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前路可能很艱辛，但我不會停止熱愛以及探索的腳步?！?/p>

2024年4月28日，第十九屆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頒獎典禮在北京舉行，呂琳媛榮獲第十九屆“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大學畢業(yè)短短十余年，呂琳媛已成長為復雜科學研究領域的青年領軍人物。誰能想到，這樣一位杰出學者的科研之路，竟始于20年前的一個“偶然”。

從藝術生到理科生

1984年5月，呂琳媛出生于北京郊區(qū)門頭溝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從小，父母很少用大道理來管教她，也不會在她耳邊傳授“別人家孩子”的成功經驗。相反，父母在平時的生活中經常會裝作不懂的樣子，以提問的方式和她交流，讓她自己去想辦法尋找答案，并將怎么想、怎么做告訴他們。

父母這種問答式、興趣驅動型的教育方式，極大地激發(fā)了呂琳媛少年時期的求知欲，讓她對周圍的世界永遠保持著開放、好奇的心態(tài)。

呂琳媛從小特別喜歡畫畫，可以一個人在姥姥家的院子里待一下午，用心觀察周圍的事物。對繪畫的癡迷，曾讓呂琳媛立志長大后要成為一名畫家。為此，從她3歲開始的每個周末，呂媽媽都會騎自行車載她到少年宮學習畫畫，一年四季風雨無阻。

在呂琳媛的記憶里，印象深刻的是在小學一年級的那個冬天，北京飄著鵝毛大雪，“雪天路滑，媽媽給自行車綁了一根繩，再系上菜籃子，我就坐在菜籃子里，這么一路吹著刺骨寒風滑到了少年宮。沒想到當天只有一兩個同學來上課?！闭窃陲L雨無阻的學畫路上，小小的她學會了堅持。

小升初時，呂琳媛聽說有一所藝校不錯，半天文化課、半天美術課。她很想去，但藝術學校的學費遠遠高于普通學校。呂琳媛便嘗試跟父母商量，沒想到父母非常尊重她的選擇，竟欣然同意。

“我的父母從來沒拿‘別人家的孩子’跟我比，而是非常尊重我的選擇。”就在這種極度寬松的家庭氛圍中，呂琳媛早早學會了“自作主張”。

隨著年歲增長，漸漸成熟的呂琳媛開始意識到，畫畫雖然可以帶給人們美的享受，自己也很感興趣，但她覺得科學技術也許更能幫助人們改善生活。于是，從藝術生到理科生的“偶然”轉折就發(fā)生在中考，呂琳媛的成績本可以報考中央美術學院附中，但彼時的她卻萌生出對科學的興趣。就這樣，從小熱愛美術的呂琳媛，并沒有選擇老師推薦的中央美院附中，而是考入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3年后，呂琳媛如愿考入北京師范大學管理學院（現(xiàn)為系統(tǒng)科學學院）。

回憶起當初為何選擇這個專業(yè)，呂琳媛坦言：“也是覺得管理是將科學和藝術結合得很好的專業(yè)，文理兼收，而且，北京師范大學是一所非常有底蘊的名校?！惫芾韺W院的前身是非平衡系統(tǒng)研究所，創(chuàng)始人是我國知名理論物理學家、系統(tǒng)科學學科奠基人、北京師范大學原校長方?？到淌?。

呂琳媛讀大學時，授課老師大多是系統(tǒng)科學、理論物理領域的專家，學科設置非常注重數(shù)理基礎和計算機建模。呂琳媛很喜歡這些課程，也喜歡學院開放包容的學習氛圍。老師的研究領域非常寬泛，這些都吸引著呂琳媛本科畢業(yè)后，選擇繼續(xù)留在學院攻讀碩士。

“冷門”領域的標桿式人物

起初，呂琳媛是想跟狄增如老師直博，但保研排名出來后，卻以一位之差沒能獲得直博名額，只能推免碩士。

呂琳媛感到有些沮喪，畢竟和前一位同學的分數(shù)只有極微小的差距。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此后，呂琳媛在碩士階段的學習中遇到了王有貴教授，并跟隨王教授進入一個新興交叉的研究領域：經濟物理學。

2006年的一天，呂琳媛正在準備本科畢業(yè)論文，偶然間看到一則國際經濟物理學大會即將在日本召開的通知，會議主題和她的研究方向高度契合。她非?？释苡袡C會參會并與國際頂尖學者交流學習?！安恢旄叩睾瘛钡乃业綄熗跤匈F：“老師，我能參加這個大會嗎？”“能啊，給大會投論文，投中了就能去。”

在當時，大學老師想去國外參加學術會議申請經費都不容易，更何況是一個學生。然而，愛才的王教授沒有打擊呂琳媛的積極性，欣然應允。即使知道希望渺茫，在投稿截止日期前一晚，王教授還在逐字逐句為呂琳媛修改論文。

“沒想到，論文居然中了！當時我特別開心，可王教授卻犯愁了，上哪籌錢呢？”王教授四處奔波，最終幫呂琳媛爭取到了這個機會。大會期間，在美國訪問的王教授還特意飛到東京為自己的學生加油，并為呂琳媛引薦了多位國際知名學者，其中就有國際著名經濟物理學家、諾貝爾獎得主喬治·帕里希的第一位博士生張翼成教授。

幾年后，中國人民大學舉辦了一場學術活動。在聊天中，王教授和張翼成教授就信息不對稱下的商品質量多樣性問題，展開激烈討論。呂琳媛作為王教授的學生，在邊上旁聽并記錄。會議結束后回到宿舍，呂琳媛就開始設計數(shù)學模型，并在第二天早上交出了答案。這讓張翼成教授大為震驚，連連稱贊。隨后，呂琳媛提前一年碩士畢業(yè)，前往瑞士弗里堡大學攻讀理論物理博士，成為張翼成教授的第一位女博士生。

呂琳媛的博士生涯起初并非一帆風順，剛開始的時候就遇到了阻力。導師希望她繼續(xù)做經濟物理方向的研究，彼時，呂琳媛的內心已經開始癡迷于對海量數(shù)據(jù)的分析挖掘。2008年大數(shù)據(jù)還遠未成為時代的風口，但長期主義思維模式讓呂琳媛對自己的研究充滿憧憬。對于海量信息的挖掘一定會成為未來時代的“缺”，這必然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大問題”。基于這個大膽的預測，呂琳媛的研究方向從經濟物理學轉向了信息物理。

2009年，大數(shù)據(jù)的概念剛被提出，還沒有成為一個時代的熱門概念，但呂琳媛堅信未來是大數(shù)據(jù)的世界，處理和分析這些數(shù)據(jù)的各種方法一定會成為“剛需”。就是這樣一個單純的信念，推動著她堅定了網(wǎng)絡信息挖掘這個“冷門”領域，她相信這將是未來極具潛力的方向。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不久，呂琳媛在鏈路預測和節(jié)點排序兩個方向，陸續(xù)取得系列研究成果。由于其文章被引用率極高，呂琳媛被同行稱為“鏈路預測小公主”。呂琳媛的代表性成果“DHC定理”，源于在設計一個重要節(jié)點挖掘算法模型時，她突然意識到三個已知的指標，即網(wǎng)絡節(jié)點的度（Degree）、H-指數(shù)以及核數(shù)（Coreness）可能存在某種關聯(lián)。她迅速驗證了這一猜想，經過研究與論證，三個廣為人知但長期被認為彼此無關的節(jié)點屬性之間事實上存在著緊密關系。有了這一發(fā)現(xiàn)，人們只需節(jié)點的局部信息便可快速獲知節(jié)點的核數(shù)，進而知曉節(jié)點在網(wǎng)絡全局中的位置。DHC定理后來被證明是網(wǎng)絡的基礎性定理，具有普適性，成為分析和挖掘網(wǎng)絡的有力工具。

2018年，呂琳媛將復雜性科學的方法拓展到經濟學領域，與張翼成、周濤合作出版了《重塑：信息經濟的結構》一書，將信息要素真正納入分析框架，為新經濟體系、前沿企業(yè)提供轉型升級的動力。除了在供應鏈風險識別和提升韌性方面的應用，呂琳媛的研究成果也在社交網(wǎng)絡的輿情監(jiān)控、電子商務的產品推薦、致病基因的預測等領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成為光，散發(fā)光

熱愛與執(zhí)著加持，讓呂琳媛在復雜網(wǎng)絡圈里“殺”出了一條創(chuàng)新之路，成為復雜網(wǎng)絡鏈路預測領域的標桿式人物。她的學術專著《鏈路預測》獲第四屆中國大學出版社圖書獎優(yōu)秀學術著作一等獎，且入選科學中國人年度人物杰出青年科學家。

幾年時間，呂琳媛榮譽加身，先后獲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優(yōu)秀青年基金；入選《麻省理工科技評論》“MIT35歲以下中國科技創(chuàng)新35人”；第三屆“科學探索獎”名單中，她是西部唯一的獲獎者，也是前沿交叉領域唯一獲獎的女性科學家。2024年4月28日，第十九屆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頒獎典禮在北京舉行，呂琳媛榮獲第十九屆“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

博士畢業(yè)后，27歲的呂琳媛放棄留在瑞士工作的機會。學成回國的她拿到杭州師范大學特聘教授的職位，完成從學生到老師的身份轉換。教師和科研工作者，成為她最重要的社會身份。

在對學生的教導上，呂琳媛一直向學生們強調，學習能力和方法比知識本身更重要。每年教師節(jié)，呂琳媛都會給學生們寫一封信，這也成為她的團隊CSSC大家庭的傳統(tǒng)。在信中，呂琳媛告訴學生：“研究生時間稍縱即逝，不僅要提高工作效率，還要做好未來規(guī)劃，更要保持健康體魄?！边@種嚴謹與關愛相融的方式，讓她的學生十分受用。

呂琳媛帶的第一個研究生任曉龍，在校期間想申請去韓國開會。同樣，這對于當時的杭師大也是史無前例的。正如當年的王老師一樣，呂琳媛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最終給學生爭取到了機會，而這次經歷也成了任曉龍人生中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任曉龍在科研上披荊斬棘，從蘇黎世聯(lián)邦理工博士畢業(yè)后，他再次回到呂琳媛的團隊，成了一名青年教師。

在每次畢業(yè)季送行前，呂琳媛總會囑咐學生：“不管未來在哪里學習和工作，一定要心系祖國，學成后報效祖國?！彼洺λ膶W生強調，學習不應簡單地著眼于自己學習的課題，也要把自己置身于更廣闊的時代背景中，作為中國社會發(fā)展整體的一個組成部分，去思考如何把個人的學習研究與國家社會的進步融合在一起。

呂琳媛在團隊管理中也實踐著復雜性思維，“復雜系統(tǒng)的核心要點是，系統(tǒng)并不是各個元素簡單堆砌，而是通過多要素之間的相互作用使得整體實現(xiàn)1+1＞2的效果。”因此，呂琳媛從不把每個成員看成固定的“螺絲釘”，而是鼓勵每個人與其他項目成員之間自由組合和互動，激發(fā)團隊創(chuàng)造力。

在盛行“雞娃”的時代，即使是知名學者，身為母親的呂琳媛也免不了被催促，“別人家孩子會背唐詩幾百首了”“快給孩子報個班吧，晚了就占不上名額了”……在呂琳媛看來，孩子的成長和教育是一個復雜系統(tǒng)，哪科不好補哪科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長期從事復雜系統(tǒng)與復雜網(wǎng)絡研究，呂琳媛養(yǎng)成了系統(tǒng)觀念和網(wǎng)絡思維，她擅長讓自己從煩瑣之中抽身，從一個相對大的時空尺度構建自己的坐標。呂琳媛說：“讓孩子在小時候有更多時間、空間去探索自我和周圍世界，比在某些維度上過度地‘卷’更重要。我希望給孩子搭建一個相對寬容、開放的環(huán)境，多接觸自然、參加運動，讓孩子在學習、玩耍的過程中找到自己的意義坐標，平衡好學習、生活?！?/p>

當被問及中年女性往往承擔事業(yè)發(fā)展、孩子教育、照料老人等多重任務，如何用復雜性思維來處理時，呂琳媛表示：“這是全家共同的責任，每位成員都要參與承擔、整體規(guī)劃，作為系統(tǒng)的家庭才能和諧發(fā)展，不能只由女性來平衡?！?/p>

擁有一張娃娃臉的呂琳媛，在生活中如“鄰家小妹”，喜歡拍照記錄小美好。熱愛生活、熱愛科研的呂琳媛談及未來時，眼里總是充滿著光芒：“盡管前路可能很艱辛，但我不會停止熱愛以及探索的腳步?！笨蒲杏谒?，始于機遇和好奇，陷于興趣和鉆研，更忠于長期的熱愛和執(zhí)著。