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列夫耶夫

一

一個企圖越境潛逃的分子，在他爬到離外國領(lǐng)土只剩最后幾公尺的地方時，被邊防搜索小組發(fā)現(xiàn)了。

戰(zhàn)士們原想活捉這個越境分子，但這個罪犯在爬行時，卻用手槍開火了。邊防戰(zhàn)士迫不得已，使用了武器，結(jié)果越境分子被擊斃了。

在雙方對射時，班長曾發(fā)現(xiàn)他把左手伸到嘴邊。當越境分子的尸體送到防哨時，班長就向上級報告了這個情況。

過了一個鐘頭，病理解剖醫(yī)生把尸體解剖了。從死者胃里取出了一件奇怪的東西。這是一個很小的螺旋卷，很像坤表里面的發(fā)條。它是用最薄的膠卷做成的，由于胃酸的作用，已有些變樣了。無論醫(yī)生和邊防哨的軍官們都不能斷定這小螺旋卷的用途。于是就把它送到化驗室去檢驗。

原來這個小螺旋卷不是別的，乃是在某種特別小的照像機上所用的、已沖洗好了的一卷非常小的底片。

化驗室的工作人員在盡量放大以后才洗出這些照片。全部照片湊成了一本像片簿子，共有六十張，按原來膠卷上照的順序排列著。

一部分照片因胃酸對軟片的腐蝕作用巳遭損壞，因此照片上都是一片模糊的斑點，想要看出上面所照的東西，是一點也不可能了。

在洗出來的較為清楚的照片上，有的是人的大腿，有的是腰身，有的是擺出各種莫名其妙的姿式的手臂。有的還照下臉的某一部分，例如：有的是鼻子和嘴，有的是眼睛和鼻子，還有的是耳朵和部分面頰。在很多場面中，攝影者在拍照時竟故弄玄虛，把照像機擺歪了，還有幾張照片是在鏡頭朝下時拍照的。顯然，攝影者沒有使用一般的攝影方法。

在很多照片上還照上了許多似乎不應(yīng)引起攝影者注意的一些東西：電線桿的下半部，一塊灰土巳剝落的墻基和空的罐頭盒。

有一張照片上照著一只氣勢洶洶的貓，他揚起了一只爪準備撕打。另一張照片上是一只翹著翅膀奔跑的小雞。最后有幾張照片上照的是一些技術(shù)用具和機器零件，在其附近還可以辨認出三個軍官和兩個中士的形象。

全部六十張照片中，比較能令人滿意的只有二十五張。

令人奇怪的是一張拍照著人和物體的特別畫面，人的下肢特別龐大。攝影者完全忽略了光線問題，因此在像片上往往只看到一些人和東西的黑影。

當把這個像片簿交給技術(shù)處的軍官審閱時，他們都驚愕起來：因為有些照片上，照的是在H城科學(xué)研究射擊場上進行軍事技術(shù)試驗的一些場面。

很顯然，在進行軍事技術(shù)試驗時，是不準拍攝任何照片的，軍官們甚至想像不出來，這些照片是怎么弄到的。

于是，決定委派一位有經(jīng)驗的軍官彼得·瓦西里耶維奇·柯列斯尼柯夫中校來調(diào)查這個案件?？铝兴鼓峥路蛟趧由砣城前，這個越境分子的

（插圖參見原版面）

身份尚未查明，除了照像底片之外，再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罪證。

二

科學(xué)研究射擊場座落在離城市很遠的郊區(qū)。它占了很大一塊面積，周圍有很高的圍墻，此外，在射擊場上進行試驗的那塊地方，還有三公尺高的磚墻。試驗場嚴密地防范著外人的窺視。同時射擊場還有專門的部隊嚴密地警衛(wèi)著，而崗哨都安排得十分妥善，以致連哨兵也看不到試驗的場所。

柯列斯尼柯夫穿著射擊場的軍人所穿的服裝，剛一到H城的時候，這些情況馬上就映入他的眼廉。

當射擊場場長看到了柯列斯尼柯夫所帶來的照片時，他的前額立刻冒出大粒的汗珠來。當他在一張像片上發(fā)現(xiàn)了他自己的微笑的面孔時，他驀地跳起來，不知所措地在屋里踱來踱去。

“中校同志！”他向柯列斯尼柯夫喊著?！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難道能夠在很近的距離面對面地給一個人照像，而讓他看不見這個給他攝影的人嗎？”

“既然像片擺在您的面前，看樣子是能夠的?！北说谩ね呶骼镆S奇回答說。

在柯列斯尼柯夫中校多年的實際工作中，還沒遭見過這樣離奇的事情。

照片已照出個別情景的這次試驗，是在五月十五日從中午到午后兩點鐘進行的。

場長告訴柯列斯尼柯夫說，這個神秘的攝影者只拍照了試驗的個別場面。全部照片中，只有十張是與試驗有直接關(guān)系的。

可以斷定，有三張連續(xù)拍照的照片是反映著試驗的三個連貫的場面。因為全部試驗過程都按預(yù)定的時間進行的，所以可以斷定，這幾張照片都是每隔一分鐘的時間拍照的。

由此可以設(shè)想，顯然其他的照片也是這樣連續(xù)拍照出來的。這就是說，全部拍照的過程需時一小時。

確定這一事實，對彼得·瓦西里耶維奇來說，是有很大意義的。他現(xiàn)在已確切地知道了罪行發(fā)生的時間，就可以集中精力來分析在這一個鐘頭內(nèi)在射擊場里所發(fā)生的一切事件。但當柯列斯尼柯夫剛要進一步深入研究情況時，困難又馬上排山倒海般地壓下來了。

中校與那些執(zhí)行試驗的人認識了。他們一共有五個人：場長，他的技術(shù)剔場長，一個技術(shù)員和兩個中士。他們?nèi)籍惪谕暤乜隙ㄕf，射擊場里沒有任何外人。他們五個人里面，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在自己同志那里有任何與照像機相像的東西。

當然，用來照像的這個照像機顯然是很小的，也許它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說實話，柯列斯尼柯夫在這次事件之前，也審理過各種各樣的案件，但還沒有見過像這樣小的照像機。那么，既然有照像機，自然也就會有照像的人了。

他到底是誰呢？

所有參加試驗的人都不只一次地被照上了，有的是單人，有的是幾個人。有四張照片是參加試驗的五個人都照在一起的。這是否可以作為認定這五個人中誰也不是那個神秘的攝影師的證據(jù)呢？

不，不能。

這些照片的本身就說明著，照像機是自動拍照的。只要一次把自動機上好后，它就會自動地每隔一分鐘拍照一下，直到底片照完為止。那就是說，一個人把照像機上好并把它放在某一個固定的地點之后，他還是可以出現(xiàn)在鏡頭的前面?？铝兴鼓峥路蛑詳喽ㄕ障駲C是自動進行拍照的這一點，還因為有些偶然的物體竟也攝入了鏡頭，而這些東西顯然不是攝影者所感到興趣的。

但立刻又出現(xiàn)了新的問題：照像機放在射擊場的什么地方呢？

柯列斯尼柯夫手拿著照片簿子，許久地細心地研究著一切情況，他得出了一個無可爭辯的結(jié)論：照片是從各個不同的地方拍照的，同時照像機是在場內(nèi)不停地移動著，看來，有時還是以很大的速度在移動著的。

柯列斯尼柯夫又確定了另一個重要的情況：三張連續(xù)的照片是從射擊場上不同的地點拍照的，各個拍照地點之間的距離很大。中校以飛快的步伐，用十分鐘的時間才走完這段距離。但照片卻是每隔一分鐘拍照一張……

這就是說，照像者要以飛快的速度從射擊場的一端跑到另一端了。為了什么呢？難道只是為了照一堆磚頭，然后又飛快地跑回來去拍照場長那微笑面孔嗎？

假如認為這個神秘的攝影師是試驗的某一個參加者的話，難道他能夠用這樣快的速度在場內(nèi)奔跑，同時又完成他本人的試驗任務(wù)嗎？

不，當然不能。

柯列斯尼柯夫詳細詢問了執(zhí)行試驗的軍官和中士。他們之中任何人也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同志有什么奇怪的行為。誰也沒離開過距離試驗地點五十米以外的地方?？墒钦赵谙衿系哪嵌汛u頭是在離試驗的地點約二百米遠的地方。這個謎看來是不可理解的。

一種假設(shè)代替了另一種假設(shè)。有時柯列斯尼柯夫認為照像機是無人操縱而自行移動著的。有時他又設(shè)想這些照片是從遠方，用望遠鏡拍照的。幾十個設(shè)想，一個聯(lián)一個地接踵而來，但后來又立刻都被事實推翻了。

三

一天早晨，柯列斯尼柯夫從提包里拿出“卓爾基”照像機和幾軸膠卷。他來到射擊場場長那里并請他把所有參加試驗的人都叫來，以便在他們參加之下，按著那神秘的攝影師所拍照的像片再重照一次。

柯列斯尼柯夫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像片簿和取景框，按照照片上所照的形象把所有的場面都照了下來。為此，他差不多全部時間都得伏在地上，把照像機放在一定的角度，從下往上照。

當他想按照那個神秘的攝影師所耗費的時間來拍照時，他才明白，他必須在射擊場上不停地飛快奔跑。匆忙地伏在地上，然后再爬起來向前跑。

柯列斯尼柯夫按照照像機在場內(nèi)移動的路線劃出了一個平面圖。結(jié)果構(gòu)成了一幅支離破碎的蜘蛛網(wǎng)。密密匝匝地布滿了整個射擊場。

在六十分鐘之內(nèi)進行這樣的拍照，是一個人的體力所不能支持的。就是機器也不能完成這件工作，因為不論哪一種機器都不能自動地轉(zhuǎn)換速度，按這樣的曲線行進。

柯列斯尼柯夫回到屋里之后，生氣地把照像機往床上一摔，就坐在軟椅上了。他連照片也沒去洗。

午飯后他出去散步，然后在射擊場不遠的一個街心花園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微風吹過，稠密的樹葉輕輕地顫動著，發(fā)出簌簌的響聲。孩子們在一個很大的沙土箱里玩耍著。婦女們有的織著毛衣，有的拿著書冊坐在長椅子上，照看著孩子。過來一個穿著白圍裙的清道夫，手里拿著一支紙煙來借火?？铝兴鼓峥路騽澲艘桓鸩瘛Ｇ宓婪螯c了煙，道過謝以后就走了。

天黑了下來。柯列斯尼柯夫把煙頭拋到垃圾箱里，起身回射擊場去。

四

過了三天。柯列斯尼柯夫接到電報叫他到首長那里去。中校的報告很簡短，而且是不能令人滿意的；首長也沒掩飾自己的不滿情緒。他聽完了柯列斯尼柯夫的報告以后，突然從辦公桌里拿出一張像片?？铝兴鼓峥路蝮@愕地看著這張像片：像片上照著他自己，穿著他在射擊場里所穿的那套制服。

“你為什么要穿著這樣的衣服去照像，又不妥善地保管這張像片？”首長問道。

尼柯列斯尼柯夫沒有回答，他的思想立刻又飛回到H城，飛到他在幾小時以前才離開的射擊場：神秘的攝影師在繼續(xù)活動著，顯然他已經(jīng)知道了，人們在尋找他。

“您為什么不回答呢？”

“我不知道我應(yīng)該向您說些什么，”柯列斯尼柯夫回答?！拔覜]有穿這套制服照過像。這是他們搞的名堂?！?/p>

“誰搞的？”

“我正在偵察的那些人搞的?！?/p>

首長皺了皺眉。他靜默了一會兒，看著柯列斯尼柯夫的臉，然后說道：

“不要激動，彼得·瓦西里耶維奇，也不要抱怨我。請你先念念這封信吧?！?/p>

他遞過來一張信紙。信紙上用清晰而恭整的字母寫道：

把我這個新朋友的像片給你寄去。請告訴我，他結(jié)婚了沒有。卡佳。

“你想一想，這個發(fā)信人的意圖是什么呢？”首長問道。

柯列斯尼柯夫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封信，力求能看透信中不可告人的含意。

“看來，他們不但在射擊場里發(fā)現(xiàn)了我，”他慢吞吞地說，“而且已經(jīng)猜到了我是為什么來的?！?/p>

“大概是這樣，”首長回答說?！澳阒肋@封信是怎么落到我手里的嗎？”

“甚至連一點影子我也猜不到。”

“這是一件很有趣的故事。我們原想傳訊一個與外國情報機關(guān)有聯(lián)系的罪犯。但沒有找到他。他在傳訊他的前一天離家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第二天，在寄給他的信中發(fā)現(xiàn)了這封信和你的照片。”

“信是由哪里發(fā)出來的？”

“是從B城。距H城有五十公里。”

五

太陽令人難以忍受地曬著。

柯列斯尼柯夫躺在射擊場氣象臺的圍墻陰影下的草地上，腦海中翻來覆去思量著最近幾天所發(fā)生的事件。

自從他在首長辦公室里看到了自己的照片以后，他總感覺到有照像機的鏡頭每時每刻都在對著他。

柯列斯尼柯夫睜開眼睛，想從他的頭腦中軀散那令人煩擾的虛幻形象，但有一種感覺總是不能離開：他覺得一個肉眼看不見的照像師時刻站在他的身邊。

他的目光向那已經(jīng)熟悉得無微不至的射擊場不知看了多少次！

看吧，現(xiàn)在有一雙貓懶洋洋地伸著懶腰在草地上走著，這就是全隊所最心愛的“澤特沃爾”，就是被那來歷不明的攝影師給照了像的那只貓，它那張照片現(xiàn)在還保存在像片簿子里。

看吧，那只長毛獨眼的大狗——“斯那良德”從臺階那里爬起來追那只貓去了。它跳跳蹦蹦地叫著，趕到貓的前面，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向著貓，伏在地上，迎面爬去，似乎是請它作什么游戲一樣。

看來，這個滿厲害的貓并沒有心思去玩耍，它蹲在地上，呲著牙，堅著毛，伸出右前爪，張著爪尖準備撕打。

當貓發(fā)出兇狠的威脅聲時，柯列斯尼柯夫猛覺得似乎觸上了電流一樣。他驀地跳了起來，目不轉(zhuǎn)睛

（插圖參見原版面）

地看著“澤特沃爾”：原來照片上照的正是這個模樣……然后又看了看那只狗，急劇地轉(zhuǎn)過身就往家里跑去了。

過了幾分鐘，參加試驗的全體人員都聚集到他的房間里了。

柯列斯尼柯夫問道：

“我請你們好好想一想，在進行試驗的那天，射擊場里有什么狗沒有。”

軍官和中士們都是口同聲地回答脫。：“斯那良德”那天在射擊場里?！?/p>

“這確實嗎？”彼得·瓦西里耶維奇追問道?！澳銈兪窃鯓佑涀×诉@件事的呢？”

“因為“斯那良德”失蹤了兩個月，正在試驗的那一天它又回到射擊場里來了。”場長回答說。

“我請求你們，”柯列斯尼柯夫說，“詳詳細細地告訴我，關(guān)于這只狗的情況?！?/p>

狗的失蹤和回來的經(jīng)過本來是很平常的。可是中校卻聚精會神地聽著。

兩年以前，士兵們在街上提到一只小狗，就把它帶回兵營，起了個名子叫做“斯那良德”；從那時起，這只狗就成了射擊場的長期住戶了。它住在場地邊緣的一個小亭子里，僅僅偶爾跑到街上去。大約在三個月以前，有一只瘋狗跑進城里來了，因此市蘇維埃通過了一項決議，要清除街上的野狗。有一次套狗時，“斯那良德”也落網(wǎng)了。直到第二天射擊場的人才得到這個消息?！八鼓橇嫉隆笔谴蠹业男膼畚?，因此士兵決定把它救出來。

于是司務(wù)長到套狗工作隊的負責人那里去了。但晚了一步，隊長說，所有套來的狗都巳經(jīng)殺掉了。

過了兩個月，在五月十五日的早晨，這只狗活蹦亂跳地、沒受任何損傷地跑進射擊場來的時候，全體試驗人員是多虧驚訝和高興??！它也接頭擺尾地顯出高興的樣子，在場內(nèi)跑來跑去，向人身上撲著，舐著人們的手。

但在當天晚上它又遇到新的不幸的事情。它跑到城里去了，從那里回來時卻是跛落腿，滿頭傷痕，左眼也沒有了，看樣子，是在打狗架時被咬掉的。

柯列斯尼柯夫聽了這只狗的意外遭遇的故事之后，不作聲地呆了一會兒，然后問道：

“當‘斯那良德回來的時候。帶著脖索沒有？”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

“從來‘斯那良德也沒帶過脖索?！?/p>

晚上，柯列斯尼柯夫細心地檢查了“斯那良德”，同時并把套野狗的工作隊隊長叫來了。

“我需要知道，”中校說，“你們把在三個月以前套狗時捉去的那只部隊里的狗，送給誰了？”

這個直截了當提出的問題顯然使隊長忐忑不安了。

“我已經(jīng)記不清這件事情了，”他把眼睛轉(zhuǎn)到一邊，咕噥著說。

“我明白，”柯列斯尼柯夫說，“你怕因為違反市蘇維埃的命令而受到處罰。我并不想來檢舉你。但我要向你提出警告，要是你不坦白或是撒謊的話，結(jié)果是會對你不利的。”

隊長避開柯列斯尼柯夫的視線回答道：

“這只狗讓清道夫西德洛夫要走了，他住在捷列施街五號?！?/p>

“這是怎么發(fā)生的？”

“當我把這些狗運到城外時，西德洛夫來找我，要我隨便給他一只狗。就這樣說妥了?！?/p>

“怎么，他是挑的，還是隨便拿的？”

“不，他是挑了一只長毛的黑狗，給它帶上脖索以后，就牽走了。”

“他為這件事給了你什么報酬?！?/p>

“這是微不足道的，中校同志，半公斤的酒錢?！?/p>

六

柯列斯尼柯夫沒費什么力氣就在捷列施街一所古老的大樓房的第一層樓里，找到了清道夫的家。

西德洛夫正坐在桌旁喝茶。在那陳舊的桌布上放著一個銅茶壺，半瓶白酒，一個把兒巳經(jīng)碰壞了的大磁糖罐和一個盛著殘茶的多棱玻璃杯。在一張包裝用的紙上，放著一段灌腸和一塊面包。

西德洛夫顯然因為柯列斯尼柯夫和他的兩個助手的突然到來而惶恐不安。他放下了茶，從桌旁站起來，拿起放在廚柜上的白圍裙，慌慌張張地擦了擦奇子，請軍官們坐下來。

在清道夫那長滿像豬鬃般的胡須，但還不十分年老的臉上，顯出放蕩的生活痕跡。他那高大的鼻子和肉皮松弛的面頰上滿布著紅筋?？磥恚鞯侣宸蚴莻€飲酒無度的人。

這個人的兩眼給人以奇怪的印象。左眼不安地從一件東西轉(zhuǎn)到另一件東西上，但右眼卻始終是靜止不動。

“看來他的右眼是只假眼！”柯列斯尼柯夫一面暗自忖度著，一面盯著西德洛夫的臉，此時他覺得這副面孔很面熟。柯列斯尼柯夫打算想起是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個人的，但盡管對這副面孔記得很熟，卻總是想不起來。

“我們所關(guān)心的問題是：你把從隊長那里要去的那只落網(wǎng)的狗弄到哪兒去啦？”

“你問的是“沙利卡”嗎？“西德洛夫反問道。他用急促的腳步走到向院子開著的窗戶跟前，高聲叫著：“‘沙利卡！‘沙利卡！……”

院子里響起了狗吠聲，幾秒鐘以后，一只長毛的大狗就從院子里跳上了窗臺。當它跳到屋里，看到了生人。就對他們吠叫起來，可是經(jīng)主人的制止之后，他就馴順地伏在地板上。

“就是它，就是這只狗，”西德洛夫說。“我沒想到因為他惹出這些麻煩。實在說來它不過是一只野狗。我巳經(jīng)給他買好了狗牌?！?/p>

西德浴夫用手指了指在狗的胸脯前面稠密的黑色長毛中閃閃發(fā)光的銅牌。

柯列斯尼柯夫咬著嘴唇，驚訝地端詳著這只狗，它和“斯那良德”一模一樣。他甚至伸過手去，想撫摸他，但這只狗兇狠地呲著牙，吼叫起來了。

不，這不是“斯那良德”：那只善良而溫順的狗跟中校很熟，經(jīng)常都是很親熱地迎接他。同時，‘沙利卡的兩眼是完整的，而‘斯那良德卻是一只眼。

“西德洛夫，你打算騙我嗎？”柯列斯尼柯夫說。“這只狗只是很像你從隊長那里拿去的那只狗而已。”

“不，長官同志，”西德洛夫用急促的語氣回答

說。“我敢發(fā)誓，要是我說謊，就讓我死在這里！這就是那雙狗。不信你可去問問石金（這是套狗工作隊隊長的姓名），他會證實的?！吧忱ā?，我說對吧？”他對狗說著，并且撫摸著她的背。

在西德洛夫的話里，發(fā)出一種很不自然的聲調(diào)。

“西德洛夫，你要知道說謊和裝像都是沒有用的，”柯列斯尼柯夫說著就站起來了?！斑@是搜查證。請把你的東西讓我們檢查一下?！?/p>

“請你們檢查吧。我的一切都在這里，”西德洛夫開始著慌了。“多倒霉?。∥艺娌幻靼?，我究竟犯了什么事了？”

搜查將要結(jié)束了。在屋里沒有提到任何能使柯列斯尼柯夫感到興趣的東西。最后，他終于解開了制服領(lǐng)子，在桌旁坐下了。

軍官們都走到開著的窗戶眼前，抽起煙來。在西德洛夫的臉上似乎閃耀著微笑的表情。

“你笑得還有點早呢，”柯列斯尼柯夫暗自忖度著，這時他忽然想起了是在哪里看見過這個西德洛夫。這大約是在一星期以前，在市內(nèi)街心花園里看見的。一個清道夫走到他的跟前向他借火點煙。是的，那個清道夫就是這個西德洛夫。

西德洛夫的那只真眼睛向一邊看著，那只假眼卻直對著柯列斯尼柯夫，令人討壓地反射出由玻璃產(chǎn)生的亮光。在審理這件神秘的案件中間所逐漸積累起來的零星材料，現(xiàn)在在柯列斯尼柯夫的意識中湊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練條，所缺乏的那一個環(huán)節(jié)終于找到了。

柯列斯尼柯夫作了一件使他的同伴都感到非常突然的事，但根據(jù)他冬日搜尋的結(jié)果，這是個很自然的、合乎邏輯的結(jié)論。

“把你的那雙眼睛拿過來！”他說著，就向西德洛夫伸出手去。

西德洛夫吃驚地倒退了一步：

“什么眼睛？……”

柯列斯尼柯夫仍沒有放下手。清道夫用發(fā)抖的手指把假眼珠挖了出來。中校仔細地端詳著。這是一個很平常的假眼珠，并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柯列斯尼柯夫把假眼珠還給了清道夫，此刻他才從驚慌中鎮(zhèn)靜下來。

“長官同志，您這樣挑我的毛病真是太過分了，”西德洛夫忽然抱怨似地說?！拔野舶察o靜地生活著，對誰也沒有妨礙，這次我竟受到搜查，好像我買了什么贓物，或者干了什么壞事似的?！比缓笥糜懞玫目谖钦f道：“軍官同志們，大概你們要喝點茶吧，那么我去燒一壺開水來。我這就到鄰居家去借幾個茶杯來?！彼麤]等到回答就向門口走去了。

“西德浴夫，請你不要裝模作樣吧！”柯列斯尼柯夫嚴厲地說?！八巡檫€沒有完哪?！?/p>

柯列斯尼柯夫說完這句話就站了起來，隨手拿起了洋磁糖罐，觀察著上面的黃色和藍色的花紋，然后把視線轉(zhuǎn)向西德洛夫，發(fā)現(xiàn)清道夫的那只獨眼晴也在看著磁糖罐。西德洛夫很快就把眼晴轉(zhuǎn)到一邊，同時痙變地吸了一口氣。

“花紋的顏色是很鮮艷的，”他突然地說道。

“是啊，很鮮艷，”柯列斯尼柯夫一面隨聲附和地說，一面把糖罐的蓋打開了。

西德洛夫緊張地注意著中校的每一個動作。

柯列斯尼柯夫在明亮的電燈下，欣賞那滿滿地表在糖罐里的、閃閃發(fā)光的亮晶晶的砂糖，好像并沒有注意到清道夫此刻竟作些什么。他忽然把糖罐翻轉(zhuǎn)過來倒在桌子上。

西德洛夫急忙向門口走去。狗也瘋狂地吼叫著。軍官們跑上去抓住了清道夫，讓他坐下了。

柯列斯尼柯夫用手指撥開砂糖，從里面拿出兩個蛋形的、包著白布的小圓盒，在白布上面！看來是用漿糊粘上了一層砂糖。

“這就對了，”中校心滿意足地說?！翱礃幼?，這個案件快水落石出了。西德浴夫，我說的對吧？”

這時清道夫的臉上沒有了一點血色，變得特別蒼白。只是鼻尖和面頰上的筋還是紫紅的顏色。

柯列斯尼柯夫把兩個小盒打開了。在大一點的盒里有一個假眼珠和西德洛夫的那個差不多，而在小一點的盒子里放著某種動物用的假眼珠。

軍官們都吃驚地注視著中校。

為了不致?lián)p壞那些精密的零件，柯列斯尼柯夫小心翼翼地拉開假眼珠的后壁，從每個假眼珠里面取出一個微小的機器。

“你們過去從來都沒看見過這種照像技術(shù)上的最新成就吧？”柯列斯尼柯夫舉目望著軍官問道?！皝硇蕾p一下這兩個照像機吧。且慢，有一個里面好像還裝著膠卷呢！”于是他從較小的那個假眼珠里面拿出一個外表看來很像坤表發(fā)條似的小螺旋卷。

他把這卷小東西打開，拿到電燈跟前。

“西德洛夫，假若我們把底片漏了光，你不會反對吧，”柯列斯尼柯夫用諷刺的口吻說。“我的經(jīng)驗告訴我，你永遠也不能再使用它了?！?/p>

（插圖參見原版面）

七

“每一個最復(fù)雜的案件，當你把它弄清楚以后，看起來就非常簡單了，”柯列斯尼柯夫坐在射擊場場長的辦公室里，向場長這樣說道。

“好一個‘簡單的案子！”場長反駁道?！肮樊斄藬z影師！”

“當然啦，”彼得·瓦西里耶維奇表示同意。“這里有幾點不尋常的地方。首先就是西德浴夫的為人。

“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一個蛻化分子！是個賣身求榮的家伙！”

“他可不是像人們所想的那么簡單。這個以清道夫的身份為掩護的壞蛋從前曾是數(shù)理學(xué)系的大學(xué)生。他還在大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就注意到光學(xué)儀器方面有趣的實驗。他是一個虛榮心很強的青年，他完全被教授們的夸獎和朋友們的崇拜沖昏了頭腦。結(jié)果西德洛夫因為一件很丑惡的事情，被學(xué)校開除了。過了一些時候，西德洛夫由于父親的關(guān)系又進入醫(yī)科專門學(xué)校。在初期他還很守規(guī)矩，能正規(guī)地到學(xué)校去上課。后來他和一伙游手好閑的人勾搭上了，變成酒館的熟客。開始了狂飲無度的生活。在一次醉后斗毆的時候，他被打瞎了一只眼。

“這件事情之所以值得提出來，是因為這個情況如今在這個給我們帶來這樣多麻煩的案子里起了作用。不幸的遭遇有時會使人清醒。對他卻恰恰相反。西德洛夫一怒之下退了學(xué)，開始到光學(xué)工廠去當研究員。但他仍然過著放蕩的生活，為了取得金錢竟不惜采取任何手段。有一次，西德洛夫盜用了公款。審判的威脅臨到他的頭上。而外國情報機關(guān)的特務(wù)早就注視著西德浴夫的行動。他們給他錢叫他去償還公款，并讓他報告工廠的某些情況作為代價。

‘這個墮落分子是沒有勇氣拒絕這種卑鄙的引誘的。他當了叛徒。

‘新的主子利用了西德洛夫的生理缺陷。西德洛夫從主子那里領(lǐng)到了一個小型照像機，裝在一個特制的假眼珠里。放在假眼珠瞳孔里面的照像機鐘頭是靠假眼珠外壁所受的壓力進行拍照的。

“西德浴夫用這個小型照像機，曾把一些重要的藍圖和儀器拍照過數(shù)次。他的罪行并沒有被發(fā)覺。但他的經(jīng)常酗酒和流氓行為不能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終于被工廠解雇了。

‘當外國情報機關(guān)注意到你們射擊場的活動以后，就命令這個叛徒潛入你們這里隨便擔任一件工作。他以清道夫的身份為掩護在城里安下了身，準備待機行動。

‘當西德浴夫看到在套野狗時把“斯那良德”也給套走的時候，他立即想好了一個行動計劃：給狗裝上一只帶照像機的假眼，然后把狗放到射擊場去，企圖利用這種方法來取得他主子所關(guān)心的材料。

‘西德洛夫把狗騙到手以后，就把它麻醉過去，挖掉了左眼。過了一些時候，他就得到了一個由外國情報機關(guān)的光學(xué)儀器廠所制造的裝在假眼珠里面的小型自動照像機。

‘當狗的傷口完全長好以后，西德洛夫給它裝上了假眼珠。狗逐漸地就習慣了自己眼窩里的這塊異體。

‘五月十五日，射擊場要進行定期試驗?zāi)翘欤繁环懦鰜砹?。關(guān)于試驗的日期，西德浴夫是從場內(nèi)一個清道夫那里得知的；這是一個多嘴多舌的老頭，叛徒早就跟他交上朋友了。

‘狗嗅出了這些熟悉的地方，撒腿就跑到射擊揚去。假眼珠從表面上看跟真眼睛沒有什么區(qū)別，因此誰也沒有發(fā)覺在狗身上有什么變化。

‘西德浴夫在離出入口不遠的地方窺視著，他知道這只狗遲早會跑到街上來。當“斯那良德”一跑出大門口之后，他就把它叫到?jīng)]人的小巷內(nèi)，把假眼珠挖出來。西德浴夫本想把狗帶走，但狗從他手里掙脫，逃跑了。

‘這個罪犯當即認定了用這只狗作試驗再也不可能了。于是他把底片交給了外國情報機關(guān)的領(lǐng)導(dǎo)人，等待南下一步的指示。

‘西德浴夫在試驗場的工作人員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從未見過的軍官。這就是我。他認為有必要查清這個新來的軍官的身世。有一次，當我坐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他走近我跟前向我借火點煙，同時用那個假眼珠把我的像給照去了。然后他就把像片和信寄給了他的上司，等候回信——為了偽裝的目的，信是從附近一個城市——B城寄發(fā)的。

‘雖然西德洛夫深信不會暴露，但他仍然采取了一些預(yù)防辦法。他把自己的照像器材寄存在親戚家里。此后又找到了一只很像“斯那良德”的狗，并把它訓(xùn)練好了。他不僅想在隊長出面作證的時候用它來挽救自己，同時也為了回避那些曾看見過“斯那良德”的鄰居們的盤問。

‘外國的間諜頭子深怕被捕，而潛逃了。當人們來到他家里的時候，間諜巳經(jīng)不在了，但卻截獲了西德洛夫的來信和我的像片……事情就是這樣，其他情節(jié)你們都知道了。”柯列斯尼柯夫就這樣結(jié)束了和射擊場場長的談話。

高善毅譯自一九五四年三十四期蘇聯(lián)《星火》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