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美

我贊美南方的春天

短暫的薄光，飄飛的柳絮

當(dāng)三月再次來臨，夜雨帶來春潮，繁花開滿山澗

在異鄉(xiāng)，那村邊的綠樹、遠(yuǎn)處的青山

曾多少次把我迎送，又曾把多少人迎送

我知道我所贊美的世界

不是世界的全部，僅僅是一個奔赴的旅人

在途中所看見、所踏上的集鎮(zhèn)與鄉(xiāng)村，那覆蓋著

河流、道路與星辰的曠野。作為

一個孤單者所需的世界，它是無聲的、荒涼的

當(dāng)然也是溫暖的，它在我自身之外

又在我自身之中。

春天

我熟悉南方的春天

那夜雨、春潮。當(dāng)四月來臨，一片灰蒙中

展現(xiàn)著幾點綠茵，在我故鄉(xiāng)所在的

小鎮(zhèn)，梧桐和皂莢已經(jīng)展葉，而楊花則會被風(fēng)

吹得很遠(yuǎn)。我也見過北方的春天

當(dāng)風(fēng)雪與茫茫的寒霧消失，遠(yuǎn)處的

曠野、大河與行人變得明亮，北方的鄉(xiāng)村

也會清爽起來，在公路兩旁

白榆在開紫色的花，而黃槐的樹冠日益濃密

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

那無限廣闊的世界都是同一的世界

那平原、鄉(xiāng)村、樹木搖晃的濃陰

那漫長的白晝，清朗的夜空與繁星，以及我

所穿行的

空寂、無邊的孤單

它們都屬于世界的同一部分

楊花

楊花紛飛在四月，它們飛

在空中，在人行道上，在街角的房頂

在酒店外，我在酒店中

看店門外楊花慢慢落盡

這是我今天可以和你談?wù)摰脑掝}

我?guī)缀跻淹诉@楊花慢慢落盡的時光

那些不帶長長花梗的楊花

讓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想起了南方的子規(guī)、楊樹下奔跑的少年

想起了我的父親在村莊的樹陰里坐著

楊花紛飛直到天黑

這些都是我今天可以談?wù)摰脑掝}

但是我沒有，我不想和任何人談?wù)?/p>

現(xiàn)在我不想談?wù)撨@些，沒有任何原因

紛飛的楊花給我?guī)砹?/p>

從未有過的寧靜

彩云之南

小船在淺水處飄蕩

水聲響得那么近，一個有風(fēng)的夜里

我們從芷村觀看電影返回

坐在南溪河邊，月光下

有一些灌水的人，順著河堤而行

一個又一個和我們相遇而過

河岸邊的蘆花高高的，風(fēng)吹過時

有一陣疾速的聲音，很清晰

但風(fēng)究竟多大，我們都說不上來

直到我們起身離去

風(fēng)就在那里不停地?fù)u蕩蘆花

和淺水邊的船只

秋日

如果沒有別的

如果除了城外

富春江兩岸山中的黃葉

一片一片的紛飛

再沒有望見別的什么

那么，秋風(fēng)就是我的客人

一年一度

來到靜靜的山城

小煙的懷念

小煙懷念蛙鳴的聲音

小煙聽過

廣東的蛙鳴

四川的蛙鳴

西安和重慶的蛙鳴

但她懷念的蛙鳴聲

只在河南

許昌鄉(xiāng)下的蛙鳴啊

小煙說

是小時爬在屋頂上聽的

蛙鳴聲中

還有許多田間荷鋤歸來的人

他們相遇時

月亮已經(jīng)掛在了

村口的樹梢上

三月十三日

我的女孩們在黝黑的夜里

她們喜歡飛

在路上在荒涼的房子上

在白色梨花吹過的深密的草地

她們光芒般的長發(fā)和南方的梧桐葉子

楊樹葉子一起

在黝黑的夜里移動

我的孤獨的女孩們，由于偶爾的原因

由于不偶爾的原因

她們給我無盡的迷戀使我非常的想念

比如米比如荷比如亞麗和麗佳

但是她們喜歡飛

她們有無窮的翅膀在路上

在荒涼的房子上在閃電劃過的南方

她們飛著，快樂，遙遠(yuǎn)

有一些人在捕捉她們，在月亮升起的時候

因而我們聽見了歌聲

從遙遠(yuǎn)的地方出現(xiàn)

原野

在夜間我穿越原野

在南方的艾草中間我跑著，跳著

翻過一排又一排原野上的柵欄

我喊叫

廣袤的黑暗

沒有回答我

后來，有另外的人出現(xiàn)了

他們大步跑著

極為有力，興奮

原野上的落葉被他們揚起

我聽見他們的聲音在我身旁不遠(yuǎn)說話

我朝他們的地方喊

喊了很久，聽到的是一種嘩啦嘩啦的遙遠(yuǎn)的回聲

直到我大聲地喊著

跳過最后一排柵欄，原野消失了

我身后的那些人

他們沒有出現(xiàn)

（選自《人民文學(xué)》２００６年第６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