有可能成為一位真正的人、高尚的人的。此其一。

其次，你既然和你的女友發(fā)生了愛情，而且彼此了解有一個相當?shù)臅r候，別人所看不到的美，你會看到，別人所不能理解她的地方，你能理解。那么這時，你的主觀認識將會起重大的作用。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是一點也不假的，她把愛情全部交給了你，你也把愛情全部交給了她，是一種忠誠的、純正的愛，我想，至少在你看來，她的近視眼決不是缺乏動人的神色，而是只有你才能看得出她的動人的神色來，只有你才能欣賞、才配欣賞；她的皮膚決不是缺乏美麗的光澤，而是只有你才能看得出其中的光環(huán)來。

一個人找尋愛人（不論是男的找女的，也不論是女的找男的），讓我們設想一下，可能有這樣幾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對象的外形是美的，靈魂也是美的。像許多古代小說和近代小說中所描寫的那樣，能夠找到這樣的愛人自然是最上乘的。然而這樣的人在千百萬人中它畢竟是少數(shù)，并不是每個人所經(jīng)常能夠遇得到的；

第二種情況，對象外形是不美的，靈魂是美的。而外形的美本來也就沒有什么絕對標準。有時靈魂的美會使外形的不美甚至丑，向美的方向轉化，例如我們感到李逵并不難看，而高俅倒是丑惡的；我們感到娜斯嘉要比林娜、吉娜兩個人可愛得多。能夠找到外形稍遜，而靈魂高尚的愛人，仍不失是上乘的；

第三種情況，對象外形是美麗的而靈魂是丑惡的（像林娜、吉娜之流），對這樣的人，偶然看上一眼兩眼，不無快感，但是，長期相處決非幸福，或者說不定還是一種后悔莫及的苦痛；

第四種情況，對象外形是丑的，靈魂也是丑的。

×××

你所找到的愛人，我以為是上乘的，你們的愛情應該鞏固下去，發(fā)展下去。我相信你所感到的矛盾，在感情上暗暗地產(chǎn)生了一些微波，那不過是“風來吹縐一池春水”，決不會因此掀起狂風巨浪，把一對幸福侶伴拆散。那微微的縐紋，是可以用愛情的熱慢慢燙平的。

親愛的朋友：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許你們正在林蔭道上或河水旁邊蜜蜜談心，而你心上的那點縐紋卻早已不存在了，但愿如此。

（袁運甫插圖）1956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